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茫茫

出处:按学科分类—文学 浙江古籍出版社《明清小说鉴赏辞典》第751页(7235字)

毗陵驿——这是贾宝玉了却尘缘的最后一站。

“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的宝玉在雪光微茫中,向他的父亲贾政倒身下拜,贾政大吃一惊,忙问:“你若是宝玉,如何这样打扮,跑到这里来?”宝玉似喜似悲,还未及回答,来了一僧一道,夹住宝玉,三个人飘然登岸而去。贾政不顾地滑疾忙来赶,但是转过一个小山坡,倏然不见了,只见到白茫茫一片旷野,从近处一直伸向天边,这是一个非常荒凉凄清的意境。它提醒我们故事情节已发展到尽头了。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当我们重读这支曲子的时候,感到后四十回尽管有许多问题,但并非诸恶备具,一善俱无的。它在总体把握上,特别是宝黛的爱情故事,基本上能按原着的精神给以较合理的发展和总结,并力促其走向悲剧的高峰。

这一点不能不说是一种贡献,所以历来只有高续本能附原书以传。应该说人民是文学艺术的最高裁判者,他们反对那些把黛玉、晴雯从棺材里扶出来,重新配给宝玉的续书;也反对那种才子及第、奉旨成婚,花好月圆式的大团圆结局。后四十回能循着悲剧天才曹雪芹的脚步往下走,写出“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结尾,这是赢得千千万万读者肯定的最根本的原因。

对于贾宝玉的评价,确实众说纷纭,脂砚斋说:“说不得贤,说不得愚,说不得不肖,说不得善,说不得恶。”(《脂砚斋红楼梦辑评》262页)这许多“说不得”足以证明贾宝玉性格内涵非常丰富,于是他说宝玉为“古今未有之一人”,这是作者着墨最多,而寄寓又最深的人物。我们翻开《红楼梦》第2回,就会发现曹雪芹在塑造艺术形象的的一个主导思想,他面对着非常丰富的生活积累,是用一整套哲学思想及精湛的艺术构思,把零散、琐碎的素材统帅起来的,他借贾雨村之口,提出“正邪两赋”的理论,每一个禀赋正邪两气而生的人,在他的身上,有正也有邪,因为出身及后天环境的影响,形成不同类型的人,或为情痴情种,或为高人逸士,或为奇优名娼。

曹雪芹首先从理论上确定一个人的内心世界不是单一的畸形化,而是正反因素组成的复杂体,曹雪芹在两百年前创造出一系列具有高度审美价值的典型形象,实在是不可思议的历史事实,这实在是一个奇迹,然而奇迹并不是经常能够出现的。对于曹雪芹这一伟大的艺术发现和创造,鲁迅极有眼光地一语破的说:“和从前的小说叙好人完全是好,坏人完全是坏的,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叙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鲁迅《中国小说史略》)贾宝玉的性格世界里,充满着矛盾,充满了互相对立而又互相谐调的种种因素,它们互相依存,互相交织,互相渗透,比如他对有着共同思想基础的黛玉,执着地倾心爱慕着,但有时见了姐姐,也会忘了妹妹;他讨厌渣滓浊沫,但也会和薛蟠一起会酒观花;他反对国贼禄鬼,但又不得不与贾雨村等贺吊往还;尤其矛盾的是他厌恶并拒绝走仕途经济的道路,但并不反对那一时代的政治制度,以及从国到家的一系列宗法特权。正因为人物性格具备如此丰富的矛盾内容,才有别于排除一切缺点的神,和排除一切优点的魔,而成为一个真正的典型,一个真正的人,永远活在人们的心里。

后四十回中,贾家大故迭起,抄家没籍,子孙虽多,竟无可以继业者,于是所有人的殷切希望,几乎完全集中在他一个人的身上。宝玉周围的封建压力愈大,他的内心愈痛苦,严酷的现实是促使他性格形成并发展的催化剂,他身在珠围翠绕之中,却屡与无常觌面,晴雯之死,猛烈地撞击了他的灵魂!他深感不能保护这一聪明绝色的女儿的痛苦,但处于封建社会礼教、道德包围圈中的宝玉,无时无刻不在严密的监视之下,他只有倒床大哭来发泄了,接着作者写了那么动人心弦的探晴,把“高标见嫉”、“直烈遭危”的孤愤,化为横遭诬陷,含冤而死的形象——睛雯!那催人泪下的篇章,使人更加体会到“字字看来都是血”的含义!他满怀心事地写了《芙蓉女儿诔》,那“腹内原来草莽”的怡红公子,显示出何等的才华!这是一篇深受《离骚》影响,构思新颖、联想丰富、感情深沉的祭文,其中表现出“金刚怒目式”的恨,他说:“毁波奴之口,讨岂从宽?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鲁迅说:“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而领会之者,独宝玉而已。”宝玉渐渐变得深沉,转向内心,独自去寻找精神寄托,一个小丫头说:晴雯死后做了芙蓉花神,宝玉痛苦的精神现状得到了暂时的平衡。他一向是谤僧毁道的,可现在却深信不疑,他需要解痛的麻醉,那怕是片刻也好!他对各方面来的精神压力由怀疑而反感,由怀疑而叛逆,于是他的思维方式、理想追求、生活道路都闪现出朴素的人道主义的光彩,好像天边突然出现了一颗新星,虽然那光仍然是很微弱的,但究竟在黑暗中出现了晶莹和希望!

后四十回写了宝黛爱情婚姻的彻底破灭,宝玉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心灵的折磨与伤痛,甚至一恸而绝,死而复苏。他经历了火一样的煎熬,他彻悟了,一个人为出世离尘做着准备,平静地一步步去接近自己的目标,宝钗不安地观察着,“宝玉的工课虽好,只是那有意无意之间,却别有一种冷静的光景”。是的,黛玉死后,他才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挣脱了和封建社会接连着的那根脐带。后四十回虽然有不少小说家言的荒诞笔墨,但从贾宝玉内心的希望和追求来讲,并未脱离了人物性格的主导面而横逸斜出,应该说高续本对宝玉是比较理解的,比那些生旦团圆的本子要高明得多。

我们知道,从宝玉看见黛玉的第一天起,这种难描难画的风露清愁,只存在于理想之中的形象,突然真的出现在他的眼前时,他震惊了。

黛玉的才情学问又使他倾倒,黛玉的思想心意又与他契合,确实是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这种人间有一,世上无双的理想化身,令宝玉神迷心醉,他们苦于找不到表达方式,离开了童年之后,爱得更加深切了,但表达也就更困难了,绝顶聪明的宝玉竟会拙笨地说出:“你死了,我做和尚”这般蠢话!他困惑、他懦怯、他自惭,但又无比渴望,第29回一场大吵之后,实际上他们的心更靠近了,特别是宝玉挨打之后,那一场大的灾难,迅速缩短了两个人的感情距离,经过了几乎被打死的威胁之后,黛玉终于哭得眼睛如桃儿一般的来怡红院望宝玉了,而且她明白表示不能让凤姐看见,她说:“你瞧瞧我的眼睛!又该他们拿咱们取笑儿了。”这之后,宝玉大胆地送去了旧手帕,黛玉题帕之后,两个人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关切、相知之沉醉,然而它又是痛苦的,痛苦好像是爱情中的味精,爱情没有了痛苦,也就没有了味道!就在他们爱情日趋成熟的时候,婚姻反而愈来愈渺茫了,第34回宝玉有意勾着贾母赞黛玉,却赞了宝钗。

第57回宝玉分明已表露出对黛玉的热恋,但贾母却说:“我当有什么要紧大事!原来是这句玩话。”这岂不是王顾左右而言他!宝琴来了后,又明显地表示出那转移了的视线。

而王夫人呢,看见眉眼有些像林妹妹的晴雯,就骂她是“妖精似的东西”,在那个社会里,“结婚是一种政治的行为,是一种借新的联姻来扩大自己势力的机会”(《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身无长物、性格孤僻的黛玉和克振家声、相夫教子的距离是太远了!封建家长从整个家族的长远根本利益考虑,认为只有具备封建社会德、才的宝钗可以入选,于是这一对恋人,就以死抗争,给封建家族留下了彻底的绝望!贾宝玉最后不顾天恩祖德,抛弃功名富贵、娇妻美妾,“仰天大笑”地走出了荣国府这座樊笼,以遁入空门表示对封建社会的最终决裂!

现在让我们再看看女儿国内发生的悲剧结局。

在花柳繁华、富贵温柔的女儿世界——大观园里,有的是聪颖的才智、美丽的心灵、纯洁的友谊、高尚的爱情和青春的生命,这都是最富于人生价值的东西,但是一部《红楼梦》写到煞尾时,作者却毫不留情地令其一一毁灭。

在主要人物的塑造上,从第5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起,即一一决定了她们的悲剧结局,然后按照《红楼梦曲》的主旋律,把悲剧的乐章一页一页的谱写下去。后四十回恢复了世职,又赏还了家产,“兰桂齐芳,家道复初”等等,自然让人难以忍耐,不过在主要人物的悲剧结局上,其艺术构思基本上还是与前八十回相符合的,只就这一点来说,确实也是比较难得的。胡适在《红楼梦考证》中说:“高鹗居然丧心害理的教黛玉病死,教宝玉出家,作一个大悲剧的结束,打破中国小说的团圆迷信。这一点悲剧的眼光,不能不令人佩服。”

应该说宝钗在婚姻的问题上是胜利者,她到底嫁给了贾宝玉。

其实,她嫁了一个心里根本没有她,又病,又痴,甚至不能起坐,不进汤水的丈夫,真是“终身误”!她是一个鲜艳妩媚的少女,肌肤莹润,举止娴静,生在书香续世之家,且拥有巨万之富。她从小被认为是一棵好苗苗,由她父亲精心教育培养,几乎是上自国典朝章,下到雕虫小技,无不精通。在《红楼梦》所有的女儿当中,她的才是最全面、最标准的一个。从“德”育来说,作者把封建社会所提倡的最完备的美德都给了她。

她所以入都是为了待选为“宫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的,她奔的是封建社会女子最高级的出路,但是这一愿望落空了。客居在贾府的宝钗稳重和平,随分从时,一切都显示出一种不平凡的后妃之德,大可以安邦定国,小可以相夫教子,贾府中决策者的视线都不约而同的渐渐集中在宝钗身上。

我们知道薛姨妈曾当面对王夫人讲过:“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金玉”之说,不仅莺儿知道、黛玉知道,宝玉也知道,这是上天意旨和家长心愿两股力的总和,受着封建社会宗法、道德、舆论的保护,更何况元妃赐下来的礼物,独有她和宝玉的一样,这愈来愈落实的迹象,使宝钗心里“越发没意思起来”。请注意,这并不是宝钗反对“金玉”之论,这完全和君子远庖厨的道理一样,赤裸裸的表面化,是不符合崇尚礼,温柔敦厚的格调的。宝钗也是爱着宝玉的,不过她始终环绕那一百度的爱情核心而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相等的半径,这是宝钗恋爱的独特方式。

当贾家为了冲喜,想把婚事简办时,她“始则低头不语,后来便自垂泪”。她预感到并不那么如意和幸福。但是素来孝顺守礼的宝钗还是委委曲曲、将将就就地嫁过去了。

我们无妨替宝钗设想一下,从入都待选到嫁给宝玉,已是一个理想破灭的悲剧。谁知宝玉又悬崖撒了手,当贾兰从考场归来告诉大家“二叔丢了”时,只见宝钗白瞪两眼,无情的现实又给了她当头致命的一棒。宝玉中了举,她心中十分悲苦又不好掉泪。从王夫人的眼睛里望过去:“看看宝钗虽是痛哭,她那端庄样儿,一点不走,却倒来劝我,这是真真难得!”举止风范又深明封建大义的宝钗,她的内心是非常痛苦的,这是一种人家看不见、听不到,别人无法分担、必须独自承受的痛苦,痛何如哉!她思前想后,得出了结论:“宝玉原是一种奇异的人,夙世前因,自有一定,原无可怨天尤人。

”说来可悲,封建伦理道德,可以让一个人顶礼膜拜、俯首帖耳到如此地步!她实在是被吃的,但她是拿出以身殉道的精神,服服帖帖,泰然自若的面对着悲剧的结局。

十二钗中的湘云后来怎样了?曹雪芹在湘云判词中用了宋玉《高唐赋》中的典故,借用楚襄王梦见朝能行云,暮能作雨的巫山神女的故事,暗示她鲜花着锦,转瞬即逝。

后四十回中,续作者对她的收场写得十分草率仓促,第109回贾母病重,想着湘云,叫人去接,回来人说:“史姑娘哭的了不得,说是姑爷得了暴病,大夫都瞧了,说这病只怕不能好,若是变了痨病,还可捱个四五年。所以史姑娘心里着急。”后来果然她的女婿痨病死了,她立志守了寡。“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的姑娘,猝然遭到了狂风折柳般的变故,便迅速地在她周围抽掉了所有的欢乐。

在漫长的岁月中,她一个人“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已经脱离了万丈红尘的槛外人妙玉,她的结局又如何呢?读完第80回,人们只记得“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的妙玉,而忘记那青灯古殿,讽经诵佛的妙玉,栊翠庵中那“龛焰犹青,炉香未烬”充满玄秘色彩的背景,似乎和妙玉本人没有什么内在的联系,她绝非一般的道婆女冠,唯求香火,以资糊口谋衣之辈。前八十回很少写她的佛门功课,在后四十回中因为宝玉失玉,邢岫烟才去请妙玉扶乩,颇有点邪门外道的样子,而且真的请来了拐仙。

虽然也写了妙玉怫然不悦,最后终于悲天悯人答应了这一要求,确实大大破坏了这一形象的完整性。第87回双玉听琴之后,写了一段妙玉走火入魔的故事,这对妙玉的形象、气质、才情都是有损的,仿佛一幅很美的画,从当中划了一刀。“壁立万仞,有天子不臣、诸侯不友之概”(《红楼梦卷》第130页)的妙玉,在她的字典里,根本找不到“趋炎附势”这四个字,这就更能理解为什么她的人生道路是坎坷的了。有的学者考证她曾结过婚,是一个寡妇,有人说她曾被权势欺压,遭受过政治上的挫折,于是才辗转漂泊来到京师的。她的结局,也有不少种说法,续作者本着“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这一基本构思,让她遭受蹂躏后被杀,这的确是过于悲惨了。不仅如此,死后还要蒙受种种不白之冤,112回、115回、117回都有这种描写,甚至认为妙玉“跟了贼去受用去了!”可能作者实在没有办法给她找到一条出路了,只有把“铮铮者易缺,皎皎者易污”这样深深的感慨寄托在她身上。

另外,在写妙玉被劫一段时,又是烧闷香,又是拿着明晃晃的刀,又是搭了软梯上房翻墙,全武行的开打,很像公案武侠等小说,就不大像《红楼梦》了。

与世无争的李纨好像一炉悠悠燃着的香,那烟袅袅地上升、飘散、年复一年,只见她的儿子逐渐长大,她自己逐渐衰老而已。

其实,如果她就是这样静静地活着,然后静静地死去,那倒也没什么悲剧内容可以打动人心了。作者之写李纨,是怀着极为悲悯的心情,唱的一首挽歌。他写了一个活生生的个性,被礼教死死框住的窒息经过,她的生活是一条漫长、寂寞的路,从天到地只有一种灰的颜色。当我们深入到李纨的精神世界中时,看到那里原来也是个鲜活丰富的所在,我们更加痛感她能忍耐如此漫长无尽的寂寞,该需要多少坚忍,多少决心!

她的文学评论、鉴赏、口才和笔才都有一定的水平,因为识见高于他人,于是她获得一致的心悦诚服。

她还常常旗帜鲜明,力排众议,坚持自己的标准和原则。她推荐宝钗的诗时说:“这诗有身分。”评菊花诗时说:“巧的却好,不露堆砌生硬。”怡红生日夜宴,她也欣然参加,一反在婆婆面前的恭顺拘谨,表现得开朗活泼。

她的幽默诙谐,十分适度,没有年轻守寡那种变态心理,或古怪放诞等反常举动,一切都很得体,评《怀古诗》时,比宝钗还要开放,不泥古,也不刻板。可惜封建制度极严格地限制了她的活动和发展,像镣铐一样锁住了她的手脚。

感情深沉的李纨,内心痛苦从不轻易表露,宝玉挨打时,王夫人哭着贾珠,她哭了。她希望自己也能有像平儿这样的女伴,和她同甘共苦,共命运时,她眼圈儿红了。

她的青春岁月如过眼云烟。她那惨戚戚的一生,只不过徒留下“虚名儿”供后人钦敬,“虚名儿”三个字,每一个字下都流着一串眼泪,这样的人生是何等凄凉啊!

“金紫万千谁治国,裙钗一二可齐家”,凤姐确实挣了一辈子强,她的心神思绪必须始终处于极端紧张的状态之中,作者对这一脂粉队中的英雄,既有揭露,又有赞叹,她是两府中第一个能人,当得起“封建末世女强人”的称号!但是作者仍把她归入到“薄命司”中,她的才干还有很大潜力,如果像探春在理家时所说的那样:“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早走了,立出一番事业来,那时自有一番道理。

”那末,凤姐是完全可以立一番事业的,但是古老的社会,如风前残烛的老人,她几乎迈不出前进的步子,曲折、黑暗无尽地延伸着,王熙凤的才也同样地被窒息了。佚稿中有王熙凤“知命强英雄”一章,表现她在最困危的环境中,仍能竭力支撑着的形象,她的判词中说:“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这预示着,她被休弃回金陵,死在一片白茫茫的大雪之中,这当然是十分悲惨的。

但是广为流传的程高本,写她的死,也十分凄凉动人,她有一段和平儿的对白,她说:“我还恍惚听见珍大爷的事,说是强占良民妻子为妾,不从逼死,有个姓张的在里头,你想想还有谁呢!要是这件事审出来,咱们二爷是脱不了的,我那时候儿可怎么见人呢?我要立刻就死,又耽不起吞金服毒的。你还要请大夫,这不是你疼我,反倒害了我了么?”(第106回)曾几何时王熙凤也会发出日暮途穷的悲鸣?她终于病危了,刘姥姥来看她,说起赵姨娘死后撂下贾环的事,凤姐不由勾起了愁肠,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我们以前只看见她骂人、打人、杀人;只听见她讥笑、冷笑、狞笑。今天,悲悲切切的字眼儿也和王熙凤发生了联系,她一生制造了那么多悲剧,自己也未能免掉“一场欢喜忽悲辛”的悲剧下场!

另外,鸳鸯、香菱、紫鹃等都一一有了归结。

香菱和薛蟠在一起,好像有价值的珍品和废弃的垃圾搅在一块儿一样。香菱是艺术气质很强的女儿,她有对美的欣赏力,自然也有对丑的洞察力,她和薛蟠在一起,内心无疑是痛苦的,续书将她扶正,和薛蟠配成一对跛脚的夫妻,一高一低,永远也迈不出整齐的步子。

而紫鹃见了甄宝玉竟忽发奇想:“可惜林姑娘死了!若不死时,就将那甄宝玉配了他,只怕也是愿意的。”林姑娘是绝对不会愿意的,这实在是唐突了林姑娘,也歪曲了紫鹃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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