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世疾邪赋
出处:按学科分类—文学 辽宁人民出版社《历代赋辞典》第224页(3819字)
【原文】:
伊五帝之不同礼,三王亦又不同乐。
数极自然变化,非是故相反驳。德政不能救世溷乱,赏罚岂足惩时清浊?春秋时祸败之始,战国愈复增其荼毒。秦汉无以相逾越,乃更加其怨酷。宁计生民之命?唯利己而自足。
于兹迄今,情伪万方。佞谄日炽,刚克消亡。
舐痔结驷,正色徒行。妪(qǔ)名势,抚拍豪强。偃蹇反俗,立致咎殃。捷慑逐物,日富月昌。浑然同惑,孰温孰凉?邪夫显进,直士幽藏。
原斯瘼(mò)之攸兴,实执政之匪贤。
女谒掩其视听兮,近习秉其威权。所好则钻皮出其毛羽,所恶则洗垢求其瘢痕。虽欲竭诚而尽忠,路绝崄而靡缘。九重既不可启,又群吠之狺狺。
安危亡于旦夕,肆嗜欲于目前。奚异涉海之失柂,积薪而待燃?荣纳由于闪榆,孰知辨其蚩妍?故法禁屈挠于势族,恩泽不逮于单门。
宁饥寒于尧舜之荒岁兮,不饱暖于当今之丰年。乘理虽死而非亡,违义虽生而匪存。
有秦客者,乃为诗曰:“河清不可俟,人命不可延。顺风激靡草,富贵者称贤。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伊优北堂上,抗脏倚门边。
”鲁生闻此辞,系而作歌曰:“势家多所宜,咳唾自成珠。被褐怀金玉,兰蕙化为刍。
贤者虽独悟,所困在群愚。且各守尔分,勿复空驰驱。
哀哉复哀哉,此是命矣夫!”。【译文】:
五帝时期的典章制度各不相同,三王时代的典章制度也不一样。
气数发展到极限就会自然变化,不是故意要相互排斥的。德治仁政并不能拯救社会的混乱,赏功罚过又怎么能惩戒现实的污浊而发扬清廉?春秋时期是祸患与腐败风气的开始,战国时代又加重了人民的苦难。秦汉时期也没比过去好到哪,更增加了人民的怨恨和痛苦。统治者哪里考虑百姓的死活,只要对自己有利就满足了。
从春秋到如今,弊病多种多样。虚伪奉承的歪风日甚一日,刚强正直的品德作风在逐渐消失。
舔痔之徒乘坐高车驷马,正直不阿的人只能徒步而行。对有名有势的人卑躬屈膝,对富贵豪强就巴结拍马献媚。
蔑视和反对世俗的,就会立刻招致灾祸。不择手段追名逐利的人却一天天富贵兴盛起来。好坏不分,冷热难辨。奸邪的小人飞黄腾达,正直之士只能退隐躲藏。
推究这种社会弊病产生的原因,实在是由于当政者的不贤。宫女和宦官遮蔽了君王的耳目,君王的宠臣把持着大权。
对他所喜欢的人,想尽一切办法来称扬提拔,对所厌恶的人则百般挑剔,找其缺点。
即便想为国尽忠效命,也是面临险境无路可走。宫门森严既不可打开,一群奸臣又像恶狗一样叫个不停。统治者却安于这早晚之间就会陷于危亡的局面,只顾放纵地追求眼前的贪欲。
这同渡海而失去船舵,堆积干柴而等待燃烧有什么两样?由于奸邪谄媚而荣升得宠,谁能知道分辨他们是丑恶还是美好?所以朝廷的法律禁令屈服于豪门势族,皇恩厚泽也到不了贫寒百姓家。人们宁可在尧舜时代的荒年忍受饥寒,也不愿在当今的丰年享受饱暖。坚持真理虽死犹生,违背道义虽生犹死。
有个秦国人作诗说:“黄河水清不可等待,人的生命无法寿延。世俗之人顺风倾倒,富贵的人被称为贤人。满腹的学问也比不上一口袋钱。
卑躬屈节的人升居高堂,刚直之士被遗弃,只能倚在门边。”鲁国的一个儒生听到这首诗,接着作歌道:“豪门势家做什么都对,连咳嗽吐唾沫也成了珠宝。穿粗布衣服的贫士虽很有才能,却如同兰花蕙草一样被当作喂牲口的饲料。贤人虽然独自清醒,但为愚蠢的小人所困。暂且各自守着你的本分吧!不要再白白地奔跑操劳了。悲哀啊悲哀,这就是命啊!”
。【评介】:东汉末期,在辞赋创作走向衰落的趋势下,抒情小赋却焕发出了勃勃生机。
这些小赋虽然数量不多,但是在对时代的反映上,在艺术表现手法上都显示了一些鲜明的特色。而很能代表这一创作倾向的便是赵壹。
赵壹生活和创作的年代,是统治阶级内部争权夺势的斗争日益激烈的年代,也是人民大众的起义斗争风起云涌的年代。
皇帝昏庸无道,宦官把持了大权,形成了一股最黑暗的政治势力。
他们专横跋扈,贪得无厌,胡作非为。对上百般奉承,对人民群众则残酷压迫,对正直之士更是大兴党狱,横加排斥和打击。致使政治上黑暗混乱,社会风气腐败透顶。当时的歌谣曾说:“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真是黑白不清,贤愚颠倒,忠奸不分。这一严酷的社会现实,极大地影响了当时的辞赋创作,使其与东汉前期的辞赋创作相比,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其重要表现之一就是揭露朝政、揭露矛盾的作品增多了,作品中的激愤情感加重了。
处于这一恶风浊流之中而又屡遭豪门排斥和打击的赵壹,敏锐地感应了这一时代的创作思潮,以其愤世疾俗的《刺世疾邪赋》,对那个黑暗的时代投去了有力的一击。
这是一篇文笔犀利、激情四溢之作。其题目“刺世疾邪”四个字就鲜明地表明了这篇赋的主题思想。很明显,作者就是要刺东汉末期的那种黑暗混乱的社会现实,疾封建统治者的昏庸腐朽。这种逼人的锋芒在题目中就已闪现出来。作者首先列举了社会上的一系列黑暗现象。通过细致的观察和深刻的分析,作者以为,从五帝三王到如今,社会风气日渐腐败,统治者愈加残酷。这种恶浊之风始于春秋,到了秦汉时期尤以为甚。一方面,社会黑暗透顶,百姓痛苦不堪。
另一方面,当权者根本不“计生民之命”,只“为利己而自足。”接着,作者笔锋一转,以其强烈的愤世之情,直指当时奸佞猖獗、是非颠倒、人情虚伪、政事昏暗的丑恶现实:阿谀奉承者受宠,刚直不阿者被弃。巴结权势者高升,不愿同流合污者遭殃。
奸邪小人得势,正直之士躲藏。为我们勾勒了一副暗无天日的社会图画。然而,作者并没有停留在一般化地揭露社会的弊病上,而是进一步深入地挖掘出产生这种丑恶现象的原因是“执政之匪贤”、“女谒掩其视听”和“近习秉其威权”。作者还对“法禁屈挠于势族,恩泽不逮于单门”以及由此而造成的“邪夫显进,直士幽藏”的不合理政治提出批评。作者尖锐地指出,这样的政治无异于“涉海之失柂,积薪而待燃”。面对这丑恶的现实,作者愤慨地表示:“宁饥寒于尧舜之荒岁兮,不饱暖于当今之丰年。”表现出一个正直之士的高风亮节。
从文中可以看出,作为一个地主阶级的知识分子,赵壹既为东汉王朝如此黑暗混乱,危亡于旦夕而痛心疾首,又为找不到改变这种社会局面的道路而忧虑万分。
既为贤愚颠倒,忠奸不分,自己不能为巩固封建王朝的统治竭诚尽忠而无限激愤,又因没有力量去进行斗争而感到无可奈何。因而发出了“且各守尔分”,“此是命矣夫”的悲观感叹。
在反映现实方面,《刺世疾邪赋》以深刻和直接为其特色。如果说汉大赋所表现的是西汉的兴盛景象的话,那么,像本篇这类小赋所承担的则是揭露王朝末世黑暗的使命。
作者那疾恶如仇的愤慨之情如同燃烧的烈火,如同开闸的洪水贯穿全篇的始终。文章辞锋犀利、辛辣,刻画深刻入微,讽刺性极强,从而给读者以痛快淋漓、大快人心之感。像对舔痔疮的人乘高车驷马,耀武扬威。正直的人“文籍虽满腹”,却得不到重用,只能身居寒门,“抗脏倚门边”的形象描述,对那些上层统治者们只顾不择手段地追名逐利,“宁计生民之命,唯利己而自足”的愤笔怒斥,都使文章具有了高昂的气势和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作者还特别善于运用对比的手法来突出事物的本质。这里有古和今的对比,忠和奸的对比等等。像“舐痔结驷,正色徒行”、“妪名势,抚拍豪强”、“偃蹇反俗,立致咎殃”、“邪夫显进,直士幽藏”、“所好则钻其毛羽,所恶则洗垢求其瘢痕”、“宁饥寒于尧舜之荒岁兮,不饱暖于当今之丰年”等等。本文的重点就是要揭露社会风气的腐败,邪恶奸佞当道和豪门贵族的不法。
而这种揭露大多是在同忠良和正人贤才的对比描写中完成的。这样,那黑白颠倒的世风,那爱憎分明的感情就表现得更为突出,给读者留下的印象也就更为鲜明生动。
在表现风格上,这篇作品挥洒自如、活泼流畅。语言尖锐、泼辣、质朴而清新。
音节有着鲜明铿锵的节奏感,把诗、文、赋的表现形式有机地融为一体。在表现过程中,作者先用六字、七字和八字句概述前代史实。
接着又用四字句将善恶作鲜明对比,使语势短促有力。
然后又用长短句直接抒发胸中的郁愤。
最后,作者又以“秦客”作诗和“鲁生”作歌来归结全篇,从而把感情推向高潮。在当时的小赋中,这种灵活的表现形式真是别具一格。
作为一篇抒情小赋,《刺世疾邪赋》的出现使辞赋在同现实的结合和向抒情转化的道路上向前跨进了一大步。与赵壹同时代的一些着名政论家的政论都未能像他这样一针见血。
后来清初的政论家对专制制度的揭露也只是在此基础上稍有发展。即使是后人高度评价的东汉乐府民歌,在对当代政治问题的认识和反映上也不及此赋。所以,无论从哪一方面讲,《刺世疾邪赋》在东汉文学史上都占有一席十分重要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