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旧赋　并序

出处：按学科分类—文学 天津古籍出版社《汉魏六朝小赋译注评》第120页（1772字）

余与嵇康、吕安⁽¹⁾，居止接近⁽²⁾。其人并有不羁之才⁽³⁾，虽嵇志远而疏⁽⁴⁾，吕心旷而放⁽⁵⁾，其后各以事见法⁽⁶⁾。嵇博综技艺⁽⁷⁾，于丝竹特妙⁽⁸⁾。临当就命⁽⁹⁾，顾视日影⁽¹⁰⁾，索琴而弹之。余逝将西迈⁽¹¹⁾，经其旧庐⁽¹²⁾。于时，日薄虞渊⁽¹³⁾，寒冰凄然。邻人有吹笛者，发声寥亮⁽¹⁴⁾。追思曩昔游宴之好，感音而叹。故作赋云：

将命适于远京兮⁽¹⁵⁾，遂旋反而北徂⁽¹⁶⁾。济黄河以泛舟兮⁽¹⁷⁾，经山阳之旧居⁽¹⁸⁾。瞻旷野之萧条兮，息余驾乎城隅⁽¹⁹⁾，践二子之遗迹兮⁽²⁰⁾，历穷巷之空庐⁽²¹⁾。叹《黍离》之悯周兮⁽²²⁾，悲《麦秀》于殷墟⁽²³⁾。惟古昔以怀今兮⁽²⁴⁾，心徘徊以踌躇⁽²⁵⁾。栋宇存而弗毁兮，形神逝其焉如⁽²⁶⁾?

昔李斯之受罪兮⁽²⁷⁾，叹黄犬而长吟⁽²⁸⁾。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托运遇于领会兮⁽²⁹⁾，寄馀命于寸阴⁽³⁰⁾。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³¹⁾。停驾言其将迈兮⁽³²⁾，遂援翰而写心⁽³³⁾。

【译文】：

我与嵇康、吕安住得很近；他们都有才能，但不肯受拘束。然而嵇康志向高远而疏略于人事，吕安心胸旷达、脱略人事，他们后来都因事而被司马昭杀害。嵇康爱好广泛，集各种技艺于一身，对琴箫一类的弦管乐器有特殊的专长。当他被杀时，还看着日影，计算着所剩下的时间，要来琴弹奏了一曲《广陵散》。我行将西进，经过山阳嵇康的旧居；这时太阳将要落山了，天色寒冷，景色凄然。邻居中有吹笛的人，其声嘹亮。笛声使我追想从前我与嵇康、吕安在一起游宴的盛况，闻笛声有感而叹息，所以写了这篇赋。

奉命前往遥远的京城洛阳啊，不久便要返回而向北走。乘着船渡过黄河啊，经过山阳嵇康的旧居。眺望旷野萧条的景象啊，把车停在城边。踏着嵇康、吕安的足迹啊，去探访他们的故居。感叹《黍离》诗悯怀周室的衰亡啊，悲痛《麦秀》诗为殷墟破败长满禾黍而作。回想从前和嵇、吕交游的情景，心里感慨很多啊，就不觉止足不前了。嵇康旧居还保存着没有毁坏啊，只是人不知到哪里去了。从前李斯将要被杀害啊，为不能牵黄犬去猎兔而长长地叹息。哀悼嵇康在临死之前啊，还计算着时间而弹琴。把命运遭遇看成偶然遇合啊，将短促的生命寄寓于琴音。听见悲凉慷慨的笛声啊，笛声断断续续地响着。停着车子即将出发啊，于是就提笔写下自己的心意。

【评析】：

向秀是嵇康、吕安的好友，在“竹林七贤”中，向秀与嵇康的关系最为密切。《晋书》载：“康善锻，秀为之佐，相对欣然，旁若无人。又共吕安灌园于山阳。”后来嵇康与吕安被司马氏所忌恨诬杀。向秀从洛阳回归河内，途经嵇康在山阳的旧居，触景生情，怀念旧友，便写了这篇情辞沉痛，余韵不尽的短赋，用以寄托自己的深沉的悼念的同时，也流露出一种敢怒而不敢言的反抗情绪。赋由序和正文组成，小序仅一百零五字，写得凝炼简洁，但内容丰富，饱含深情，为正文做了铺垫。正文仅十二句，短小精悍，含蓄深沉，情景交融，既有对旧友的真挚怀念和对旧友临危不惧精神的颂扬，又有对国家命运的忧虑和人生遭遇变幻无常的哀叹。从作者笔法的含蓄，感情的深沉方面，我们可以感到当时政治的黑暗与残暴。

【作者简介】：

向秀(生卒年不详)，字子期，河内怀(今河南武陟县西南)人。“竹林七贤”之一。他出身于官宦之家，“少为同郡山涛所知，又与谯国嵇康、东平吕安友善，并有拔俗之韵”(《向秀别集》)。与其他竹林名士相比，向秀颇具学者风采。他“雅好读书”，注疏《易》、《庄子》，调和儒道学说，在当时颇具影响。

向秀不求仕进，虽历任散骑侍郎、黄门侍郎、散骑常侍等职，但他“在朝不任职，容迹而已”(《晋书·向秀传》)。

《隋书·经籍志》“别集类”着录称：“梁有《向秀集》二卷，《录》一卷，亡。”似向秀作品不仅今所见《思旧赋》和《难嵇叔夜养生论》两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