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天折
出处:按学科分类—文学 浙江古籍出版社《明清小说鉴赏辞典》第746页(1706字)
第109回贾母病重时,传来了迎春的消息,来的婆子说:“姑娘不好了!前儿闹了一场,姑娘哭了一夜,昨日痰堵住了。他们又不请大夫,今日更利害了!”贾母听见后说:“瞧我的大夫就好,快请了去。”岂知大夫还未来得及给迎春看病,外头的人已传进来,说:“二姑奶奶死了。”这样一个薄命的女儿,结缡年余,竟被孙家欺凌以致身亡!
黛玉进府的那一天,在贾母那富丽堂皇的正房里,站着一个温柔沉默的姑娘,这就是迎春了,她是贾赦的妾所生。书中并没有提到她和她亲生母亲的事,只是邢夫人在73回中说过她:“你是大老爷跟前人养的,这里探丫头是二老爷跟前人养的,出身一样”,“你娘比赵姨娘强十倍,你也该比探丫头强才是。
怎么你反不及他一半?”迎春受了责备,只是低头弄衣带,不说话。她是一个脾气好,性格懦弱的姑娘。诚于中而形于外,她的模样儿也长得敦敦厚厚的,“肌肤微丰,身材合中,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她也是在锦绣丛中长大的,娇生惯养的小姐,肖像的最大特点是肤色的白,白得甚至有了“透明度”。眉眼的线条似乎都是柔细的、浅淡的,就是目光也并不经常流露出强烈的喜怒哀乐各种表情。
人们可以放心地亲近她,并不担心她会记仇、报复、促狭、或是给人当上。
也可以说她有一种超然的姿态,这并不是说她看透了世态之后,形成的一种旷达出世的人生观。她的“超然”是懦弱、慵散、懒于计较等混合而成的一种平静心态。
一部书几乎经常有她出场,但她总是跟着大家一起出来,然后又不声不响地回去,虽无“小才”但有“微善”。她有一次说湘云:“淘气也罢了,我就嫌他爱说话,也没见睡在那里还是咭咭呱呱,笑一阵,说一阵,也不知是那里来的那些谎话!”这可不是真正地讨厌湘云,而是姐姐式的善意抚爱。37回秋爽斋发起海棠诗社的时候,大家都起了别号,迎春说:“我们又不大会诗,白起个号做什么!”瞧,她自己并不逞强,探春给她起个号叫“菱洲”,她也没有意见,“菱洲”就“菱洲”吧!在诗社里她的工作是“出题限韵”,她也乐于承担。甚至奴仆在她面前吵架,她劝止不住,就自己拿了一本《太上感应篇》去看,对她们的争吵如若不闻。
就是这样一位从不与人争长论短,既不羡慕人家才长,也不懊悔自己智短的人,竟嫁给了孙绍祖!第79回贾赦见孙绍祖:“人品家当都相称合,遂择为东床姣婿”,贾赦其人是个只想金钱势力得到满足,人情味极淡,而动物性本能又极强的浊物。为了几把扇子,可以弄得人家倾家荡产,现在又轮到他来卖自己的亲女儿了。
贾赦的挑选并非漫不经心,他十分认真地考虑择婿的角度。看来孙绍祖确有足以打动这位岳丈的种种优点。
现在我们来看看其中的内幕吧。果然迎春的“懦”并不是她悲剧的主要原因,作者十分尖锐地通过孙绍祖的谩骂讲出了这个少女牺牲的代价。孙绍祖指着迎春的脸说:“你别和我充夫人娘子!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银子,把你准折卖给我的,好不好,打你一顿,撵到下房里睡去!”原来如此!贾赦看中的是孙绍祖的钱!在银子花得如淌海水的贾府,五千两银子竟置亲生骨肉于死地!贾政是深恶孙家的,他说:“是他祖父当日希慕宁荣之势,有不能了结之事,挽拜在门下的,并非诗礼名族之裔。”孙绍祖贪的是贾府的势,于是一笔交易做成了。
迎春成了这场交易的牺牲品。
贪财、好色、酗酒、赶势力的中山狼对迎春作践凌辱到了极点,把她的尊严踏在脚下。她过的日子,就像把她捺入大磨之中,细细地研碎了一样!迎春一点儿也不想沉下深渊去,但她连一根救命的稻草也抓不着。贾母认为,“儿女之事,自有天意”。第80回迎春在王夫人房中哭诉,王夫人说:“我的儿!这也是你的命!”迎春哭道:“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苦?”迎春只能提出,再“在园里住上三五天,死也甘心了”的可怜要求。
珠帘绣幕,画堂绮筵的生活,对迎春来说是太短暂了,她是含着眼泪向做女儿的黄金时代告别的。
像迎春这样没有被封建伦理玷污的天真、纯洁的女儿的死,是一种美的毁灭,作者写这些悲剧,不是蘸着墨,也不是蘸着泪,而是蘸着血写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