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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筆談

书籍:梦溪笔谈 朝代:沈括作者:北宋

補筆談卷一

故事

故事,不御前殿,則宰相一員押常參官再拜而出。神宗初即位,宰相奏事,多至日晏。韓忠獻當國,遇奏事退晚,即依舊例一面放班,未有著令。王樂道為御史中丞,彈奏語過當,坐謫陳州,自此令宰臣奏事至辰時未退,即一面放班,遂為定制。

故事,升朝官有父致仕,遇大禮則推恩遷一官,不增俸,熙寧中,張丞相杲卿以太子太師致仕,用子蔭當遷僕射。廷議以為執政官非可以子蔭遷授,罷之。前兩府致仕,不以蔭遷官,自此始。

故事,初授從官、給諫未衣紫者,告謝日面賜金紫。何聖從在陝西就任除待制,仍舊衣緋。後因朝闕,值大宴,殿上獨聖從衣緋;仁宗問所以,中筵起,乃賜金紫,遂服以就坐。近歲許沖元除知制誥,猶著綠,告謝日面賜銀緋;後數日別因對,方賜金紫。

自國初以來,未嘗禦正衙視朝。百官辭見,必先過正衙,正衙即不御,但望殿兩拜而出,別日卻赴內朝。熙寧中,草視朝儀,獨不立見辭謝班。正御殿日,卻謂之“無正衙”;須候次日依前望殿虛拜,謂之“過正衙”。蓋闕文也。

熙寧三年,召對翰林學士承旨王禹玉於內東門小殿。夜深,賜銀臺燭雙引歸院。

夏鄭公為忠武軍節度使,自河東中徙知蔡州,道經許昌。時李獻臣為守,乃徙居他室,空使宅以待之;時以為知體。慶歷中,張鄧公還鄉,過南陽。範文正公亦虛室以待之,蓋以其國爵也。遂守為故事。

國朝儀制,親王玉帶不佩魚。元豐中,上特製玉魚袋,賜揚王、荊王施於玉帶之上。

舊制,館職自校勘以上,非特除者,皆先試,唯檢討不試。初置檢討官,只作差遣,未比館職故也。後來檢討給職錢,並同帶職在校勘之上,亦承例不試。 舊制,侍從官學士以上方腰金。元豐初,授陳子雍以館職,使高麗,還除集賢殿修撰,賜金帶。館職腰金出特恩。非故事也。 今之門獎稱“牒件狀如前,謹牒”,此唐人都堂見宰相之禮。唐人都堂見宰相,或參辭謝事先具事因,申取處分。有非一事,故稱“件狀如前”。宰相狀後判“引”,方許見。後人漸施於執政私弟。小說記施於私第,自李德裕始。近世謅敬者,無高下一例用之,謂之大狀。余曾見白樂天詩稿,乃是新除壽州刺史李忘其名。門狀,其前序住京因宜,及改易差遣數十言,其末乃言“謹祗候辭,某官”。至如稽首之禮,唯施於人君。大夫家臣不稽首,避人君也。今則雖交遊皆稽首。此皆生於諂事上官者,始為流傳,至今不可復革。

辯證

今人多謂廊屋為廡。按《廣雅》:“堂下曰廡。”蓋堂下屋簷所覆處,故曰“立於廡下”。凡屋基皆謂之堂,廊簷之下亦得謂之廡,但廡非廊耳。至如今人謂兩廊為東西序,亦非也,序乃堂上東西壁,在室之外者。序之外謂之榮,榮,屋翼也,今之兩徘徊,又謂之兩廈。四洋屋則謂之東西溜,今謂之“金廂道”者是也。 梓榆,南人謂之“樸”,齊魯間人謂之“駁馬”。駁馬即梓榆也。南人謂之樸,樸亦言駁也,但聲之訛耳。《詩》“隰有六駁”是也。陸璣《毛詩疏》:“檀木皮似系迷,又似駁馬。人雲‘斫檀不諦得系迷,系迷尚可得駁馬’。”蓋三木相似也。今梓榆皮甚似檀,以其班駁似馬之駁者。今解《詩》用《爾雅》之說,以為“獸鋸牙,食豹”,恐非也。獸,動物,豈常止於隰者?又與苞櫟、苞棣、樹檖非類,直是當時梓榆耳。

自古言楚襄王夢與神女遇,以《楚辭》考之,似未然。《高唐賦序》云:“昔者先王嘗遊高唐,怠而晝寢,夢見一婦人,曰:‘妾巫山之女也,為高唐之客。朝為行雲,暮為行雨。’故立廟號為朝雲。”其曰“先王嘗遊高唐”,則夢神女者懷王也,非襄王也。又《神女賦序》曰:“楚襄王與宋玉遊於雲夢之浦,使玉賦高唐之事。其夜,王寢,夢與神女遇。王異之,明日以白玉。玉曰:‘其夢若何?’對曰:‘晡夕之後,精神恍惚,若有所熹,見一婦人,狀甚奇異。’玉曰:‘狀如何也?’王曰:‘茂矣,美矣,諸好備矣;盛矣,麗矣,難測究矣;環姿瑋態,不可勝贊。’王曰:‘若此盛矣,試為寡人賦之。’”以文考之,所云“茂矣”至“不可勝贊”云云,皆王之言也。宋玉稱歎之可也,不當卻云:“王曰:‘若此盛矣,試為寡人賦之。’”又曰:“明日以白玉。”人君與其臣語,不當稱白。又其賦曰:“他人莫睹,玉覽其狀,望余帷而延視兮,若流波之將瀾。”若宋玉代王賦之若玉之自言者,則不當自云“他人莫睹,玉覽其狀。”即稱“玉覽其狀”,即是宋玉之言也,又不知稱餘者誰也。以此考之,則“其夜王寢,夢與神女遇”者,“王”字乃“玉”字耳。“明日以白玉”者,以白王也。“王”與“玉”字誤書之耳。前日夢神女者,懷王也;其夜夢神女者,宋玉也,襄王無預焉,從來枉受其名耳。

《唐書》載武宗寵王才人,嘗欲以為皇后。帝寢疾,才人侍左右,熟視曰:“吾氣奄奄,顧與汝辭,奈何?”對曰:“陛下萬歲後,妾得一殉。”及大漸,審帝已崩,即自經於幄下。宣宗即位,嘉其節,贈賢妃。按李衛公《文武兩朝獻替記》云:“自上臨禦,王妃有專房之寵,以嬌妒忤旨,日夕而殞。群情無不驚懼,以謂上成功之後,喜怒不測。”與《唐書》所載全別。《獻替記》乃德裕手自記錄,不當差謬。其書王妃之死,固已不同。據《獻替記》所言,則王氏為妃久矣,亦非宣宗即位乃始追贈。按《張祐集》有《孟才人歎》一篇,其序曰:“武宗皇帝疾篤,遷便殿。孟才人以歌笙獲寵者,密侍其右。上目之曰:‘吾當不諱,爾何為哉?’指笙囊泣曰:‘請以此就縊。’上憫然。復曰:‘妾嘗藝歌,願對上歌一曲,以洩其憤。’上以其懇,許之。乃歌一聲《何滿子》,氣亟立殞。上令醫候之,曰:‘脈尚溫,而腸已絕。’”詳此,則《唐書》所載者,又疑其孟才人也。

建茶之美者號“北苑茶”。今建州鳳凰山,土人相傳,謂之北苑,言江南嘗置官領之,謂之北苑使。余因讀《李後主人集》有《北苑詩》及《文苑紀》,知北苑乃江南禁苑,在金陵,非建安也。江南北苑使,正如今之內園使。李氏時有北苑使,善制茶,人競貴之,謂之“北苑茶”。如今茶器中有“學士甌”之類,皆因人得名,非地名也。丁晉公為《北苑茶錄》雲:“北苑,地名也,今曰龍焙。”又雲:“苑者,天子園囿之名。此在列郡之東隅,緣何卻名北苑?”丁亦自疑之。蓋不知北苑茶本非地名,始因誤傳,自晉公實之於書,至今遂謂之北苑。

唐以來,士人文章好用古人語,而不考其意。凡說武人,多雲“衣短後衣”,不知短後衣作何形制?短後衣出《莊子·說劍篇》,蓋古之士人衣皆曳後,故時有衣短後之衣者。近世士庶人衣皆短後,豈復更有短後之衣!

班固論司馬遷為《史記》,“是非頗謬於聖人,論大道則先黃老而後六經,序遊俠則退處士而進奸雄,述貸殖則崇勢利而羞貧賦,此其蔽也。”余按後漢王允曰:“武帝不殺司馬遷,使作謗書流於後世。”班固所論,乃所謂謗也,此正是遷之微意。凡《史記》次序、論論,皆有所指,不徒為之。班固乃譏遷“是非頗謬於聖賢”,論甚不款。

人語言中有“不”字可否世間事,未嘗離口也,而字書中須讀作“否”音也。若謂古今言音不同,如云“不可”,豈可謂之“否可”;“不然”豈可謂之“否然”;古人曰“否,不然也”,豈可曰“否,否然也。”古人言音,決非如此,止是字書謬誤耳。若讀《莊子》“不可乎不可”須云“否可”;讀《詩》須云“曷否肅雍”、“胡否佽焉”,如此全不近人情。

古人謂章句之學,謂分章摘句,則今之疏義是也。昔人有鄙章句之學者,以其不主於義理耳。今人或謬以詩賦聲律為章句之學,誤矣。然章句不明,亦所以害義理。如《易》云:“終日乾乾”,兩乾字當為兩句,上乾知至至之,下乾知終終之也。“王臣蹇蹇”,兩蹇字為王與臣也。九五、六二,王與臣皆處蹇中。王任蹇者也,臣或為冥鴻可也。六二所以不去者,以應乎五故也。則六二之蹇,匪躬之故也。後人又改“蹇蹇”字為“謇”,以謇謇比諤諤,尤為訛謬。“君子夬夬”,夬夬二義也,以義決其外,勝已之私於內也。凡卦名而重言之,皆兼上下卦,如“來之坎坎”是也。先儒多以為連語,如虩虩、啞啞之類讀之,此誤分其句也。又“履虎尾咥人兇”當為句。君子則夬夬矣,保咎之有,況於兇乎?“自天祐之吉”當為句,非吉而利,則非所當祐也。《書》曰:“成湯既沒,太甲元年。”孔安國謂:“湯沒,至太甲方稱元年。”按《孟子》,成湯之後,尚有外丙、促壬,而《尚書疏》非之。又或謂古書缺落,文有不具,以余考之,《湯誓》《仲虺之誥》《湯誥》,皆成湯時誥命;湯沒,至太甲元年,始復有《伊訓》著於書。自是孔安國離其文“太甲元年”下註之,遂若可疑。若通通下文讀之曰:“成湯既沒,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訓》。”則文自足,亦非缺落。堯之終也,百姓如服考妣之喪三年。百姓,有命者也。為君斬衰,禮也。邦人無服,三年四海無作樂者,況畿內乎!《論語》曰:“先行。”當為句,“其言”自當後也。似此之類極多,皆義理所繫,則章句亦不可不謹。

古人引《詩》,多舉《詩》之斷章。斷音段,讀如斷截之斷,謂如一詩之中,只斷取一章或一二句取義,不取全篇之義,故謂之斷章。今之人多讀為斷章,斷音鍛,謂詩之斷句,殊誤也。《詩》之末句,古人只謂之“卒章,”近世方謂“斷句”。

古人謂幣言“玄纁五兩”乾,一玄一纁為一兩。玄,赤黑,像天之色。纁,黃赤,像地之色。故天子六服,皆玄衣纁裳,以朱漬丹秫染之。《爾雅》曰:“一染謂之縓”,縓,今之茜也,色小赤。“再染謂之竀”,竀,頳也。“三染謂之纁”,蓋黃赤色也。玄、纁,二物也今之用幣,以皂帛為玄纁,非也。古之言束帛者,以五匹屈而束之;今用十匹者,非也。《易》曰:“束帛戔戔。”戔戔者,寡也;謂之盛者非也。

《經典釋文》如安生輩,本河朔人,反切多用北人音;陸德明,吳人,多從吳音;鄭康成,齊人,多從東音。如“璧有肉好”,肉音揉者,北人音也。“金作贖刑”,贖音樹者,亦北人音也。至今河朔人謂肉為揉、謂贖為樹。如打字音丁梗反,罷字音部買反,皆吳音也。,如瘍醫“祝藥劀殺之齊”,祝音咒,鄭康成改為註,此齊魯人音也,至今齊謂註為咒。官名中尚書本秦官,尚音上,謂之尚書者,秦人音也,至今秦人謂尚為常。

樂律

興國中,琴待詔朱文濟鼓琴為天下第一。京師僧慧日大師夷中盡得其法,以授越僧義海,海盡夷中之藝,乃入越州法華山習之,謝絕過從,積十年不下山,晝夜手不釋弦,遂窮其妙。天下從海學琴者輻輳,無有臻其奧。海今老矣,指法於此遂絕。海讀書,能為文,土大夫多與之遊,然獨以能琴知名。海之藝不在於聲,其意韻蕭然,得於聲外,此眾人所不及也。

十二律,每律名用各別,正宮、大石調、般涉調;七聲:宮與商、角、徵、羽、變宮、變徵也。今燕樂二十八調,用聲各別。正宮、大石調、般涉調皆用九聲:高五、高凡、高工、尺、上、高一、高四、勾、合;大石角同此,加下五,共十聲。中呂宮、雙調、中呂調皆用九聲;緊五、下凡、工、尺、上、下一、下四、六、合高雙角同此,加高一,共十聲。高宮、高大石調、高般涉皆用九聲:下五、下凡、工、尺、上、下一、下國、六、合高大石角同下,加高四共十聲。道調宮小石調、正平調皆用九聲:高五、高凡、高工、尺、上、高一、高四、六、合;小石角加勾字,共十聲。南呂宮歇指調、南呂調皆用七聲:下五、高凡、高工、尺、高一、高四勾;歇指角加下工,共八聲。仙呂宮林鍾商、仙呂調皆用九聲:緊五、下凡、工、尺、上、下一、高四、六、合;林鍾角加高工,共十聲。黃鐘宮越調、黃鐘羽皆用九聲:高五、下凡、高工、尺、上、高一、高四、六、合;越角加高凡,共十聲。外則為犯。燕樂七宮:正宮、高宮、中呂宮、道調宮、南呂宮、仙呂宮、黃鐘宮。七商:越調、大石調、高大石調、雙調、小石調、歇指調、林鍾商。七角:越角、大石角、高大石角、雙角、小石角、歇指角、林鍾角。七羽:中呂調、南呂調、又名高平調。仙呂調、黃鐘羽、又名大石調。般涉調、高般涉、正平調。

十二律並清宮,當有十六聲。今之燕樂止有十五聲,蓋今樂高於古樂二律以下,故無正黃鐘聲。今燕樂只以合字配黃鐘,下四字配大呂,高四字配太蔟,下一字配夾鐘,高一字配姑洗,上字配大呂,色字配蕤賓,尺了配林鐘,下工字配夷則,高工字配南呂,下凡字配無射,高凡享配應鐘,六享配黃鐘清,下五字配大呂清,高五字配太蔟清,緊五字配夾鍾清。雖如此,然諸調殺聲,亦不能盡歸本律。故有祖調、正犯、偏犯、傍犯,又有寄殺、側殺、遞殺、順殺。凡此之類,皆後世聲律瀆亂,各務新奇,律法流散。然就其間亦自有倫理,善工皆能言之,此不備紀。

樂有中聲,有正聲。所謂中聲者,聲之高至於無窮,聲之下亦無窮,而各具十二律。作樂者必求其高下最中之聲,不如是不中以致大和之音,應天地之節。所謂正聲者,如弦之有十三泛韻,此十二律自然之節也。盈丈之弦,其節亦十三;盈尺之弦,其節亦十三。故琴以為十三徽。不獨弦如此,金石亦然。《考工》為磬之法:“已上則磨其耑,已下則磨其旁,磨之至於擊而有韻處,即與徽應,過之則復無韻;又磨之至於有韻處,復應以一徽。石無大小,有韻處亦不過十三,猶弦之有十三泛聲也。”此天地至理,人不能以毫釐損益其間。近世金石之工,蓋未嘗及此。不得正聲,不足為器;不得中聲,不得為樂。

律有四清宮,合十二律為十六,故鐘磬以十六為一堵。清宮所以為止於四者,自黃鐘而降,至林鍾宮、商、角三律,皆用正律,不失尊卑之序。至夷則即以黃鐘為角,南品以大呂為角,則民聲皆過於君聲,須當折而用黃鐘、大呂之清宮。無射以黃鐘為商,太蔟為角。應鍾以大呂為商,夾鍾為角,不可不用清宮,此清宮所以有四也。其餘徵、羽、自是事、物用變聲,過於君聲無嫌,自當用正律,此清宮所以止於四而不止於五也。君、臣、民用從聲,事物用變聲,非但義理次序如此,聲必如此然後和,亦非人力所能強也。

本朝燕部樂,經五代離亂,聲律差舛。傳聞國初比唐樂高五律;近世樂聲漸下,尚高兩律。余嘗以問教坊老樂工,雲:“樂聲歲久,勢當漸下。”一事驗之可見:教坊管色,歲月浸深,則聲漸差,輒復一易。祖父所用管色,今多不可用。唯方響皆是古器。鐵性易縮,時加磨瑩,鐵愈薄而聲愈下。樂器須以金石為準;若準方響,則聲自當漸變。古人製器,用石與銅,取其不為風雨燥濕所移,未嘗用鐵者,蓋有深意焉。律法既亡,金石又不足恃,則聲不得不流,亦自然之理也。

古樂鐘皆扁,如盒瓦。蓋鍾圓則聲長,扁則聲短。聲短則節,聲長則曲。節短處聲皆相亂,不成音律。後人不知此意。悉為扁鐘,急叩之多晃晃爾,清濁不復可辯。

琴琴弦皆有應聲:宮弦則應少宮,商弦即應少商,其餘皆隔四相應。今曲中有聲者,須依此用之。欲知其應者,先調諸弦令聲和,乃剪紙人加弦上,鼓其應弦,則紙人躍,他弦即不動,聲律高下茍同,雖在他琴鼓之,應弦亦震,此之謂正聲。

樂中有敦、掣、住三聲。一敦一住,各當一字。一大字住當二字。一掣減一字。如此遲速方應節,琴瑟亦然。更有折聲,唯合字無。折一分、折二分、至於折七八分者皆是。舉指有淺深,用氣有輕重。如笙簫則全在用氣,弦聲只在抑按。如中呂宮一字、仙呂宮五字,皆比他調高半格,方應本調。唯禁伶能知,外方常工多不喻也。

熙寧中,宮宴。教坊伶人徐衍奏稽琴,方進酒而一弦絕,衍更不易琴,只用一弦終其曲。自此始為“一弦稽琴格”。

律呂宮、商、角聲各相間一律,至徵聲頓間二律,所謂變聲也。琴中宮、商、角皆用纏弦,至徵則改用平弦,隔一弦鼓之,皆與九徽應,獨徵聲與十徽應,此皆隔兩律法也。古法唯有五音,琴雖增少宮、少商,然其用絲各半本律,乃律呂清倍法也。故鼓之六與一應,七與二慶,皆不失本律之聲。後世有變宮、變徵者,蓋自羽聲隔八相生再起宮,而宮生徵雖謂之宮、徵、而實非宮、徵聲也。變宮在宮、羽之間,變徵在角、徵之間,皆非正聲,故其聲龐雜破碎,不入本均,流以為鄭、衛,但愛其清焦,而不復古人純正之音。惟琴獨為正聲者,以其無間聲以雜之也。世俗之樂,惟務清新,豈復有法度?烏足道哉!

十二律配燕樂二十八調,除無徵音外,凡殺聲黃鐘宮,今為正宮,用六字;黃鐘商,今為越調,用六字;黃鐘角,今為林鍾角,用尺字;黃鐘羽,今為中呂調,用六字;大呂宮,今為高宮,用四字;大呂商、大呂角、大呂羽、太蔟宮,今燕樂皆無:太蔟商,今為大石調,用四字;太蔟角,今為越角,用工字;太蔟羽,今為正平調,用四字;夾鍾宮,今為中呂宮,用一字;夾鍾商,今為高大石調,用一字;夾鍾角、夾鍾羽、姑洗宮商,今燕樂皆無;姑洗角,今為大石角,用凡字;姑洗羽,今為高平調,用一字;中呂宮,今為道調宮,用上字;中呂商,今為雙調,用上字;中呂角,今為高大石角,用六字;中呂羽,今為仙呂調,用上字;蕤賓宮、商、羽、角,今燕樂皆無;林鍾宮,今為南呂宮,用尺字;林鍾商,今為小石調,用尺字;林鍾角,今為雙角,用四字;林鍾羽,今為大呂調,用尺字;夷則宮,今為仙呂宮,用工字;夷則商、角、羽、南呂宮,今燕樂皆無;南呂商,今為歇指調,用工字;南呂角,今為小石角,用一字;南呂羽,今為般涉調,用四字;無射宮,今為黃鐘宮,用凡字;無射商,今為林鍾商,用凡字;無射角,今燕樂無;無射羽,今為高般涉調,用凡字;應鍾宮、應鍾商,今燕樂皆無;應鍾角,今為歇指角,用尺字;應鍾羽,今燕樂無。

補筆談卷二

像數

又一說,子午屬庚,此納甲之法。震初爻納庚子、庚午也。丑未屬辛,巽初爻納辛丑、辛未也。寅申屬戊,坎初爻納戊寅、坎初爻納戊寅、戊申也。卯酉屬己,離初爻內已卯、已酉也。辰戌屬丙,艮初爻納丙辰、丙戌也。巳亥屬丁。兌初爻納丁已、丁亥也。一言而得之者,宮與土也;假令庚子、庚午,一言便得庚。辛丑辛未,一言便得辛。戊寅、戊申,一言便得戊。已卯、已酉,一言便得已。故皆屬土,余皆仿此。三言而得之者,徵與火也;假令戊子、戊午,皆三言而得庚。已丑、已未,皆三言而得辛。丙寅、丙申,皆三言而得戊。丁卯、丁酉,皆三言而得已。故皆屬火。五言而得之者,羽與水也;假令丙子、丙午,皆五言而得庚。丁丑、丁未,皆五言而得辛。甲寅、甲申,皆五言而得戊。乙卯、乙丑,皆五言而得已。故皆屬水。七言而得之者,商與金也;假令甲子、甲午,皆七言而得庚。乙丑、乙未,皆七言而得辛。壬申、壬寅,皆七言而得戊。癸丑、癸酉,皆七言而得已。故皆屬金。九言而得之者,角與木也。假令壬子、壬午,皆九言而得庚。癸丑、癸未,皆九言而得辛。庚寅、庚申,皆九言而得戊。辛卯、辛酉、皆九言而得已。故皆屬木。此出於《抱樸子》,雲是《河圖》、《玉版》之文。然則一何以屬土,三何以屬火,五何以屬水,其說雲:“中央總天之氣一,南方丹天之氣三,北方玄天之氣五,西方素天之氣七,東方蒼天之氣九。”皆奇數而無偶數,莫知何義,都不可推考。

世俗十月遇壬日,北人謂之“入易”,吳人謂之“倒布”。壬日氣候如本月,癸日差溫類九月,甲日類八月,如此倒布之,直至辛日。如十一月遇春秋時節即溫,夏即暑,冬即寒。辛日以後,自如時令。此不出陰陽書,然每歲候之,亦時有準,莫知何謂。

盧肇論海潮,以謂“日出沒所激而成”,此極無理。若因日出沒,當每日有常,安得復有早晚?余常考其行節,每至月正臨子、午,則潮生,候之萬萬無差。此以海上候之,得潮生之時。去海遠,即須據地理增添時刻。月正午而生者為潮,則正子而生者為汐;正子而生者為潮,則正午而生者為汐。

曆法見於經者,唯《堯典》言“以閏月定四時成歲。”置閏之法,自堯時始有,太古以前,又未知如何。置閏之法,先聖王所遺,固不當議。然事固有古人所未至而俟後世者,如歲差之類,方出於近世,此固無古今之嫌也。凡日一出沒謂之一日,月一盈虧謂之一月。以日月紀天,雖定名,然月行二十九日有奇,復與日會;歲十二會而尚有餘日。積三十二月,復余一會,氣與朔漸相遠,中氣不在本月,名實相乘,加一月謂之“閏”。閏生於不得已,猶暍捨之用磹楔也。自此氣、朔交爭,歲年錯亂。四時失位,算數繁猥。凡積月以為時,四時以成歲,陰陽消長,萬物生殺變化之節,皆主於氣而已。但記月之盈虧,都不系歲事之舒慘。今乃專以朔定十二月,而氣反不得主本月這政。時已謂之春矣,而猶行肅殺之政,則朔在氣前者是也。徒謂之乙歲之春,而實甲歲之冬也;時尚謂之冬也,而已行發生之令,則朔在氣後者是也。徒謂之甲歲之冬,乃實乙歲之春也。是空名之正、二、三、四反為實,而生殺之實反為寓,而又生閏月之贅疣,此殆古人未之思也。今為術,莫若用十二氣為一年,更不用十二月。直以立春之日為孟春之一日,驚蟄為仲春之一日,大盡三十日,歲歲齊盡,永無閏余。十二月常一大、一小相間,縱有兩小相並,一歲不過一次。如此,則四時之氣常正,歲政不相淩奪。日月五星,亦自從之,不須改舊法。唯月之盈虧,事雖有系之者,如海、胎育之類,不預歲時寒暑之節,寓之歷間可也。藉以元祐元年為法,當孟春小,一日壬寅,三日望,十九日朔;仲春大,一日壬申,三日望,十八日朔。如此歷日,豈不簡易端平,上符天運,天補綴之勞?余先驗天百刻有餘、有不足,人已疑其說。又謂十二次鬥建當隨歲差遷徙,人愈駭之。今此歷論,尤當取怪怒攻罵。然異時必有用余之說者。

五行之時謂之五辰者,春夏秋冬,各主一時,以四時分屬五行,則春夏秋冬雖屬木火金水,而建辰、建未、建戌、建丑之月,各有十八日屬土。故不可時言,須當以月言。十二月謂之十二辰,則五行之時謂之五辰也。

《黃帝素問》有五運六氣。所謂五運者,甲巳為土運,乙庚為金運,丙辛為水運,丁壬為木運,戊癸為火運。如甲巳所以為土,戊癸所以為火,多不知其因。余按,《素問五運大論》:“黃帝問五運之所始於岐伯,引《太始天元冊文》曰:‘始開戊已之分。’所謂戊己分者,奎、壁、角、軫,則天地之門戶也。”王砅註引《遁甲》:“六戊為天門,六己為地戶。”天門在戌亥之間,奎、璧之分;地戶在辰、巳之間,角、軫之分。凡陰陽皆始於辰,上篇所論十二月謂之十二辰,十二支亦謂之十二辰,十二時亦謂之十二辰,日月星謂之三辰,五生之時謂之五辰。五運起於角、軫者,亦始於辰也。甲已之歲,戊已黅天之氣經於角、軫,故為土運。角屬辰,軫屬已。甲已之歲,得戊辰、已巳。幹皆土,故為土運。下皆同此。乙庚之歲,庚辛素天之氣經於角、軫,故為金運,庚辰、辛巳也。丙辛之歲,壬癸玄天之氣經於角、軫,故為水運,壬辰、癸巳也。丁壬之歲,甲乙蒼天之氣經於角、軫,故為木運,甲辰、乙巳也。戊癸之歲,丙丁丹天之氣經於角、軫,故為火運,丙辰、丁巳也。《素問》曰:“始於奎、璧、角、軫、則天地之門戶也。”凡運臨角、軫、則氣在奎、璧以應之。氣與運常同天地之門戶。故曰:“土位之下,風氣承之。”甲己之歲,戊已土臨角、軫,則甲乙木在奎、璧。奎屬戌,璧屬亥。甲已之歲,得甲戌、乙亥。下皆同此。曰“金位之下,火氣承之”者,乙庚之歲,庚辛金臨角、軫,則丙丁火在奎、璧。曰“水位之下,土氣承之”者,丙辛之歲,壬癸水臨角、軫,則戊已土在奎、璧。曰“風位之下,金氣承之”者,丁壬之歲,甲乙木臨角、軫,則庚辛金在奎、璧。曰“相火之下,水氣承之”者,戊癸之歲,丙丁火臨角、軫,則壬癸水在奎、璧。古今言《素問》者,皆莫能喻,故具論如此。

世之言陰陽者,以十幹寄於十二支,各有五行相從。唯戊已則常與丙丁同行,五行家則以戊寄於巳,已寄於午;六壬家亦以戊寄於巳,而以已寄於未。唯《素問》以奎、璧為戊分,軫、角為己分。奎、譬在亥戌之間,謂之戊分,則戊當在戌也。軫、角在辰巳之間,謂之巳分,則己當在辰也。遁甲以六戊為天門,天門在戌亥之間,則戊亦當在戌;六已為地戶,地戶在辰巳之間,則已亦當在辰。辰戌皆土位,故戊已寄焉。二說正相合。按字書:戌,從戊、從一。則戊寄於戌,蓋有從來。辰文從廠、音漢,從。音身。《左傳》:“亥有二首六身。”亦用此字。從乙、音隱。從已。則已寄於辰,與《素問》、《遁甲》相符矣。五行土常與水相隨。戊,陽土也。一,水之生數也。水乃金之子,水寄於西方金之末者,生水也,而旺土包之。此戌之理如是。己,陰土也。六,水之成數也。水乃木之母,水寄於東方木之末者,老水也。而衰土相與隱於廠下者,水土之暮也。廠,山巖之可居者。乙,隱也。

律有實積之數,有長短之數,有周徑之數,有清濁之數。所謂實積之數者,黃鐘管長九寸,逕九分,以黍實其中,其積九九八十一,此實積之數也;林鍾長八寸,逕九分,八九七十二,《前漢書》稱八八六十四,誤也。解具下文。餘律準此。所謂長短之數者,黃鐘九寸,三分損一,下生林鐘,長六寸;林鍾三分益一,上生太蔟,長八寸,此長短之數也,餘律準此。所謂周徑之數者,黃鐘長九寸,圍九分;古人言“黃鐘圍九分”,舉盈數耳。細率之,當周九分七分之三。林鍾長六寸,亦圍九分;十二律皆圍九分。《前漢誌》言“林鍾圍六分”者,誤也。余於《樂論》辯之甚詳。《史記》稱“林鍾五寸十分四”,此則六分九五十四,足以驗《前漢》誤也。餘律準此。所謂清濁之數者,黃鐘長九寸為正聲,一尺八寸為黃鐘濁宮,四寸五分為黃鐘清宮;倍而長為濁宮,倍而短為清宮。餘律準此。

八卦有過揲之數,有歸余之數,有陰陽老少之數,有河圖之數。所謂過揲之數者,亦謂之八卦之策:乾九揲而得之,揲必以四,四九三十六;坤六揲而得之,揲必以四,四六二十四。此乾坤之策,過揲之數也。餘卦準此。前卷敘之已詳。所謂歸余之數者:乾一爻三少,初變之初五,再變、三變之初各四,並卦為十四爻,三合四十二,此乾卦歸余之數也。坤一爻三少,初變之初九,再變、三變各八,並卦為二十六爻,三合之七十八,此坤卦歸余之數也。余卦準此。陰陽老少之數:乾九揲而得之,故曰老陽之數九;坤六揲而得之,故曰老陰之數六。震、艮、坎皆七揲而得之,故曰少陽之數七;巽、離、兌皆八揲而得之,故曰少陰之數八。所謂河圖之數者:河圖北方一,南方九,東方三,西方七,東北八,西北六,東南四,西南二,中央五。乾得南、中、北,故其數十有五;坤得東、西、南、東北、西北,故其數三十;震得東南、西南、東、西、北,故其數十有七;巽得南、中、東北、西北,故其數二十有八;坎得東南、西南、東北、西北、中,故其數二十有五;離得東、西、南、北,故其數二十;艮得南、東、西、東北、西北,故其數三十有三;兌得東南、西南、中、北,故其數十有二。

揲蓍之法,凡一爻含四卦,凡一陽爻,乾為老陽,兩多一少,非震即坎,非坎即艮。少在前,震也;少在中,坎也;少在後,艮也。三揲之中,含此四卦,方能成一爻。陰爻亦如此:三爻,坤為老陰,兩少一多,非巽即離,非離即兌。多在前,則巽也;多在中,離也;多在後,兌也。積三爻為內卦,內含十二卦。一爻含四卦,三爻共十二卦也。所以含有十二卦,自相重為六卦爻,凡得六十四卦。重卦之法:以下爻四卦乘中爻四卦,得十六卦;又以上爻四卦乘之,得六十四卦。外卦三爻,亦六十四卦。以內外六十四卦復自相乘,為四千九十六卦,方成《易》之卦。此之卦法也。揲蓍凡十有八變,成《易》之一卦。一卦之中,含四千九十六卦在其間,細算之乃見。凡一卦可變為六十四卦,此變卦法,《周易》是也。六十四卦之為四千九十六卦,此之卦法也。如乾之坤、之屯、之蒙,盡六十四卦。每卦皆如此,共得四千九十六卦。今焦貢《易林》中所載是也。四千九十六卦方得能卻成一卦,終始相生,以首生尾,以尾生首,積至微之數,以成至大;積至大之數,卻為至微;循環無端,莫知首尾。故《罔象成名圖》曰:“其大無外,其小無內,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尾。”一卦變為六十四卦,六十四卦之為四千九十六卦;四千九十六卦卻變為一卦。循環相生,莫知其端。大小一也,積小以為大,積大復為小,豈非一乎?往來一也,首窮而成尾,尾窮而反成首,豈非一乎?故至誠可以前知,始末無異故也。以夜為往者,以晝為來;以晝為往者,以夜為來。來往常相代,而吾所以知之者,一也。故藏往知來,不足怪也。聖人獨得之於心,而不可言喻,故設象以示人。像安能藏往知來,成變化而行鬼神?學者當觀象以求聖人所以自然得者,宛然可見,然後可以藏往知來,成變化而行鬼神矣。《易》之象皆如是,非獨此數也。知言象為糟粕,然後可以求易。

官政

有一朝士,與王沂公有舊,欲得齊州。沂公曰:“齊州已差人。”乃與廬州。不就,曰:“齊州地望卑於廬州,但於私便爾耳。相公不使一物失所,改易前命,當亦不難。”公正色曰:“不使一物失所,唯是均平。若奪一與一,此一物不失所,則彼一物必失所。”其人慚沮而退。

孫伯純史館知海州日,發運司議置洛要、板浦、惠澤三鹽場,孫以為非便。發運使親行郡,決欲為之。孫抗論排沮甚堅。百姓遮孫,自言置鹽場為便。孫曉之曰:“汝愚民,不知遠計。官買鹽雖有近利,官鹽患在不售,不患鹽不足。鹽多而不售,遺患在三十年後。”至孫罷郡,卒置三場。近歲連、海間,刑獄、盜賊、差徭比舊浸繁,多緣三鹽場所置積鹽如山,運賣不行,虧失欠負,動輒破人產業,民始患之。朝廷調發軍器,有弩椿箭幹之類,海州素無此物,民甚苦之,請以鰾膠充折。孫謂之曰:“弩椿箭幹,共知非海州所產,蓋一時所須耳。若以土產物代之,恐汝歲被科無已時也。”其遠慮多類此。

孫伯純史館知蘇州,有不逞子弟與人爭“狀”字當從犬、當從大,因而搆訟。孫令褫去巾帶,紗帽下乃是青巾。孫判其牒曰:“偏傍從大,書傳無聞;巾帽用青,屠沽何異?量決小杖八下。”蘇民聞之,以為口實。

忠定張尚書曾令鄂州崇陽縣。崇陽多曠土,民不務耕織,唯以植茶為業。忠定令民伐去茶園,誘之使種桑麻。自此茶園漸少,而桑麻特盛於鄂、嶽之間。至嘉祐中,改茶法,湖、湘之民苦於茶租,獨崇陽茶租最小,民監他邑,思公之惠,立廟以報之。民有入市買菜者,公召諭之曰:“邑居之民,無地種植,且有他業,買菜可也。汝村民,皆有土田,何不自種而費錢買菜?”笞而遣之。自後人家皆置圃,至今謂蘆菔為“張知縣菜”。

權智

王子醇樞密帥熙河日,西戎欲入寇,先使人覘我虛實。邏者得之,索其衣緣中,獲一書,乃是盡記熙河人馬芻糧之數,官屬皆欲支解以殉。子醇忽判杖背二十,大刺面“蕃賊決訖放歸”六字,縱之。是時適有戍兵步騎甚眾,芻糧亦富。虜人得諜書,知有備,其謀遂寢。

寶元元年,黨項圍延安七日,鄰於危者數矣。範侍郎雍為帥,憂形於色。有老軍校出,自言曰:“某邊人,遭圍城者數次,其勢有近於今日者。虜人不善攻,卒不能拔。今日萬萬元虞,某可以保任。若有不測,某甘斬首。”範嘉其言壯人心,亦為之小安。事平,此校大蒙賞拔,言知兵善料敵者,首稱之。或謂之曰:“當敢肆妄言,萬一言不驗,須伏法。”校笑曰:“君未之思也。若城果陷,何暇殺我耶?聊欲安眾心耳。”

韓信襲趙,先使萬人背水陣,乃建大將旗鼓,出井陘口,與趙人大戰;佯敗,棄旗鼓走水上。軍背水而陣,已是危道;又棄旗鼓而趨之,此必敗勢也。而信用之者,陳余老將,不以必敗之勢邀之,不能致也。信自知才過余,乃敢用此耳。向使余小黠於信,信豈得不敗?此所謂知彼知已,量敵為計。後之人不量敵勢,襲信之跡,決敗無疑。漢五年,楚漢決勝於垓下,信將三十萬,自當之。孔將軍居左,費將軍居右;高帝在其後;絳侯、柴武在高帝後。信先合不利;孔將軍、費將軍縱,楚兵不利;信復乘之,大敗楚師。此亦拔趙策也。信時威震天下,籍所憚者,獨信耳。信以三十萬人不利而卻,真卻也;然後不疑。故信與二將得以乘其隙,此“建成墮馬”勢也。信兵雖卻,而二將維其左右,高帝軍其後,絳侯、柴武又在其後,異乎背水之危,此所以待項籍也。用破趙之跡,則殲矣。此皆信之奇策。觀古人者,當求其意,不徒視其跡。班固為《漢書》,乃削此一事。蓋固不察所以得籍者,正在此一戰耳。從古言乾信善用兵,書中不見信所以善者。余以謂信說高帝,還用三秦,據天下根本,見其斷;虜魏豹,斬龍且,見其智;拔趙、破楚,見其應變;西向師亡虜,見其有大誌。此其過人者,惜乎《漢書》脫略,漫見於此。

種世衡初營清澗城,有紫山寺僧法崧,剛果有謀,以義烈自名。世衡延置門下,恣其所欲,供億無算。崧酗酒,狎博無所不為,世衡遇之愈厚。留歲余,崧亦深德世衡,自處不疑。一日,世衡忽怒謂崧曰:“我待汝如此,則陰與賊連,何相負也?”拽下械系捶掠,極其苦楚。凡一月,濱於死者數矣。崧終不伏,曰:“崧,丈夫也!公聽奸人言,欲見殺,則死矣。終不以不義自誣。”毅然不顧。世衡審其不可屈,為解縛沐浴,復延入臥內,厚撫謝之曰:“爾無過,聊相試耳。欲使為間,萬一可脅,將洩吾事。設虜人以此見窮,能不相負否?”崧默然曰:“試為公為之。”世衡厚遺遣之,以軍機密事數條與崧曰:“可以此藉手,仍偽報西羌。”臨行,世衡解所服絮袍贈之曰:“胡地苦寒,以此為別。至彼,須萬計求見遇乞,非此人無以得其心腹。”遇乞,虜人之謀臣也。崧如所教,間關求通遇乞。虜人覺而疑之,執於有司。數日,或發袍領中,得世衡與遇乞書,詞甚款密。崧初不知領中書,虜人苦之備至,終不言情。虜人因疑遇乞,捨崧,遷於北境。久之,遇乞終以疑死。崧邂逅得亡歸,盡得虜中事以報。朝遷錄其勞,補右侍禁,歸姓為王。崧後官至諸司使,至今邊人謂之王和尚。世衡本賣崧為死間,邂逅得生還,亦命也。康定之後,世衡數出奇計。余在邊,得於邊人甚詳,為新其廟像,錄其事於篇。

祥符中,禁火。時丁晉公主營復宮室,患取土遠,公乃令鑿通衢取土,不日皆成巨塹。乃決汴水入塹中,引諸道竹木排筏及船運雜材,盡自塹中入至宮門。事畢,卻以斥棄瓦礫灰壤實於塹中,復為街衢。一舉而三役濟,計省費以億萬計。

國初,兩浙獻龍船,長二十餘丈,上為宮室層樓,設禦榻,以備遊幸。歲久腹敗,欲修治,而水中不可施工。熙寧中,宦官黃懷信獻計,於金明池北鑿大澳,可容龍船,其下置柱,以大木樑其完補訖,復以水浮船,撤去樑柱。以大屋蒙之,遂為藏船之室,永無暴露之患。

藝文

李學士世衡,喜藏書。有一晉人墨跡,在其子緒處。長安石從事嘗從李君借去,竊摹一本,以獻文潞公,以為真跡。一日潞公會客,出書畫,而李在坐,一見此帖,驚曰:“此帖乃吾家物,何忽至此?”急令人歸,取驗之,乃知潞公所收乃摹本。李方知為石君所傳,具以白潞公。而坐客牆進,皆言潞公所收乃真跡,而以李所收為摹本。李及歎曰:“彼眾我寡,豈復可伸?今日方知身孤寒。”

章樞密子厚善書,嘗有語:“書字極須用意,不用意而用意,皆不能佳。此有妙理,非得之於心者,不曉吾語也。”嘗自謂“墨禪”。

世上論書者,多自謂書不必有法,各自成一家。此語得其一偏。譬如西施、毛嬙,容貌雖不同,而皆為麗人;然手須是手,足須是足,此不可移者。作字亦然,雖形氣不同,掠須是掠,磔須是磔,千變萬化,此不可移也。若掠不成掠,磔不成磔,縱其精神筋骨猶西施、毛嬙,而手足乖戾,終不為完人。楊朱、墨翟,賢辯過人,而卒不入聖域。盡得師法,律度備全,猶是奴書;然須自此入。過此一路,乃涉妙境,無跡可窺,然後入神。

今世俗謂之隸書者,只是古人之“八分書”,謂初從篆文變隸,尚有二分篆法,故謂之八分書。後乃全變為隸書,即今之正書、章草、行書、草書皆是也。後之人乃誤謂古八分書為隸書,以今時書為正書,殊不知所謂正書者,隸書之正者耳。其餘行書、草書,皆隸書也。杜甫《李潮八分小篆歌》雲:“陳倉石鼓文已訛,大小二篆生八分。苦縣光和尚骨立,書貴瘦硬方通神。”苦縣,《老子朱龜碑》也。《書評》雲:“漢、魏牌榜碑文和《華山碑》,皆今所謂隸書也。杜甫詩亦只謂之八分。”又《書評》雲:“漢、魏牌榜碑文,非篆即八分,未嘗用隸書。”知漢、魏碑文皆八分,非隸書也。

江南府庫中,書畫至多。其印記有“建業文房之印”、“內合同印”。“集賢殿書院印”,以墨印之,謂之金圖書,言惟此印以黃金為之。諸書畫中,時有李後主題跋,然未嘗題書畫人姓名;唯鍾隱畫,皆後主親筆題“鍾隱筆”三字。後主善畫,尤工翎毛。或雲:“凡言‘鍾隱筆’者,皆後主自畫。後主嘗自號鍾山隱士,故晦其名,謂之鍾隱。非姓鍾人也。今世傳鍾畫,但無後主親題者,皆非也。”

器用

熙寧八年,章子厚與余同領軍器監,被旨討論兵車制度。本監以《周禮·考工記》及《小戎》詩考定:車輪崇六尺,軹崇三尺三寸。轂末至地也。並軫為四尺。牙圍一尺一寸,厚一尺三分寸之二。車罔也。轂長三尺十寸,逕一尺三分寸之二,輪之藪三寸九分寸之五,轂上劄輻鑿眼是也。大穿內徑四寸五分寸之二,記謂之“賢”,轂之裡穿也。小穿內徑三寸十五分寸之四。記謂之“軹”,轂之外穿也。輻九寸半,輻外一尺九寸,並輻三寸半,共三尺二寸,乃轂之長。金厚一寸,大小穿,其金皆一寸。輻廣三寸半。深亦如之。輿六尺六寸,車隊四尺四寸。隊音遂,謂車之深。蓋深四尺四寸,廣六尺六寸也。式深一尺四寸三分寸之二,七寸三分寸之一在軫內。崇三尺三寸,半輿之廣為之崇。較崇二尺二寸,通高五尺五寸。較,兩輢上出式者,並車高五尺五寸。軫圍一尺一寸,車後橫木。式圍七寸三分寸之一,較圍四寸九分寸之八,軹圍三寸二十七分寸之七,此軹乃輢木之植者,衡者與轂末同名。轛圍二寸八十一分寸之十四,此式之植者,衡者如較之植軹而名互異。任正圍一尺四寸五分寸之二,此輿下三面材持車正者。輈深四尺七寸,此梁舡輈也。軹崇三尺三寸。此輈如橋樑,矯上四尺七寸。並衡頸為八尺七寸;國馬高八尺,除衡頸則如馬之高。長一丈四尺四寸。軓前十尺,隊四尺四寸。軓前一丈。策長五尺。衡圍一尺三寸五分寸之一,長六尺六寸;軸圍一尺三寸五分寸之一;圍一尺四寸五分寸之二;輈當伏兔者,與任正相應。頸圍九寸十五分寸之九;頸輈前持衡者。踵圍七寸七十五分寸之五十一。踵,輈後承轅下。軌廣八尺,兩轍之間。陰如軌之長。側於軌前。二,前著驂轡,後屬陰。在驂之外,所以止出。脅驅長一丈,皮為之,前繫於衡,當驂馬內,脅所以止入。服馬頸當衡軛,兩服齊首。驂馬齊衡,兩驂雁行,謂小卻也。轡六。服馬二轡,驂馬一轡。度皆以周尺。一尺當今七寸三分少強。以法付作坊制車,兼習五禦法。是秋八月,大閱,上禦延和殿親按。藏於武庫,以備儀物而已。

古鼎中有三足皆空,中可容物者,所謂鬲也。煎和之法,常欲湆在下,體在上,則易熟而不偏爛。及升鼎,則濁滓皆歸足中。《鼎卦》初六:“鼎顛趾,利出否。”謂濁惡下,須先瀉而虛之;九二陽爻,方為鼎實。今京師大屠善熟彘者,鉤懸而煮,不使著釜底,亦古人遺意也。又古銅香壚,多鏤其底,先入火於壚中,乃以灰覆其上,火盛則難滅而持久。又護壚熱灼席,則為盤薦水,以漸其趾,且以承灰炮之墜者。其他古器,率有曲意,而形制文畫,大概多同。蓋有所傳授,各守師法,後人莫敢輒改。今之眾學人人皆出已意,奇衺淺陋,棄古自用,不止器械而已。

大夫七十而有閣。天子之閣,左達五,右達五。閣者,板格,以庋膳者,正是今之立鐀。今吳人謂立鐀為廚者,原起於此。以其貯食物也。故謂之廚。

補筆談卷三

異事

韓魏公慶歷中以資政殿學士帥淮南,一日,後園中有芍葯一榦,分四岐,岐各一花,上下紅,中間黃蕊間之。當時揚州芍葯未有此一品,今謂之“金纏腰”者是也。公異之,開一會,欲招四客以賞之,以應四花之瑞。時王岐公為大理寺評事通,王荊公為大理評事僉判,皆召之。尚少一客,以判鈐轄諸司使忘其名官最長,遂取以充數。明日早衙,鈐轄者申狀暴洩不至。尚少一客,命取過客歷求一朝官足之,過客中無朝官,唯有陳秀公時為大理寺丞,遂合同會。至中筵,剪四花,四客各簪一枝,甚為盛集,後三十年間,四人皆為宰相。

瀕海素少士人。祥符中,廉州人梁氏蔔地葬其親,至一山中,見居人說:旬日前,有數十龜負一大龜葬於此山中。梁以謂龜神物。其葬處或是福地,與其人登山觀之,乃見有邱墓之象。試發之,果得一龜死龜,梁乃遷葬他所。以龜之所穴葬其親。其後梁生三子:立儀、立則、立賢。立則、立賢皆以進士登科。立儀嘗預薦,皇祐中,儂智高平,推恩授假板官。立則值熙寧立八路選格,就二廣連典十餘郡,今為朝請大夫致仕,余亦識之。立儀、方則皆朝散郎,至今皆在,徙居廣州。郁為士族,至今謂之“龜葬梁家”。龜能葬,其事已可怪,而梁氏適興,其偶然邪,抑亦神物啟之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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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景文子京判太常日,歐陽文忠公、刁景純同知禮院。景純喜交遊,多所過從,到局或不下馬而去。一日退朝,與子京相遇,子京謂之曰:“久不辱至寺,但聞走馬過門。”李邯鄲獻臣立談間,戲改杜子美《贈鄭廣文》詩嘲之曰:“景純過官舍,走馬不曾下。忽地退朝逢,便遭官長罵。多羅四十年,偶未識磨氈。賴有王宣慶,時乞與錢。”葉道卿、王原叔各為一體詩,寫於一幅紙上,子京於其後題六字曰:“效子美誶景純。”獻臣復註其下曰:“道卿著,原叔古篆,子京題篇,獻臣小書”。歐陽文忠公又以子美詩書於一綾扇上。高文莊在坐曰:“今日我獨無功。”乃取四公所書紙為一小帖,懸於景純直捨而去。時西羌首領唃廝羅新歸附,磨氈乃其子也。王宣慶大閹求景純為墓誌,送錢三百千,故有磨氈、王宣慶之誚。今詩帖在景純之孫概處,扇詩在楊次公家,皆一時名流雅謔,余皆曾借觀,筆跡可愛。

禁中舊有吳道子畫鍾馗,其卷首有唐人題記曰:明皇開元講武驪山,歲翠華還宮,上不怪,因痁作,將逾月。巫醫殫伎,不能致良。忽一夕,夢二鬼,一大一小。其小者衣絳,犢鼻屨,一足跣,一足懸一屨,搢一大筠紙扇,竊太真紫香囊及上玉笛,繞殿而奔。其大者戴帽,衣藍裳,袒一臂,鞹雙足,乃捉其小者,刳其目,然後擘而啖之。上問大者曰:“爾何人也?”奏雲:“臣鍾馗氏,即武舉不捷之土也。誓與陛下除天下之妖孽。”夢覺,痁若頓瘳,而體益壯。乃詔畫工吳道子,告之以夢,曰:“試為朕如夢圖之。”道子奉旨,恍若有睹,立筆圖訖以進。上瞠視久之,撫幾曰:“是卿與朕同夢耳,何肖若此哉!”道子進曰:“陛下憂勞宵旰,以衡石妨膳,而痁得犯之。果有蠲邪之物,以衛聖德。”因舞蹈,上千萬歲壽。上大悅,勞之百金,批曰:“靈祇應夢,厥疾全瘳,烈士除妖,實須稱獎。因圖異狀,頒顯有司。歲暮驅除,可宜遍識。以祛邪魅,兼靜妖氛。仍告天下,悉仿知委。”熙寧五年,上令畫工摹搨鐫板,印賜兩府輔臣各一本。是歲除夜,遣入內供奉官梁楷就東西府給賜鍾道之象。觀此題相記,似始於開元時。皇祜中,金陵上元縣發一家,有石誌,乃宋征西將軍宗愨母鄭夫人墓。夫人,漢大司農鄭眾女也。愨有妹名鍾馗。後魏有李鍾馗,隋將喬鍾馗、楊鍾馗。然則鍾馗之名,從來亦遠矣,非起於開元之時。開元之時,始有此畫耳。“鍾馗”字亦作“鍾葵”。

故相陳岐公,有司謚榮靈。太常議之,以榮靈為甚,請謚恭。以恭易榮靈,雖差美,乃是用唐許敬宗故事,適足以為累耳。錢文僖公始謚不善,人有為之申理而改思,亦是用於頔故事;後乃易今謚。

地理之書,古人有《飛鳥圖》,不知何人所為。所謂“飛鳥”者,謂雖有四至裏數,皆是循路步之,道路迂直而不常,既列為圖,則裡步無緣相應,故按圖別量徑直四至,如空中鳥飛直達,更無山川回屈之差。余嘗為《守令圖》,雖以二寸折百裏為分率,又立準望、牙融、傍驗、高下、方斜、迂直七法,以取鳥飛之數。圖成,得方隅遠近之實,始可施此法,分四至、八到為二十四至,以十二支、甲乙丙丁庚辛壬癸八幹、乾坤艮巽四卦名之。使後世圖雖亡,得予此書,按二十四至以布郡縣,立可成圖,毫髮無差矣。

鹹平末,契丹犯邊,戍將王顯、王繼忠屯兵鎮定。虜兵大至,繼忠力戰,為契丹所獲,授以偽官,復使為將,漸見親信。繼忠乘間進說契丹,講好朝廷,息民為萬世利。虜母老,亦厭兵,遂納其言。因寓書於莫守石普,使達意於朝廷,時亦未之信。明年,虜兵大下,遂至河。車駕親征,駐蹕澶淵,而繼忠自虜中具奏戎主請和之意,達於行在。上使曹利用馳遺契丹書,與之講平。利用至大名,時王冀公守大名,以虜方得誌,疑其不情,留利用未遣。會圍合不得出,朝廷不知利用所在,又募人繼往,得殿前散直張皓,引見行在。皓攜九歲子見曰:“臣不得虜情為報,誓死不還,願陛下錄其子。”上賜銀三百兩遣之。皓出澶州,為僥騎所掠,皓具言進和之意,騎乃引與俱見戎母蕭及戎主。蕭搴車幃召皓,以木橫車軛上,令皓坐,與之酒食,撫勞甚厚。皓既回,聞虜欲襲我北塞,以其謀告守將周文質及李繼隆、秦翰、文質等,厚備以待之。黎明,虜兵果至,迎射其大帥撻覽墜馬死,虜兵大潰。上復使皓申前約,及言已遣曹利用之意。皓入大名,以告王冀公,與利用俱往,和議遂定。乃改元景德。後皓為利用所軋,終於左侍禁。真宗後知之,錄其先留九歲子牧為三班奉職,而累贈繼忠至大同軍節度使兼侍中。國史所書,本末不甚備,余得其詳於張牧及王繼忠之子從伾之家。蔣穎叔為河北都轉運使日,復為從伾論奏,追錄其功。

前世風俗,卑者致書於所尊,尊者但批紙尾答之曰“反”,故人謂之“批反”,如官司批狀、詔書批答之類。故紙尾多作“敬空”字,自謂不敢抗敵,但空紙尾以待批反耳。尊者亦自處不疑,不務過敬,前世啟甚簡,亦少用聯幅者。後世虛文浸繁,無昔人款款之情,此風極可惜也。

風後八陣,大將握奇,處於中軍,則並中軍為九軍也。唐李靖以兵少難分九軍,又改制六花陣,並中軍為七軍。余按,九軍乃方法,七軍乃圓法也。算術,方物八裹一,蓋少陰之數,並其中為老陽;圓物六裹一,乃老陰之數,並其中為少陽。此物之定行,其數不可改易者。既為方、圓二陣,勢自當如此。九軍之次,李靖之後,始變古法。為前軍、策前軍、右虞侯軍、右軍、中軍、右虞侯軍、左軍、後軍、策後軍。七國之次:前軍、右虞候軍、右軍、中軍、左虞侯軍、左軍、後軍。揚奇備伏。先鋒、踏白,皆在陣外;跳蕩、弩手,皆在軍中。

熙寧中,使六宅使郭固等討論九軍陣法,著之為書,頒下諸帥府,副藏秘閣。固之法,九軍共為一營陣,行則為陣,住則為營。以駐隊繞之。若依古法,人佔地二步,馬四步,軍中容軍,隊中容隊,則十萬人之陣,佔地方十裏餘。天下豈有方十裏之地無丘阜溝澗林木之礙者?兼九軍共以一駐隊為籬落,則兵不復可分,如九人共一皮,分之則死,此正孫武所謂“縻軍”也。有言陣法有“面面相向,背背相承”之文,固不能解,乃使陣間土卒皆側立,每兩行為巷,令面相向而立。雖文應古說,不知士卒側立,如何應敵?上疑其說,使余再加詳定。余以謂九軍當使別自為陣,雖分列左右前後,而各佔地利,以駐隊外向自繞,縱越溝澗林薄,不妨各自成營;金鼓一作,則卷舒合散,渾渾淪淪而不可亂;九軍合為一大陣,則中分四衢,如井田法;九軍皆背背相承,面面相向,四頭八尾,觸處為首。上以為然,親舉手曰:“譬如此五指,若共為一皮包之,則何以施用?”遂著為令,今營陣法是也。

古人尚右:主人居左,坐客在右者,尊賓也。今人或以主人之位讓客,此甚無義。惟天子適諸侯,升自阼階者,主道也,非以左為尊也。《禮記》曰:“主人就東階,客就西階。客若降等,則就主人之階。主人固辭,乃就西階。”蓋嘗以西階為尊,就主人階,所以為敬也。韓信得廣武君,東向坐,西向對而師事之,此尊右之實也。今惟朝廷有此禮,凡臣僚登階奏事,皆由東階立於禦座之東;不由西者,天子無賓禮也。方外唯釋門主人升堂,眾賓皆立於西,惟職屬及門弟子立於東,蓋舊俗時有存者。

揚州在唐時最為富盛,舊城南北十五裏一百一十步,東西七裏三十步,可紀者有二十四橋。最西濁河茶園橋,次東大明橋,今大明寺前。入西水門有九曲橋,今建隆寺前。次東正當帥牙南門,有下馬橋,又東作坊橋,橋東河轉向南,有洗馬橋,次南橋,見在今州城北門外。又南阿師橋,周家橋,今此處為城北門。小市橋,今存。廣濟橋,今存。新橋,開明橋,今存。顧家橋,通泗橋,今存。太平橋,今存。利園橋,出南水門有萬歲橋,今存。青園橋,自驛橋北河流東出,有參佐橋,今開元寺前。次東水門,今有新橋,非古跡也。東出有山光橋。見在今山光寺前。又自衙門下馬橋直南有北三橋,中三橋,南三橋,號“九橋”,不通船,不在二十四橋之數,皆在今州城西門之外。

士人李,忘其名,嘉祐中為舒州觀察支使,能為水丹。時王荊公為通判,問其法,雲:“以清水入土鼎中,其下以火然之,少日則水漸凝結如金玉,精瑩駭目。”問其方,則曰:“不用一切,但調節水火之力。毫髮不均,即復化去。此坎、離之粹也。”曰“日月各有進退節度。”余不得其詳。推此可以求養生治病之理。如仲春之月,劃木奮發,鳥獸孳乳,此定氣所化也。今人於春、秋分夜半時,汲井水滿大甕中,封閉七日,發視則有水花生於甕面,如輕冰,可采以為藥;非二分時,則無。此中和之在物者。以春、秋分時吐翕咽津,存想腹胃,則有丹砂自腹中下,璀然耀日,術家以為丹藥。此中和之在人者。凡變化之物,皆由此道,理窮玄化,天人無異,人自不思耳。深達此理,則養生治疾,可通神矣。

藥議

世人用莽草,種類最多,有葉大如手掌者,有細葉者,有葉光厚堅脆可拉者,有柔軟而薄者,有蔓生者,多是謬誤。按《本草》:“若石南,而葉稀,無花實。”今考木若石南,信然;葉稀、無花實,亦誤也。今莽草,蜀道、襄、漢、浙、江湖間山中有,枝葉稠密,團欒可愛,葉光厚而香烈;花紅色,大小如杏花,六出,反捲向上,中心有新紅蕊,倒垂下,滿樹垂動搖搖然,極可玩。襄、漢間漁人競采以搗飯飴魚,皆翻上,乃撈取之。南人謂之石掛。白樂天有《廬山桂》詩,其序曰:“廬山多桂樹。”又曰:“手攀青桂樹。”蓋此木也。唐人謂之紅桂,以其花紅故也。李德裕《詩序》曰:“龍門敬善寺有紅桂樹,獨秀伊川,移植郊園,眾芳色沮。乃是蜀道莽草,徒得佳名耳。”衛公此說亦甚明。自古用此一類,仍毒魚有驗。《本草·木部》所收,不如何緣謂之草,獨此未喻。

孫思邈《千金方》人參湯,言須用流水煮,用止水則不驗。人多疑流水、止水無異。余嘗見丞相荊公喜放生,每日就市買活魚,縱之江中,莫不洋然;唯入江中輒死。乃知但可居止水,則流水與止水果不同,不可不知。又鯽魚生流水中,則背鱗白而味美;生止水中,則背鱗黑而味惡;此亦一驗。《詩》所謂“豈其食魚,必河之魴?”蓋流水之魚,品流自異。

熙寧中,闍婆國使人入貢方物,中有摩娑石二塊,大如棗,黃色,微似花蕊;又無名異一塊,如蓮菂;皆以金函貯之。問其人:“真仿何以為驗?”使人雲:“摩娑石有五色,石色雖不同,皆薑黃汁磨之,汁赤如丹砂者為真。無名異,色黑如漆,水磨之,色如乳者為真。”廣州市舶司依其言試之,皆驗,方以上聞。世人蓄摩娑石、無名異頗多,常患不能辯真偽。小說及古方書如《炮炙論》之類亦有說者,但其言多怪誕,不近人情。天聖中,余伯父吏書新除明州,章憲太後有旨,令於泊船求此二物,內出銀三百兩為價,值如不足,更許於州庫貼支。終任求之,竟不可得。醫潘璟家有白摩娑石,色如糯米糍,磨之亦有驗。璟以治中毒者,得汁栗殼許入口即瘥。

藥有用根,或用莖、葉,雖是一物,性或不同,茍未深達其理,未可妄用。如仙靈脾,《本草》用葉,南人卻用根;赤箭,《本草》用根,今人反用苗。如此未知性果同否?如古人遠誌用根,則其苗謂之小草;澤漆之根,乃是大戟;馬兜零之根,乃是獨行。其主療各別。推此而言,其根、苗蓋有不可通者。如巴豆能利人,唯其殼能止之;甜瓜蒂能吐人,唯其肉能解人;坐掔能懵人,食其心則醒;楝根皮瀉人,枝皮則吐人;邕州所貢藍藥,則藍之首,能殺人,藍蛇之尾能解藥;鳥獸之肉皆補血,其毛角鱗鬣皆破血;鷹鸇食鳥獸之肉,雖筋內皆化,而獨不能化毛。如此之類多,悉是一物而性理相反如此。山茱萸能補骨髓者,取其核溫澀,能秘精氣,精氣不洩,乃所以補骨髓;今人或削取肉用,而棄其核,大非古人之意。如此皆近穿鑿,若用《本草》中主療,中當依本說。或別有主療改用根、莖者,自從別方。

嶺南深山中有大竹,有水甚清澈。溪澗中水皆有毒,唯此水無毒,土人陸行多飲之。至深冬,則凝結如玉。乃天竹黃也。王彥祖知雷州日,盛夏之官,山溪間水皆不可飲,唯剖竹取水,烹飪飲啜,皆用竹水。次年被召赴闕,冬行,求竹水,不可復得。問土人,乃知至冬則凝結,不復成水。遇夜野火燒林木為煨燼,而竹黃不灰,如火燒獸骨而輕。土人多於火後採拾,以供藥品,不若生得者為善。

以磁石磨針鋒,則銳處常指南;亦有指北者,恐石性亦不同。如夏至鹿角解、冬至麋角解,南北相反,理應有異,未深考耳。

吳人嗜河豚魚,有遇毒者,往往殺人,可為深戒。據《本草》:“河豚味甘溫,無毒,補虛,去濕氣,理腰腳。”因《本草》有此說,人遂信以為無毒,食之不疑。此甚誤也。《本草》所載河豚,乃今之魚,亦謂之鮠五回反。魚,非人所嗜者,江浙間謂之回魚者是也。吳人所食河豚有毒,本名侯夷魚。《本草註》引《日華子》雲:“河豚有毒,以蘆根及橄欖等解之。肝有大毒。又為魚、吹肚魚。”此乃是侯夷魚,或曰胡夷魚,非《本草》所載河豚也。引以為註,大誤矣。《日華子》稱:“又名魚。”此卻非也,蓋差互解之耳。規魚浙東人所呼,又有生海中者,腹上有刺,名海規。吹肚魚南人通言之,以其腹脹如吹也。南人捕河豚法:截流為柵,待群魚大下之時,小拔去柵,使隨流而下,日莫猥至,自相排蹙,或觸柵,則怒而腹鼓,浮於水上,漁人乃接取之。

零陵香,本名蕙,古之蘭蕙是也,又名薰。《左傳》曰:“一薰一蕕,十年尚猶有臭。”即此草也。唐人謂之鈴鈴香,亦謂之鈴子香,謂花倒懸枝間如小鈴也。至今京師人買零陵香,須擇有鈴子者。鈴子,乃其花也。此本鄙語,文士以湖南零陵郡。遂附會名之。後人又收入《本草》,殊不知《本草正經》自有薰草條,又名蕙草,註釋甚明。南方處處有,《本草》附會其名,言出零陵郡,亦非也。

藥中有用蘆根及葦子、葦葉者。荒、葦之類,凡有十數多種,蘆、葦、葭、菼、疏、萑、葸、息理反。華之類皆是也。名字錯亂,人莫能分。或疑蘆似葦而小,則印非葦也。今人雲:“葭一名華。”郭璞雲:“印似葦,是一物。”按《爾雅》雲:“菼、疏”,“葦、蘆”,蓋一物也。名字雖多,會之則是兩種耳。今世俗只有蘆與荻兩名。按《詩疏》亦將葭、菶等眾名判為二物,曰:“此物初生為菶,長大為,成則名為萑。初生為葭,長大為蘆,成則名為葦。”故先儒釋為萑,釋葭為葦。余今詳諸家所釋葭、蘆、葦,皆蘆也;則菼、疏、萑,自當是荻耳。《詩》雲:“葭菼揭揭。”則葭,蘆也;菼荻也。又曰“萑葦”,則萑,荻也;葦,蘆也。連文言之,明非一物。又《詩釋文》雲:“疏,江東人呼之為烏蓲。”今吳中烏蓲草,乃荻屬也。則萑、疏為荻明矣。然《召南》:“彼茁者葭。”謂之初生可也。《秦風》曰:“兼葭蒼蒼,白露為霜。”則散文言之,霜降之時亦得謂之葭,不必初生,若對文須分大小之名耳。荻芽似竹筍,味甘脆,可食;莖脆,可曲如鉤,作馬鞭節;花嫩時紫,脆則白,如散絲;葉色重,狹長而白脊。一類小者,可為曲薄,其餘唯堪供爨耳。蘆芽味稍甜,作蔬尤美;莖直;花穗生,如孤尾,褐色;葉闊大而色淺;此堪作障席、筐筥、織壁、絞繩雜用,以其柔韌且直故也。今藥中所用蘆根、葦子、葦葉,以此證之,蘆、葦乃是一物,皆當用蘆,無用荻理。

扶栘,即白楊也。《本草》有白楊,又的扶栘。扶栘一條,本出陳藏器《本草》,蓋藏器不知扶栘便是白楊,乃重出之。扶栘亦謂之蒲栘,《詩疏》曰:“白楊,蒲栘是也。”至今越中人謂白楊只謂之蒲栘。藏器又引《詩》雲:“棠棣之華,偏其反而。”又引鄭註雲:“棠棣,栘也。亦名栘楊。”此又誤也。《論語》乃引逸《詩》:“唐棣之華,偏其反而。”此自是白栘,小木,比郁李稍大,此非蒲栘也。蒲栘乃喬木耳。木只有棠棣,有唐棣,無棠。《爾雅》雲:“棠棣,棣也。唐棣,栘也。”常棣,即《小雅》所謂“常棣之華,鄂不韡韡”者;唐棣即《論語》所謂“唐棣之華,偏其反而”者。常棣今人謂之郁李。《豳詩》雲:“六月食郁及癋。”註雲:“郁,棣屬,即白栘也。”以其似棣,故曰棣屬。又謂之車下李,又謂之唐棣,即郁李也。郁、蹶同音。註謂之蹶迒,蓋其實似蹶,蹶即含桃也。《晉宮閣銘》曰:“華林園中有車下李三百一十四株,迒李一株。”車下李,即郁也,唐棣也,白栘也;迒李,即郁李也,迒也,常棣也;與蒲栘全無交涉。《本草》續添“郁李一名車下李”,此亦誤也。《晉宮閣銘》引華林園所種車下李與迒李,自是二物。常棣字或作棠棣,亦誤耳。今小木中卻有棣棠,葉似棣,黃花綠莖而無實,人家亭檻中多種之。

杜若即今之高良姜,後人不識,又別出高良姜條,如赤箭再出天麻條,天名精再也地崧條,燈籠草再也苦條,如此之類極多。或因主療不同,蓋古人所書主療,皆多未盡,後人用久,漸見其功,主療浸廣。諸藥例皆如此,豈獨杜若也。後人又取高良姜中小者為杜若,正如用天麻、蘆頭為赤箭也。又有用北地山姜為杜若者。杜若,古人以為香草,北地山姜,何嘗有香?高良薑花成穗,芳華可愛,土人用鹽梅汁淹以為菹,南人亦謂之山薑花,又曰豆蔻花。《本草圖經》雲:“杜若苗似山姜,花黃赤,子赤色,大如棘子,中似豆蔻,出峽山、嶺南北。”正是高良姜,其子乃紅蔻也,騷人比之蘭、芷。然藥品中名實錯亂者至多,人人自主一說,亦莫能堅決。不患多記,以廣異同。

鉤吻,《本草》“一名野葛”,主療甚多。註釋者多端:或雲可入藥用;或雲有大毒,食之殺人。余嘗到閩中,土人以野葛毒人及自殺。或誤食者,但半葉許入口即死,以流水服之,毒尤速,往往投杯已卒矣。經官司勘鞫者極多,灼然如此。余嘗令人完取一株觀之,其草蔓生,如葛;其籐色赤,節粗,似鶴膝;葉圓有尖,如杏葉,而光厚似柿葉;三葉為一枝,如廕豆之類,如生節間,皆相對;花黃細,戢戢然一如茴香花,生於節葉之間。《酉陽雜俎》言“花似梔子稍大”,謬說也。根皮亦赤。閩人呼為吻莽,亦謂之野葛;嶺南人謂之胡蔓;俗謂斷腸草。此草人間至毒之物,不入藥用。恐《本草》所出,別是一物,非此鉤吻也。余見《千金》、《外臺》藥方中,時有用野葛者,特宜仔細,不可取其名而誤用。正如侯夷魚與魚同謂之河豚,不可不審也。

黃鐶,即今之朱籐也,天下皆有。葉如槐,其花穗懸,紫色,如葛花。可作菜食,火不熟亦有小毒。京師人家園圃中作大架種之,謂之紫籐花者是也。實如皂莢,《蜀都賦》所謂“青珠黃鐶”者,黃鐶即此籐之根也。古今皆種以為亭檻之飾。今人采其莖,於槐榦上接之,偽為矮槐。其根入藥用,能吐人。

欒有二種:樹生,其實可作數珠者,謂之木欒,即《本草》欒花是也。叢生,可為杖棰者,謂之牡欒,又名黃荊即《本草》牧荊是也。此兩種之外,唐人《補本草》又有欒荊一條,遂與二欒相亂。欒花出《神農正經》,牡荊見於《前漢·郊祀誌》,從來甚久。欒荊特出唐人新附,自是一物,非古人所謂欒荊也。

紫荊,陳藏器雲:“樹似黃荊,葉小,無椏。夏秋子熟,正圓如小珠。”大誤也。紫荊與黃荊葉叢生,小木,葉如麻葉,三椏而小。紫荊稍大,圓葉,實如樗英,著樹連冬不脫,人家園亭多種之。

六朝以前醫方,唯有枳實,無枳殼,故《本草》亦只有枳實。後人用枳之小嫩者為枳實,大者為枳殼,主療各有所宜,遂別出枳殼一條,以附枳實之後。然兩條主療,亦相出入。古人言枳實者,便是枳殼,《本草》中枳實產療,便是枳殼主療。後人即別出枳殼條,便合於枳實條內摘出枳殼主療。別為一條;舊條內只合留枳實主療。後人以《神農本經》不敢摘破,不免兩條相犯,互有出入。余按,《神農本經》枳實條內稱:“主大風在皮膚中,如麻豆苦癢,除寒熱結,止痢,長肌肉,利五臟,益氣輕身,安胃氣,止溏洩,明目。”儘是枳殼之功,皆當摘入枳殼條。後來別見主療,如通利關節、勞氣、咳嗽、背膊悶倦,散瘤結、胸脅痰滯,逐水,消脹滿、大腸風,止痛之類,皆附益之,只為枳殼條。舊枳實條內稱:“除胸脅痰癖,逐停水,破結實,消脹滿、心下急、痞痛、逆氣。”皆是枳實之功,宜存於本條,別有主療亦附益之可也。如此,二條始分,各見所主,不至甚相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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