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

出处:按学科分类—文学 浙江古籍出版社《明清小说鉴赏辞典》第1099页(8087字)

《幻影》原题《三刻拍案惊奇》,又名《型世奇观》,是明末刊行的一部白话短篇小说集。

明朝中叶以后,新的文学思潮将通俗文学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开始受到文人们的重视。洪楩《六十家小说》的刊印,使话本小说一度盛行,导致了以“三言”“二拍”为代表的一批拟话本小说集的问世。《幻影》正是通俗小说创作大潮中的一朵浪花。只是它的名气不是很大,因此当“三言”“二拍”风行天下之时,书商为了赢利,就借“二拍”名色,将《幻影》改题为《三刻拍案惊奇》了,其实,它并非凌漾初所作“二拍”的姐妹篇。

和明清时期大多数通俗小说一样,《三刻拍案惊奇》照例没有署作者的真名实姓,而题“梦觉道人、西湖浪子辑”,卷首有“孤山梦觉道人”所作的“惊奇序”,第11回中有“就如我杭一大家”云云;书中已述及崇祯时事,则可知作者是明末杭州人。根据其他一些线索,有的研究者认为《三刻拍案惊奇》的作者是陆云

陆云龙,字雨侯,号翠娱阁主人,杭州人,明末诸生。他是一位颇有影响的选家,编过多种文选本,尤重晚明小品;也写通俗小说,有《魏忠贤小说斥奸书》(四十回)、《辽海丹忠录》(四十回)、《清夜钟》(十六回)等小说行世,曾为清溪道人《禅真后史》作序,可见是当时一位很活跃的小说家

《幻影》原本四十回。

现在发现的《三刻拍案惊奇》刻本,都题三十回,但各有缺失。北京大学出版社重排本缺第13-15回;北京燕山出版社重排本缺第1、8、15-17、27-30回。两本互补,实得29回(缺第15回《劫库机虽巧擒凶智倍神》)。

梦觉道人的“惊奇序”说:“掩关无事,简点废帙,得一二野史,烦倦之顷,偶抽阅之,……今特撮其最奇者数条授梓。”根据研究者考证,书中描写的大部分故事皆有所本,可谓实录。其中虽有作者的渲染敷演和艺术加工,总的来说,是真实可信的。如第12回《坐怀能不乱秉正自无偏》有这样的描述:“扬州地方人家都养瘦。不论大家小户,都养几个女儿,教他吹弹歌舞,索人高价,故此娶亲的都在这里寻了两个媒妈子,带了五七百元钱,封做茶钱,各家看转。出来相见,已自见了他举动、身材、眉眼,都是一目可了的。那媒婆又掀他唇,与人看他牙齿;卷他袖,等人看他手指;挈起裙子,看了脚;临了又问他年纪,女子答应一声,听他声音。费了五七十个钱,浑身相到。

”这惨无人性的人口交易,并不是小说家的面壁虚构,同一时期的着名散文家张岱在《陶庵梦忆》中也有十分相似的描写。《三刻拍案惊奇》所描写的故事,全都发生在明代,这与“三言”“二拍”古今故事荟萃的情形有所不同。它集中地反映了明代社会的政治经济、风土人情,犹如一本风俗画册,为我们了解明代社会风貌提供了形象的材料。

明末社会“四海多故”,天灾人祸,内外交困。

作者身处这样一个动荡的时代,作为一个下层知识分子,对社会问题有真切的了解,时时流露出愤世嫉俗之情。第7回《生报华萼恩死谢徐海义》写到地主的高利贷剥削:“每年冬末春初,将米借人,糙米一石,蚕罢还熟米一石。四月放蚕帐,熟米一石,冬天还银一两,还要五分钱起利。借银九折五分钱,来借的写他田地、房产,到田地、房产盘完了,又写他本身。每年纳帮银,不还便锁在家中吊打,打死了,原写本身只作义男,不偿命。”第11回《捐金非有意得地亦无心》中农民支佩德为娶妻借了六两银子,此后,典当家产还债,就是填不满高利贷的无底洞,“拖了三年,除还,积到本银八两”。最后被逼到典妻的田地。妻子要投河自尽,幸得穷塾师林森甫救起。

林森甫劝道:“娘子,你所见差了!你今日不死,豪家有你作抵,还不难为你丈夫;如你死,那溃仍在你丈夫身上还,毕竟受累了。你道你死,你丈夫与母家可以告他威逼?不知如今乡宦家逼死一个人,那个肯难为他?也是枉然。”因为当时官场黑暗,吏治腐败,贪赃枉法、欺小凌弱的现象比比皆是。第17回《八两杀二命一雷诛七凶》叙道:“苏淞税粮极重,粮里又似老般嚼民。银子作准,扣到加二、三;粮米作准,扣到加四、五;又乱派出杂泛差徭,干折他银子;巧立出加贴帮助,科敛他铜钱。不说他本分,怜他,越是挤他。”苏州府嘉定县毗城乡农民阮胜,“自己勤谨,早耕晚耘,不辞辛苦”;妻子劳氏“纺得一手好纱,绩得一手好麻,织得一手赛过绢的好布。每日光梳头,净洗脸,炊煮三餐之外,并不肯偷一刻的闲。

”但经不起苛捐杂税的重压,几年下来,家中五、七亩田全部赔光,彻底破产,难以生存。小说中对官衙中的门子、书手、差人、皂隶等人掮财作弊,肉百姓的行径,多所揭露。如第30回《窃篆心虽巧完璧计尤神》中无锡县衙门子张继良,因得宠于知县,以至包揽公事,贪赃受贿,无恶不作,家中有万贯家私,老百姓把他看作是“拆屋斧头”、“杀人刽子”。至于那些中下层官员如巡按、知县等勾心斗角的内部倾轧,草菅人命的官僚作风,小说中也有如实的描绘。第12回《坐怀能不乱秉正自毋偏》中,新进士秦凤仪因上疏论时政,触忤内阁,即被放边地为官;地方官为奉承巴结权要,就多方刁难他。小说中的那些父母官审理诉讼,往往武断,不作调查察访,而动辄施以严刑,屈打成招,造成冤狱。第23回《冠欺御史皮相显真人》中,作者还为那些所谓的“清廉”知县作了绝妙的写照:“厚礼奉承上司,体面去结交乡宦,小惠去待秀才,假清去御百姓。每遇上司生日、节礼,毕竟整齐去送;凡有批发,一纸毕竟三四个罪,送上十余两银。

乡官来讲分上,心里不听,却做口头人情,道:‘这事该问甚罪,该打多少;某爷讲,改甚罪,饶打多少。’端只依律问拟,那乡官落得撮银子。秀才最难结,一有不合,造谣言、投揭帖,最可恨。他时常有月考、季考,厚去供给,婚丧有助。来说料不敢来说大事;若小事,委是切己竟听他,不切己的也还他一个体面。百姓来告状,愿和的竟自与和;看是小事,出作不起的,三五石谷也污名头,竟立案免供;其余事小的,打几下逐出免供。

人人都道:‘清廉!不要钱!’不知拿着大事,是个富家,率性诈他千百,这叫‘削高堆’,人也不觉得。二三衙日逐收他的礼,每一告状日期,也批发几张;相验踏勘,也时常差委。

闲时也与他吃酒,上司前又肯为他遮蔽。衙门中吏书门皂,但不许他生事诈钱,坏法作弊;他身在县中服役,也使他得骗两分书写钱、差使钱。

至于钱粮,没有拖欠;词讼,没有未完。精明与浑厚并行,自上而下,那一个不称扬、赞诵?”好一个“精明与浑厚并行”!在封建社会对清官的一片赞颂声中,作者却对他们进行了如此鞭辟入里的剖析,还他们以吏道纯熟、见风使舵、沽名钓誉的官僚真面目。

这在古代文学作品中是不多见的。

不过,政治问题并不是《三刻拍案惊奇》的作者观察社会的焦点,作为小说家,他更关心的是伦理道德问题。他和“二拍”的作者凌濛初一样,认为“虽小道亦可观”,把小说创作看成是拯救日趋堕落的世道人心的一剂良药。这种创作动机在“惊奇序”中阐述得很明白:“天下之乱,皆从贪生好利,背君亲、负德义所至。

变幻如此,焉有兵不讧于内,而刃不横于外者乎?今人孰不以为师旅当息,凶荒宜拯,究不得一济焉。悲夫!既无所济,又何烦余之饶舌也?余策在以此救之,使人睹之,可以理顺,可以正情,可以悟真;觉君父师友自有定分,富贵利达自有大义。

”本书收录的小说,除几篇“灵怪”类故事,可以清楚地分为“忠孝侠烈”和“贪淫奸宄”两类题材,在形象描绘和长篇议论中,作者或褒或贬,倾向十分鲜明,以此来完成劝善惩恶、导人性情的创作意图。毋庸讳言,小说的说教色彩是十分浓重的。

作者所持的伦理道德观,毫无疑问是属于封建伦理道德范畴的。

所谓的“忠孝侠烈”,正是中国封建社会所形成的伦理道德规范,这些观念根深蒂固,深入人心,塑造了中国人的传统人格,同时也极大地束缚和扭曲了人性。第6回《冰心还独抱恶计枉教施》是以真人真事为素材而创作的,塑造了一个温柔谦恭、逆来顺受,但又坚贞不屈的女性形象唐贵梅。唐贵梅的婆婆朱寡妇生性淫荡狠毒,与商人汪涵宇私通。

唐贵梅婚后不久即丧夫守寡。汪涵宇又垂涎于唐贵梅,与朱寡妇合谋诱逼贵梅。贵梅坚贞自守,对汪涵宇严词拒绝;而对朱寡妇的寻衅打骂,则忍气吞声,不敢稍有反抗。后朱寡妇又以到官府告贵梅“殴打婆婆”相要挟,贵梅仍不从。

最后贵梅不堪凌逼,自缢而死。唐贵梅临死之前,丫环劝她依顺汪涵宇,她道:“丈夫临终,我应承守他,断不失节,怎怕今日苦楚,忘了?只是街坊上邻舍为我要攻击婆婆,是为我洗得个不孝的名,却添婆婆一个失节的名,怎好?我不能如丈夫分付奉养她,怎又污蔑她?”唐贵梅是封建社会孝妇、节妇的典型,但从她的不幸遭遇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节、孝之名是以牺牲自己的青春、自由、幸福以至生命为代价换取的,这是何等的残酷!而作者却对唐贵梅大加赞赏,连猛烈抨击理学、积极倡言个性解放的李贽也为她立传,予以褒扬。

由此可见,即使在晚明这样一个思想大动荡的时代,传统的伦理观念还是大有市场,像李贽这样富有叛逆色彩的思想家,也摆脱不了时代的局限。第3回《情词无可逗羞杀抱琵琶》则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封建伦理道德对青年男女的摧残。

然而,旧的道德观念毕竟跟不上时代前进的步伐,新的社会形态也必将与旧道德发生尖锐的冲突。

作者以卫道者的姿态,竭力维护封建道统,却也不得不正视现实。如第2回《千金苦不易一死乐伸冤》写的是子报父仇的故事,作者意在弘扬孝道。然而这场血腥的复仇却发生在一个家族的内部。

王良与侄儿王俊因房产发生纠纷,王俊便大打出手,殴杀王良。王良之子王世名不愿告官,后父尸被剖验,王世名竟隐痛忍情,故意让王俊买和;数年之后,王世名娶妻生子,然后手刃王俊。作者赞扬王世名:“当饮忍时饮忍,当激烈时激烈,只要报得亲仇,不必论时先后,是大经纬处。”孝悌观念是封建伦理观的重要组成部分,其目的是为了维护父父子子的家庭秩序,形成和睦亲善的家庭关系。但在这篇小说中,我们则看到孝悌观念已失去了维系人与人之间感情的效用,封建家庭里那层温情的面纱被揭开了。王良与王俊叔侄之间因利害之争而恶语相向,王俊竟倚财恃势将叔父置于死地;王世名与王俊兄弟之间则更谈不上有什么亲情,王世名以孝的名义将尖刀刺进族兄的胸膛。作者津津乐道王世名的孝,殊不知这种越出常规的孝行正昭示了孝悌观念的式微。《三刻拍案惊奇》一大半的篇幅是写“贪淫奸宄”的。

在作者笔下展示出来的,是世风堕落,礼崩乐坏。在家庭内部,姑媳勃谿,夫妻反目;在社会上,尔虞我诈,贪淫奸杀。前面所举的唐贵梅,无端遭到婆婆的迫害;而在第4回《设计去姑易买舟送妇难》中,则是媳妇与坏人串通,诱骗婆婆改嫁。第9回《淫妇情可诛侠士心当宥》里的邓氏为了与情人相好,即欲谋害亲夫。

第25回到第30回,写的全是设局骗财、诱拐妇女、谋财害命的故事。晚明时期是中国封建社会走向衰落、资本主义开始萌芽的转折时期,旧的伦理道德已经产生动摇,而新的道德观念则尚未建立,社会正处在变革的阵痛当中。作者痛感世风日下,希冀以小说创作重振纲常,“有补于世”,但毕竟回天乏术,难挽颓势了。

第17回《八两杀二命一雷诛七凶》写到乡里恶霸地痞谋财害命,县令却坐诬无辜,使元凶逍遥法外。作者最后只好设计雷击凶手的虚幻情节,把希望寄托在冥冥之中的神灵上。

《三刻拍案惊奇》除了少数几篇作品是根据有关典籍编写的历史人物(如铁铉、王冕、周颠仙)故事外,大部分故事是以作者见闻为素材而创作的。

作为一个下层知识分子,作者对社会风貌和普通人的生活有更多的了解。广泛反映市井生活是明代拟话本小说的一大特色,《三刻拍案惊奇》在这方面表现得相当突出。

如第9回写北京的城市、街巷、卖水、缉拿盗贼等,第10回写扬州风俗,第26回写杭州街坊、户籍等,都详细而生动。小说中还写到了当时的商业活动,如有的商人长途营贩,从汉阳买米,再到团风镇、南京销售(第20回);有的商人则专门做“走广生意”(第26回);第4回还写到全家经商的情形。

妻子在家中开店,丈夫则“买了当中衣服,在各村镇货卖”。关于科举制度,小说中虽然没有展开全面描写,却提供了几条有趣的材料。

第12回写到秦凤仪中了进士,窦主事授他秘诀道:“卷子有差失,不便御览。可带海螵蛸骨进去,遇差错可以擦去。

又‘皇帝陛下’四字,毕竟要在幅中,可以合式。”秦凤仪用这法,果然得了二甲赐进士出身。

第27回写到绍兴府有的秀才“往来杭州代考,包覆试三两一卷,只取一名,每篇五钱;若只要黑黑卷子,三钱一首;到府间价又高了。每考一番,来做生意一次。

”而手段高的人则“自与杭嘉湖富家子弟包倒:进学三百两。他自去寻有才、有胆、不怕事秀才,用这富家子弟名字进试,一百八十两归做文字的,一百二十两归他。

覆试也还是这个人。到进学,却是富家子弟出来,是一个字不做,已是一个秀才了”。从这些描写中,可以看到明代科举的隐微曲折之处。作者对一般市民和普通人的思想感情、生活状况十分熟悉,描情摹色,写得十分真实。

如第4回《设计去姑易买舟送妇难》,其主题虽是宣扬孝道,却以大量篇幅细腻而逼真地描述了婆媳关系恶化的全过程。掌珠初嫁周舍,与婆婆的关系还算融洽,但由于周舍一味偏袒母亲,使掌珠的心理渐渐失去平衡。

周舍母亲盛氏治家过严,以自己的一套生活准则去要求年轻的媳妇,使裂痕渐渐扩大。加上三姑六婆的挑唆,导致了婆媳之间的多次磨擦,最后互相仇视。

明清小说中有不少作品涉及到家庭问题,往往以宿命的观点来解释婆媳矛盾。《三刻拍案惊奇》的作者没有简单地看待这个问题,而注意到老一代和新一代之间在生活经历、社交环境、生活方式、思想观念等方面的不同。

如果没有对世俗人情的细致入微的体察,作品是不可能达到这样的思想深度的。

《三刻拍案惊奇》塑造的人物形象,也以市井人物最为出色。小说描绘了商人、手工业者、下层文人、衙役、妓女、流氓、和尚等市井人物的众生相,其中多篇是以他们为主角的。即使是一些次要角色,作者也以简捷的笔调把他们刻划得维妙维肖。如第2回中,屠利、单邦两个市井帮闲受王俊之赂,前去劝说王世名不要告官,巧舌如簧。先是晓以利害:“当今之世,惟钱而已!”“如今论甚天理?有钱者生,无钱者死!”后又动之以情,极言剔骨验尸的惨状,使王世名难下决心。

这两个人物虽然出场不多,但他们老于世故、唯利是图的嘴脸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第4回中,几个长舌妇形象也刻划得很成功。

她们聚在一起就是家长里短地搬弄是非,掌珠与她们接触不久,就受她们的影响,婆媳关系急剧恶化。

在刻划人物形象时,除了借助人物的行动、语言来展示性格外,作者还直接进行心理描写。

第3回写到谢芳卿去陆仲含房中,作者细腻地刻划了她的心理活动:“走到门洞边,又想道:他若见拒,如何是好?便缩住了。又想道:天下没有这等胶执的,还去看!乘着月光,到书房门首,轻轻的弹了几弹。那陆仲含读得高兴,一句长,一句短,一句高,一句低,那里听得?芳卿只得咬着指头等了一回,又下阶看一回月。不见动静,又弹了几弹,偏又撞他响读时。

立了一个更次,意兴索然,正待回步……”这一段心理描写,把谢芳卿的勇敢、羞涩、顾虑、彷徨极有层次地表现了出来,既反映了一个封建时代的少女要冲破礼教的牢笼是多么的艰难,也使谢芳卿这一形象不至流于轻浮,是刻划芳卿性格的重要一笔。

《三刻拍案惊奇》保持了话本小说故事惰节生动曲折的艺术特色,同时又压缩和割舍了“头回”、“入话”等话本固有的形式,使情节结构显得更加集中、凝炼。在叙述情节时,作者运用腾挪多变的艺术手法,使故事发展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第27回写塾师钱公布设局欺骗讹诈陈公子,骗术层出不穷。

在前半部分,作者主要是平铺直叙,写老奸巨猾的钱公布如何与皮匠勾结,以皮匠之妻为诱饵,将涉世不深、风流好色的陈公子引入圈套,诈取钱财;然后又反过来恫吓皮匠,让皮匠畏罪而逃,使诈得的钱财都落入他的腰包。到后半部分,突起波澜。

陈公子化钱从皮匠家中脱身,惊魂甫定,又来了两个府衙差人,称皮匠之妻因陈公子倚势强奸,自缢身死,皮匠已告官立案,要提审陈公子。陈公子被吓得一筹莫展,钱公布在旁出谋献策,怂恿他化钱买通关节,致使陈公子不能自拔。

最后真相大白;原来皮匠根本没有告官,两个差人是钱公布的同伙。在后半部分,作者调动了悬念、穿插、倒叙等手法,使事态变得扑朔迷离,然后又层层剥笋似地解开悬念。

在一篇小说中,灵活运用多种艺术手法,充分表现了作者驾驭情节的能力和设置关目的技巧。《三刻拍案惊奇》中还有好几篇公案小说,在描述作案、破案的过程时,作者重视偶然性情节的运用,巧妙地安排误会和巧合,让人物的遭遇紧紧吸引读者,收到扣人心弦的效果。

《三刻拍案惊奇》的语言,是纯净生动的白话。相比之下,人物语言比叙述语言更为出色。

作者能根据人物的年龄、身份、职业、性格,设计逼肖声口的人物语言,而且大量使用民间口语,丰富了语言的色彩。有时为了更好地刻划人物,作者还大胆地运用了方言。

第27回钱公布与皮匠的一场对话,用的就是绍兴方言:“皮匠道:‘个娘戏!阿答虽然不才,做个样小生意,阿答家叔洪仅八三,也是在学;洪论九十二舍弟,见选竹溪巡司;就阿答房下,也是张堪舆小峰之女。咱日日在个向张望?先生借重对渠话话,若再来张看,我定用打渠,勿怪□□(原缺)!’钱公布道:‘老兄勿用动气,个愚徒极勿听说,阿答也常劝渠,一弗肯改,须用本渠一介大手段。’洪皮匠道:‘学生定用打渠!’钱公布道:‘勿用!我依有一计,特勿好说。

’便沉吟不语。

皮匠道:‘驼茶来!先生但说何妨!’钱公布道:‘渠侬勿肯听教诲,日后做向事出来,陈老先生毕竟见怪;渠依公子,你依打渠,毕竟吃亏。依我侬,只是老兄勿肯(读作孔——原注)。’皮匠道:‘但话。’钱公布道:‘个须分付令正哄渠进,老兄拿住子要杀,我侬来收扒,写渠一张服辨,还要诈渠百来两银子,渠侬下次定勿敢来!’皮匠欢天喜地道:‘若有百来两银子,在下定作东请老先生!’钱公布道:‘个用对分!’皮匠道:‘便四、六分罢!只陈副使知道,咱伊?’钱公布道:‘有服辨在东,怕渠?’”在这段对话中,方言的运用,使皮匠村野鲁莽的性格显得有声有色;钱公布在其他场合不说方言,他之所以要用方言和皮匠说话,其目的是和皮匠套近乎,然后利用他。

由此暴露出他精明诡诈、工于心计的性格特征。方言由于其富于地方特色而被限制在有限的区域内,较难成为文学语言。

作者将使用范围较小的绍兴方言(属吴语方言)略作加工,使其既不失去地方特色,又能为广大读者所理解,可说是小说创作中运用方言的一次成功尝试。

当然,《三刻拍案惊奇》在艺术上也有明显的缺陷。

作者在每一回的回首,都要发表一通提示本回主题思想的长篇议论,既显得直露,在结构上也有雷同之嫌;作品中间或有一些露骨的色情描写,也是艺术上的疵瑕,应予批判。

《三刻拍案惊奇》出现在通俗文学创作的繁荣时期,因此和其他小说、戏曲有着密切的关系,从中可以看出它们的相互影响。如第9回《淫妇情可诛侠士心当宥》与西湖渔隐主人的《欢喜冤家》第8回《铁念三激怒诛淫妇》情节相仿;第20回《良缘孤作合伉俪草能偕》与《二刻拍案惊奇》卷第29卷《赠芝麻识破假形撷草药巧谐真偶》题材相同。《三刻拍案惊奇》对后世文学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如第7回所述王翠翘的故事,即为清康熙间青心才人的长篇白话小说《金云翘传》所本:第30回的故事,到清代被改编为《胭脂雪》传奇,长演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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