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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丑上(凡九章)

书籍:四书辞典

出处:按学科分类—哲学、宗教 湖北人民出版社《四书辞典》第227页(11262字)

3·1 公孙丑问曰:“夫子当路于齐,管仲、晏子之功,可复许乎?”

孟子曰:“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或问乎曾西曰:‘吾子与子路孰贤?’曾西蹵然曰:‘吾先子之所畏也。’曰:‘然则吾子与管仲孰贤?’曾西艴然不悦,曰:‘尔何曾比予于管仲?管仲得君如彼其专也,行乎国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尔何曾比予于是?’”曰:“管仲,曾西之所不为也,而子为我愿之乎?”

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显。管仲、晏子犹不足为与?”

曰:“以齐王,由反手也。”

曰:“若是,则弟子之惑滋甚。且以文王之德,百年而后崩,犹未洽于天下;武王、周公继之,然后大行。今言王若易然,则文王不足法与?”

曰:“文王何可当也?由汤至于武丁,贤圣之君六七作,天下归殷久矣,久则难变也。武丁朝诸侯,有天下,犹运之掌也。纣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遗俗,流风善政,犹有存者;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皆贤人也,相与辅相之,故久而后失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犹方百里起,是以难也。齐人有言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今时则易然也。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过千里者也,而齐有其地矣;吠相闻,而达乎四境,而齐有其民矣。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于此时者也;民之憔悴于虐政,未有甚于此时者也。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孔子曰:‘德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当今之时,万乘之国行仁政,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也。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时为然。”

【译文】

公孙丑询问说:“如果先生在齐国当政,管仲、晏子那样的功绩,可以再度创造吗?”

孟子回答道:“你真是个齐国人,仅知道管仲、晏子而已。有人询问曾西说:‘您和子路谁更贤能?’曾西惶惶不安地说:‘他是我先辈所敬畏的楷模。’那人又问:‘那么,您和管仲谁更贤能呢?’曾西满脸怒色,不高兴地说:‘你为什么要把我和管仲相比?管仲得到君主的信赖是那样的专一,掌管国家政事是那样的长久,功绩却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你为什么要把我和他相比?’”孟子接着说:“管仲这种人,连曾西都不屑于同他相比,你以为我愿意效法他吗?”

公孙丑说:“管仲辅佐君主使他称霸诸侯,晏子辅佐君主使他名扬天下。管仲、晏子这种人难道还不值得做吗?”

孟子说:“以齐国来统一天下,犹如翻一翻手掌。”

公孙丑说:“照先生这样说,学生的疑惑就更大了。凭着周文王那样的德行,活了一百岁后才死,德政还未遍及天下;武王、周公继承他的事业,然后才广泛推行王道。现在您说统一天下如此容易,岂不是文王也不值得效法了吗?”

孟子说:“文王谁能与他相比呢?从商朝的成汤到武丁,贤明的君主出现了六七个。天下归顺殷商的时间相当长久,时间长了就难变动。武丁使诸侯来朝见,治理天下,犹如手中运转东西一样容易。纣王距离武丁时间不算长,从前的优良传统、美好风尚和仁政善教,还有保存下来的;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都是贤能的人,共同辅助他,所以经历相当长时间后才失去天下。当时没有一尺土地不属于纣王所有,没有一个百姓不是他的臣下,然而周文王还能凭方圆百里的小国起家,所以是很难的。齐国人有句俗话说:‘即使有智慧,还得趁时势;即使有锄犁,还得待农时。’现在齐国要统一天下就容易多了。夏、商、周强盛时,土地没有超过千里见方的,而齐国却拥有如此辽阔的土地;鸡鸣狗叫的声音接连不断,从都城一直达到四方边境,而齐国拥有这片土地上的民众。疆域不用再扩展,民众不用再增加,只要实行仁政来统一天下,没有人能阻止它。而且统一天下的君主不出现的时间,没有比这个时期更长久的了;民众被暴政所折磨,没有比这个时期更严酷的了。饥饿的人不选择食物,口渴的人不挑剔饮料。孔子说:‘德政的传播,比驿站传达命令还要迅速。’现在这个时候,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施行仁政,民众的喜悦,如同从倒吊之中被解脱下来。所以只要做了古人一半的好事,功绩必定成倍超过,只有现在这个时代是如此。”

3·2 公孙丑问曰:“夫子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不异矣。如此,则动心否乎?”

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动心。”

曰:“若是,则夫子过孟贲远矣。”

曰:“是不难,告子先我不动心。”

曰:“不动心有道乎?”

曰:“有。北宫黝之养勇也,不肤挠,不目逃,思以一豪挫于人,若挞之于市朝。不受于褐宽博,亦不受于万乘之君。视刺万乘之君,若刺褐夫。无严诸侯,恶声至,必反之。孟施舍之所养勇也,曰:‘视不胜犹胜也。量敌而后进,虑胜而后会,是畏三军者也。舍岂能为必胜哉?能无惧而已矣。,孟施舍似曾子,北宫黝似子夏。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贤,然而孟施舍守约也。昔者曾子谓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孟施舍之守气,又不如曾子之守约也。”

曰:“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可得闻与?”

“告子曰:‘不动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

“既曰‘志至焉,气次焉’,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者,何也?”

曰:“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今夫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

“敢问夫子恶乎长?”

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敢问何谓浩然之气?”

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无若宋人然,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芒芒然归,谓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苗则槁矣。天下之不助苗长者寡矣。以为无益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助之长者,揠苗者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

“何谓知言?”

曰:“詖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

“宰我、子贡善为说辞,冉、闵子、颜渊善言德行。孔子兼之,曰:‘我于辞命,则不能也。’然则夫子既圣矣乎?”

曰:“恶!是何言也?昔者子贡问于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则吾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子贡曰:‘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夫圣,孔子不居,是何言也?”

“昔者窃闻之,子夏、子游、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冉牛、闵子、颜渊则具体而微。敢问所安。”

曰:“姑舍是。”

曰:“伯夷、伊尹何如?”

曰:“不同道。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伯夷也。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伊尹也。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孔子也。皆古圣人也,吾未能有行焉;乃所愿,则学孔子也。”

“伯夷、伊尹于孔子,若是班乎?”

曰:“否。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孔子也。”

曰:“然则有同与?”

曰:“有。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能以朝诸侯有天下。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是则同。”

曰:“敢问其所以异?”

曰:“宰我、子贡、有若,智足以知圣人,污不至阿其所好。宰我曰:‘以予观于夫子,贤于远矣。’子贡曰:‘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违也。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有若曰:‘岂惟民哉?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太山之于丘垤,河海之于行潦,类也。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出于其类,拔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

【译文】

公孙丑询问说:“先生如果做了齐国的卿相,能够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即使因此而称霸、统一天下,那也是不令人奇怪的。果真遇到这种情况,您是不是会内心激动呢?”

孟子回答说:“不会。我四十岁后就没有再动过心。”

公孙丑说:“这么说,先生比孟贲强得多了。”

孟子说:“这并不难,告子能够不动心比我还早呢!”

公孙丑说:“要不动心,有什么方法吗?”

孟子说:“有。北宫黝是这样培养勇气的,肌肤被刺不退缩颤动,眼睛被扎伤也不眨一眨,以为小事上受挫于人,就如在稠人广众中挨了鞭打一样。既不能忍受卑贱者的侮辱,也不能忍受大国君王的欺凌。把刺杀大国君主,看成跟刺杀卑贱者一样。对于诸侯无所畏惧,听到斥骂声,必定给予回击。孟施舍是这样培养勇气的,他说:‘把不能战胜的敌人,同足以战胜的敌人一样看待。如果先估量敌人的力量然后才前进,先考虑胜败然后才交战,这种人碰到数量众多的军队是会畏惧的。我怎能保证一定获胜呢?只不过是无所畏惧而已。’孟施舍类似于曾子,北宫黝类似于子夏。这二人的勇气,不知道谁更强一些,不过孟施舍的培养方法更简易。从前曾子对子襄说:‘你喜爱勇敢吗?我曾听孔夫子讲过大勇的理论:反躬自问而觉得理亏,即使是卑贱的人,我也不吓唬他;反躬自问而觉得正义在我一边,即使面对千万人,我也勇往直前。’孟施舍保持勇气的方法,又不如曾子的那样简易。”

公孙丑说:“我冒昧请问,先生的不动心与告子的不动心有什么区别,能讲给我听听吗?”

孟子说:“告子讲过:‘如果在言语方面有所不达,不必求其道理于内心;如果内心有所不安,不必求助于意气。’内心有所不安,不求助于意气,这是可以的;言语上有所不达,不求其道理于内心,这就不对了。内心的志向,是意气的主宰;意气,是充满体内的力量。志向是根本,意气在其次。所以说:‘坚定自己的志向,不要滥用意气。’”

公孙丑说:“先生既然说‘志向是根本,意气在其次’,可又说‘坚定自己的志向,不要滥用意气’,这是什么道理呢?”

孟子说:“志向专一,意气自然就随之转移,意气专一,志向也不能不为之动荡。譬如跌倒和奔跑,只是体气专注于某一方面的运动,也会反过来造成思想的变动。”

公孙丑说:“请问先生有什么特长?”

孟子说:“我善于剖析别人的言辞,也善于培养我的浩然之气。”

公孙丑说:“请问什么叫做浩然之气?”

孟子说:“很难讲清楚。这种气,最浩大最刚强,用正直去培养而毫不伤害它,就充满于天地之间。这种气,要同义和道相配合;缺乏它们,气便不够盈满。这种气,是聚集了正义才产生的,不是凭偶尔的正义之举所能获取。做了于心有愧的事,气便不够盈满。所以我说,告子根本不懂义,因为他把义看作了心外的东西。一定要加以培养,不要预期它的效果,心中不要忘记它,不要不切实际地帮助它生长。不要像宋国人那样,宋国有个人,操心他的禾苗长得不快而拔高它,疲倦地回到家中。对家里人说:‘今天累坏了,我帮助禾苗长高了。’他的儿子跑到地里去看,禾苗都枯萎了。天下不帮助禾苗生长的人,实在是很少的。以为培育没有益处而放弃努力的,是不锄草的人;帮助禾苗长高的,是拔高它的人。这就不仅没有益处,而且还伤害了它。”

公孙丑问:“怎样去剖析言辞呢?”

孟子说:“偏颇的言辞剖析它的片面性,放荡的言辞剖析它的沉溺之处,邪僻的言辞剖析它与正道的分歧点,闪烁的言辞剖析它的理亏之所在。这些言辞从心中产生,必然危害政治;在政治设施中体现出来,必然把国事搞糟。如果圣人再出现,也必定承认我的话是对的。”

公孙丑说:“宰我、子贡善于言谈,冉牛、闵子、颜渊善于论述道德修养。孔子兼有这些特长,却说:‘我对于辞令很不擅长。’那么,先生您称得上圣人了吗?”

孟子说:“哎!你这是什么话?从前子贡问孔子说:‘夫子称得上是圣人了吗?’孔子说:‘圣人我达不到,我只不过学习不知厌烦、教人不嫌疲倦而已。’子贡说:‘学习不知厌烦,这是智;教人不嫌疲倦,这是仁。既有仁又有智,先生已经是圣人了。’圣人,连孔子都不敢自居,你的话说到哪里去了?”

公孙丑说:“从前我听说,子夏、子游、子张都各有圣人所具备的一部分长处,冉牛、闵子、颜渊则具备圣人长处而还不博大。请问您属于哪种人?”

孟子说:“暂且不谈这个吧!”

公孙丑说:“伯夷、伊尹两人怎么样?”

孟子说:“两人不一样。不是理想的君主不去侍奉,不是理想的百姓不去管辖,天下太平才肯做官,社会动乱就要隐退,伯夷是这样的。什么样的君主都可侍奉,什么样的百姓都可管辖,天下太平也做官,社会动乱也做官,伊尹是这样的。应该做官就做官,应该隐退就隐退,应该长久干就长久干,应该迅速下就迅速下,孔子是这样的。他们都是古代的圣人,我都不能够做到。至于我的愿望,是学习孔子。”

公孙丑说:“伯夷、伊尹和孔子,他们不是一样的人吗?”

孟子说:“不是。自从有人类以来,没有比得上孔子的。”

公孙丑说:“那么,他们有相同之处吗?”

孟子说:“有。如果得到方圆百里的土地而以他们为君主,都能使诸侯来朝拜而统一天下。如果要他们做一件不义的事、杀死一个无辜的人而得到天下,都不会做的。这就是他们的相同之处。”

公孙丑说:“请问他们的不同之处又在哪里?”

孟子说:“宰我、子贡和有若,智慧足以了解圣人。即使他们不廉洁,也不致偏袒所喜好的人。宰我说:‘依我观察先生,比尧舜贤能多了。,子贡说:‘看到一个国家的礼仪,便能推知它的政治,听到它的音乐,便能推知它的德教。从百世之后评价百世以来的君王,没有能违背孔子之道的。自从有人类以来,没有比得上孔子的。’有若说:‘难道只有人类是这样吗?麒麟对于一般走兽,凤凰对于一般飞禽,泰山对于一般土堆,黄河大海对于一般溪流,都是同一类型。圣人对于百姓来说,也是同类。但却远远超出了他那一类,大大高出了他那一群。自从有人类以来,没有比孔子还要伟大的。”

3·3 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之谓也。”

【译文】

孟子说:“凭借武力而假托仁义的人可以称霸,称霸必须依靠国力的强大。依靠道德施行仁义的可以统一天下,统一天下不必仗恃国力的强大。成汤只用方圆七十里土地,周文王只用方圆百里土地,就使天下归服。以武力征服别人的,别人并不心悦诚服,只是力量不足;以德行征服别人的,别人才内心服气而甘愿服从,就像七十多位学生顺服孔子那样。《诗经》上说:‘从西到东,从南到北,无不心悦诚服。’就是说的这个意思。”

3·4 孟子曰:“仁则荣,不仁则辱。今恶辱而居不仁,是犹恶湿而居下也。如恶之,莫如贵德而尊士,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国家闲暇,及是时明其政刑。虽大国,必畏之矣。《诗》云:‘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此下民,或敢侮予?’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国家,谁敢侮之?’今国家闲暇,及是时般乐怠敖,是自求祸也。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译文】

孟子说:“当政者推行仁政就有荣耀,不行仁政就遭耻辱。现在他们厌恶遭受耻辱,却处在不仁的境地,这就如同厌恶潮湿而又处于低洼之地一样。如果厌恶遭受耻辱,不如重视德行并尊敬士人,使有德行的人身居高位,使有才能的人担任一定职务。国家局势稳定,趁这个时机,修明政治法典。即使是强大的邻国,也必定畏惧它。《诗经》上说:‘趁着天晴没阴雨,剥些桑树根上皮,修补窗子和门户。现在你们下面人,有谁还敢来欺侮?’孔子说:‘作这篇诗的人,很懂得道理啊!能够治理好自己的国家,谁敢欺侮他?’现在国家局势稳定,在这个时候追求享乐,懈怠游玩,这是自寻祸害。《诗经》上又说:‘常顺天命不相违,寻求幸福靠自强。’《太甲》中也说过:‘天降的灾祸,还可以躲;自造的罪孽,逃也逃不脱。’就是说的这个意思。”

3·5 孟子曰:“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其朝矣。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则天下之商皆悦而愿藏于其市矣。关讥而不征,则天下之旅皆悦,而愿出于其路矣。耕者助而不税,则天下之农皆悦而愿耕于其野矣。廛,无夫里之布,则天下之民皆悦而愿为之氓矣。信能行此五者,则邻国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生民以来,未有能济者也。如此,则无敌于天下。无敌于天下者,天吏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译文】

孟子说:“尊重有德行的人,使用有才干的人,杰出的人物都有职位,那么天下的士人都会高兴,愿意在那个朝廷中谋个职务了。市场上给予堆货栈房而不征税,依法收购滞销货物而不让其积压,那么天下的商人都会高兴,愿意把货物存放在那市场上了。关卡上只稽查而不征税,那么天下的旅客都会高兴,愿意经过那里的道路了。对种庄稼的人,只按井田制让他们助耕公田而不再收税,那么天下的农民都会高兴,愿意在那片原野上耕作了。对居民聚集区,没有额外的雇役钱和杂税,那么天下的民众都会高兴,愿意做那里的居民了。真正能做到这五项,那么邻国的民众就会像对父母一样地仰慕他。率领自己的子弟,攻打自己的父母,自有人类以来,没有能够成功的。这样,就会天下无敌。天下无敌的人,可以叫做天吏。如此而不能统一天下的,从来还没有过。”

3·6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凡有四端于我者,知者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译文】

孟子说:“每个人都有同情他人的心理。古代贤明的君主有同情他人的心理,于是发展为同情他人的政策。凭着同情他人的心理,实行同情他人的政策,治理天下就像在手中运转东西一样容易。之所以说每个人都有同情他人的心理,依据是每个人突然发现一个小孩将要跌入井中,都有惊骇痛惜的心情。这种心情的产生,并不是他要同这个小孩的父母结交,不是为了在邻居和朋友中博取名誉,也不是厌恶这个小孩的哭声才如此。由此看来,一个人如果没有同情怜恤之心,不配做人;没有羞耻好恶之心,不配做人;没有推让谦虚之心,不配做人;没有明辨是非之心,不配做人。同情怜恤之心,是仁的开端;羞耻好恶之心,是义的开端,推让谦虚之心,是礼的开端;明辨是非之心,是智的开端。人有这四种开端,就像身体有四肢一样。有这四种开端而自认为无能力的,是自暴自弃的人;他的君主有这四种开端而认为君主无能力的,是暴弃君主的人。凡是具有这四种开端的人,如果知道将它们发扬光大,就如同刚刚点燃的火必成燎原之势,如同刚刚喷涌的泉水必将汇为江河。如果能够发扬光大,足以安定天下;如果不发扬光大,连赡养父母也不能够。”

3·7 孟子曰:“矢人岂不仁于函人哉?矢人唯恐不伤人,函人唯恐伤人。巫匠亦然,故术不可不慎也。孔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智?’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莫之御而不仁,是不智也。不仁、不智,无礼、无义,人役也。人役而耻为役,由弓人而耻为弓,矢人而耻为矢也。如耻之,莫如为仁。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后发。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

【译文】

孟子说:“制造箭枝的人难道比制造铠甲的人要残忍吗?制造箭枝的人生怕箭枝伤不了人,制造铠甲的人生怕抵御不了刀箭而伤了人。巫医和木匠也是这样,所以选择职业不可不慎重。孔子说:‘居住在有仁德的地方是美好的,选择住处不挑有仁德的地方,怎么算得上聪明智慧呢?’仁德是上天尊贵的爵位,是人间安逸的住宅。没有任何人阻止却不讲仁德,这是不明智的。不仁、不智、无礼、无义的人,只能受人驱使。受人驱使而以此为耻辱,就好像造弓的人以造弓为耻、造箭的人以造箭为耻一样。如果以受人驱使为耻辱,不如实行仁德。实行仁德的人如同赛箭,射箭的人先端正姿势而后放箭。放出了箭而没射中,不去埋怨胜过自己的人,只是反过来寻找自己的过失而已。”

3·8 孟子曰:“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禹闻善言则拜。大舜有大焉,善与人同,舍己从人,乐取于人以为善。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于人者。取诸人以为善,是与人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

【译文】

孟子说:“子路,别人把他的过错告诉他,他就很高兴。禹听到了有益的话,就给人行礼。大舜更是突出,行善没有别人和自己的区分,抛弃自己的意见而接受别人正确的见解,乐意吸取别人的优点来成就善事。自耕作、制陶、捕,直到做帝王,没有一项优点不是从别人那里吸取来的。吸取别人优点来做善事,这是协同别人共同行善啊。所以君子的德行,莫大于和别人共同行善。”

3·9 孟子曰:“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友。不立于恶人之朝,不与恶人言。立于恶人之朝,与恶人言,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推恶恶之心,思与乡人立,其冠不正,望望然去之,若将浼焉。是故诸侯虽有善其辞命而至者,不受也。不受也者,是亦不屑就已。柳下惠,不羞污君,不卑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阨穷而不悯。故曰:‘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故由由然与之偕而不自失焉,援而止之而止。援而止之而止者,是亦不屑去已。”孟子曰:“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与不恭,君子不由也。”

【译文】

孟子说:“伯夷,不是他理想的君主,他就不肯侍奉,不是他理想的朋友,他就不肯结交。不在恶人的朝廷做官,不同恶人交谈。在恶人的朝廷做官,同恶人交谈,就如同穿着礼服戴着礼帽坐在泥路或炭灰上。把这种讨厌恶人恶事的心情推广开来,便会联想到和乡下人站在一起,那人帽子戴得不正,便会不高兴地走开,好像会沾染肮脏东西似的。所以诸侯中虽然有人用好言好语招致他,他都不接受。他之所以不接受,是不屑于接近他们。柳下惠,则不以侍奉可恶的君主为耻辱,不以官职小而自卑。入朝做官不隐匿自己的才能,一定要依自己的主张办事。被冷落遗弃不埋怨,身处困境不忧愁。所以他说:‘你是你,我是我,即使你在我身旁赤身露体,你又怎能沾污我呢?’所以他能高兴地与各种人物在一起,而不失去常态。拉住他让他留下他就留下。拉住他他就留下,是他觉得不必离开的缘故。”孟子又说:“伯夷器量不大,柳下惠有失庄重。器量小与不庄重,君子是不应该这样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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