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
一
上午时分,乔晗音带着女儿兜兜前往商场。天气凉了,她打算给女儿买一件羽绒服,再买双小皮靴。
兜兜已经五岁了,正是活泼可爱的年纪。只见她蹦蹦跳跳牵着自己的手。她的怀里还搂着一只玩具娃娃。
那只娃娃仔细瞅瞅,还有点丑。
她记得这只丑娃娃是丈夫买回来给女儿。
刚看到这只娃娃时,她打从心底抑制不住对这只玩具娃娃的鄙视。
哪有人会制造出这么丑的娃娃。
从外表上来看分不清是男还是女。
娃娃的头上一根头发也没有。五官轮廓倒是很深邃,一看就是按外国人的样子制造的。可娃娃的脸却有胎记之类的斑驳的疤痕。
穿着一条背带裤,四肢肥胖粗短,不显得可爱,倒有几分粗糙。
可兜兜爱极了这只丑娃娃。不分昼夜地搂着它,走到哪里都带着它。甚至提出去幼儿园也要带它去。
她当然不肯让女儿带着玩具去上课。可一向乖巧听话的兜兜却大发脾气,非要带着它一起去。如果不依,就坚决抵制去幼儿园。
最后时间紧迫,她没办法,只得同意了。
今天出门逛街也是一样。女儿非要带上这只娃娃,并且她给娃娃取了一个小名,竟然与自己的小名一致。
她有点受不了,可也没办法。
她们来到了两楼。
“妈妈,我想吃冰淇淋。”女儿指着不远处的雪柜嚷嚷着。
她拒绝了女儿的请求。可还没反应过来,女儿已经跑到雪柜前,嘴里嘟嘟囔囔着非要买。
“兜兜,你出门前答应过妈妈什么了。你还记得吗?你说过要带上这只娃娃,那么今天一天就听妈妈的话。不闹脾气,不乱买东西。自己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忘了吗?“
兜兜眨巴着清澈的黑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她最受不了女儿的这种眼神。
”妈妈,买一只吧。
我好想,好想吃哦。“
女儿奶声奶气,忽闪着长长的睫毛,小脸蛋红扑扑的。
她的心再次软了。
没办法。生了小孩以来,她的心就变得越来越柔软。曾经那么坚强有原则有底线的她,为了女儿,却一次又一次地妥协退让。
“好吧。只允许一次。”
“妈妈真好。你真是我的好妈妈。我要蓝莓杏仁口味。”
兜兜圆润的小手指隔着玻璃板选着想要的口味。
“知道了!”她有点不耐地说道,但还是依照女儿的喜好,乖乖地掏钱买下。
等她拿到那只冰淇淋时,听到女儿的声音传来。
那声音忽远忽近,她循声望去,见到女儿已经走到二楼的扶手边。
女儿隔着玻璃栏回头朝她大喊:“妈妈,那是爸爸。
”
她顺着女儿的手势往底下一楼一看,全身的血液差点凝固。
她的丈夫冯昭宁正搂着一个长发妙龄女子,在她的眼皮底下走过去。
商场的人很多,把女儿柔嫩的叫声给淹没了。
冯昭宁根本就不知道她们俩母女也出现在这里。他的手放在那女人的纤腰上,女人的手上拎着三四只购物袋。
袋上标着她梦寐以求想买的牌子。可是丈夫一直舍不得买给她。
“爸爸……”
女儿的欢呼声在耳边响起。
她眼前一片茫然,大脑变得一片昏沌。她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看不见了。
直到女儿小小的身躯穿过栏杆,往一楼倒栽葱地摔下去。
她听到了自己喉咙里发出一阵从未有过的惨叫声:“兜兜!”
女儿的脑袋先落地,随即就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她飞奔下去,跑到一楼。四周围的路人已经团团地将兜兜围在中间。
她的兜兜好像睡着了一般,静静地躺在地上。她的血浸透了乌黑浓密的长发,她白色的外套上满是血迹。
好心的路人叫来了救护车,将她们俩母女送了上去。
二
医院门口——
手术已经进行了一个小时。
乔晗音的心始终是浸在冰水里,泪水怎么都止不住。她不住地盯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那门仿佛永远都不会打开一样。
随着一阵急促纷沓的脚步声,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晗音!兜兜呢?“
映入她眼帘的是与兜兜相似的眉眼。
她结婚六年的丈夫,拍拖四年。他们在一起整整相处了十年。
这样的男人,为什么她感到那么陌生呢。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冯昭宁抓住妻子瘦弱的双肩,无视她眼中悲痛的泪水,焦躁不安地吼道。”你是怎么照顾女儿的!这么大的人了,连个四岁的孩子都照顾不好!你是怎么做人家母亲的!”
“你就知道怪我。为什么不想想这是你的错呢?”她奋力地推开他的双手,对他怒目而视,泪水好像得到了命令,竟骤然止住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在打高尔夫!是你带着女儿去逛街!你自己照顾不好她,就趁早说。我可以请人来带她。”他被晗音通红的眼睛,怒气冲天的样子给激到了,也抬高了声量与她吵着。
“冯昭宁,你以为你做的丑事能瞒得了所有人吗?你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一向温顺贤惠的她彻底爆发了。
过去她一直忍让着昭宁,以为他在外面赚钱养家,十分不易。可今天的事,让她备受打击。还有她唯一的心肝,现在还在里面抢救。
“我不跟你吵。”冯昭宁从她的眼神中察觉到了什么,脸色沉寂下来,嗓门捺低了。“一切都是为了女儿!”
两人静默下来,分坐在两侧的长条椅上,焦灼地等待着。
三个小时之后,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可她见到的却是被白布包裹着的兜兜。
“对不起,孩子伤势太重,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她看到推出来的孩子。长方形的白布呈现出孩子的身体。
她的兜兜,十月怀胎,产后大出血,好不容易才得到一个女儿。如今却是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不会动也不会笑。
“兜兜!你快点起来啊。
妈妈给你去买冰淇淋,你不要睡了!”
她拉扯着女儿身上的白布,放声恸哭起来。
那哭声凄厉悲惨,哭得走廊上的人为之动容。
三
转眼兜兜已经去世一个月了。
这一天冯昭宁来到乐佳好的家中。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呢。”
“终于熬过了一个月。
”冯昭宁说着,径自地打开她家的冰箱,拿出一罐啤酒。“天晓得我这一个月过的是什么日子。”
“你女儿刚刚去世,你心情当然会不好。
”乐佳好依偎在他的胸前,柔白的小手拨弄着他熨烫妥贴的衬衫上的扣子。
“岂止是不好,简直是不可形容。不光是因为我女儿去世的缘故,还有我看她一百个不顺眼。每天在家里哭丧着脸,弄得家里愁云惨雾。我都不想回去。“他打开啤酒,猛地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感觉让他四体一阵舒畅。
“你真的不回去?今天晚上住在这里?”乐佳好一下子来了精神,略有点兴奋地冲着他叫道。
“嗯,今天不回去了,一见到她那张脸,我的心情就不好。
”他走到茶几后面,大剌剌地坐下来,翘起了二郞腿。
“人家失去了宝贝女儿,心情不好在所难免。
难道还得每天装笑脸给你看吗?”乐佳好就像无尾熊一样,缠着他不放。
“她的心情我能理解。可她每天找碴来挑刺是怎么回事。一见我靠近,就摆出张臭脸。搞得我都不想回去了。”
他继续向乐佳好抱怨道。
“那你跟她离婚呗。
早点娶我不就行了。我保证在家里不会摆臭脸!”
“别闹了。现在谈离婚,我没有心情。”他一口气喝了半罐。一想到那个死气沉沉的家,乔晗音了无生气的脸,他的心情不知不觉就变得低落了起来。
“我们交往的时间也不短了吧。你究竟什么时候跟我结婚?”她摇着他的胳膊,嘟起嘴巴,佯装生气的模样。
“再过一段时间吧。现在我不太好意思向她提出来啊。毕竟女儿才去世一个月。”他摸摸佳好的脸蛋,声音压低了,讨好地说道。
“我们都交往一年多了哎。你究竟想拖到什么时候!你是不是还爱着她啊。”她松开手,气得背对着他而坐。
“我怎么可能还爱她呢。
我连见都不想见她。我跟你说,她现在脑子也出了问题。每天见到我不是哭哭啼啼,就是抱着兜兜生前最爱的那只娃娃,坐在女儿的床边。佣人告诉我,她一坐就是半天。”
他说着说着,又数落起妻子的不是。
“人家以前好歹也当过模特儿,拍过电影。
嫁给你的时候也是光彩照人的明星一个。哪个人不会老啊。是不是我以后过了三十,你也不会爱我了。”
乐佳好更加不悦了,她气得声音都抬高了。
“你跟她不一样啊。你是你,她是她。她现在失去了活力,连眼珠子也失去了光彩。除了跟我吵之外,就是抱着那只娃娃。神经兮兮的。”
乐佳好仍不肯转身面对他。
他只得赔着小心:”她怎么跟你比啊。没结婚前的确是漂亮,可这结了婚生了孩子,目光也钝了,人也变得老相了。即使你以后结婚生小孩,也是辣妈。不会像她那样。“
“你这嘴哦,甜言蜜语可真会说。当初是不是也是耍了种种手段,才把你这个老婆给追来的。”她伸出纤细的指头在他的脸上摩挲着,可心里的气却消了大半。
“别提她了。
一提她我就没了心情。对了,你不是说前两天刚换了张新床,我们进去试试。”他拉着乐佳好进了卧室。
冯昭宁一直呆到半夜才回家。
四
一打开门,一股令人不舒服的气息迎面扑来,就像当头浇了他一头冰水,令他原本畅快的心情也变得压抑了起来。
他走入卧室,惊叫道:“你怎么会在卧室?你这一向不是睡在儿童房的吗?“
她抬起头,灯光照在她白惨惨的脸上,那双又大又深的眼睛显得格外诡异。
”你说话小声点。没看到兜兜已经睡着了吗?“
他看到妻子的手上抱着小毯子,好像裹着什么东西。
”你发什么神经!哪里来的孩子。大晚上的,你就不要再说这些疯言疯语了。“他打开衣柜,取出换洗的衣物,打算先去冲个凉。
”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再去洗澡?“她两眼闪烁地盯着他。
他摸了摸平坦的肚子,想到在乐佳好家里运动了这么久,也该补充点营养。
“我去给你下碗面条,你等下。
”她把手上的抱毯放到了床上。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真的在对待一个孩子。
他趁她离开之际,一屁股坐在床上。
“什么东西!”
他揪住那条抱毯,里面裹着一只玩具娃娃。
他认得这只娃娃,因为女儿吵着要买下,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买下了。他提起娃娃的双腿,把它丢在地上,用脚踢到了床底下。
过了一会儿晗音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端过来了:“趁热吃吧。我还下了两颗蛋。”
他拿起筷子,西哩哗啦地吃了起来:“真香真鲜。本来我还以为你厨艺退步了。”
“你慢慢吃吧。”她缓缓地走到床前,忽而又抬头问他,“你看到我女儿了吗?刚才我明明把她放在床上的。”
“你不要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丢在床上!”他说完之后,继续吃着那碗鲜美的面条。
“冯昭宁,你把我的女儿藏到哪里去了。
”
听到妻子用变了调的声音连名带姓地叫着自己的名字。他索性不去理她。
“冯昭宁,我也就只有一个女儿。你把她还给我好不好?”
“笑话!你把东西丢在床上,我还要不要睡了。”他丝毫不理会妻子的态度,大摇大摆地说道。
“你不喜欢她,我可以把她抱走。可你别把她藏起来啊。我不能一天见不到兜兜。”她的声音变了,哀戚地恳求他。
“你有病吧。
一只玩具娃娃当宝贝一样。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吧。”他已经喝光了碗里的汤。
冷不防乔晗音冲上前去,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越收越紧。
“你疯啦!”他好不容易才挣开了她,将她推出老远。一摸脖子,发现手上有些血迹。“神经病!”
他恼羞成怒地吼道,将她拽拉了过来,狠狠地打了一记耳光。
晗音已经记不清丈夫的拳头有多少次落在自己的身上。她滚来滚去,却怎么都无法躲开昭宁收不住的拳头。
正当她以为自己快要绝望被打死的时候,她看到昭宁狰狞的嘴脸舒展开来,布满血丝的眼睛变得疑惑惊讶。
骤然而至的痛楚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钝钝的痛感。
五
“妈妈!”
“妈妈!”
好像有什么人在叫自己。她睁大眼睛,昭宁俨然也听见了。两人四目相对。
昭宁循声望去,她顺着丈夫的视线也瞥向了床底。
昭宁发现床底下有一只娃娃。
那不正是他送给女儿的那只娃娃吗?记得刚买的时候,他有点诧异。这世上哪有这么丑陋的娃娃。
可偏偏自己的宝贝女儿喜欢得不得了。
那只娃娃窝在床底下,小嘴一张一合,叫着妈妈。
更令他错愕的是,娃娃的声音竟然与女儿一模一样。
“恶作剧吧。
”他自言自语地将身子趴在地板上,伸手去勾那只娃娃。
“那是我的女儿!”
被打得浑身都快散架的晗音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抢先一步,将娃娃搂在怀里。
“你不许碰我的女儿,那是我的!”
“一只破娃娃,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的吗?要不要我替你预约精神科的医生,让他给你开点镇静剂?”
本来他还顾虑着女儿,没有想过要跟乔晗音离婚。现在女儿没了,他了无牵挂,看到眼前的妻,越发引起他心中的嫌恶与不满。
在家里,妻只有摆脸色给他看。可在佳好那里,他要的柔情,要的温暖,要的小鸟依人,要的撒娇,他统统都能得到。
一想到这里,他有点后悔自己今天过来了。
“你就跟着你那只娃娃一块过吧。
”
他的目光停在晗音手上抱着的娃娃。那只丑陋的娃娃竟然朝他眨了眨脸,饱满略带斑点的小脸上竟然隐隐约约现出人类的微笑。
天呐,他到底给女儿买了什么样的娃娃。为什么这只娃娃看上去如此古怪,神秘。
他揉揉眼睛,当与娃娃目光对视的时候,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们家闹鬼了。
一定是这样。
他赶到佳好的家中。
“你……怎么又回来了?”佳好睡眼朦胧地倚着门对他说,一边说话一边打哈欠。
“我们家……闹鬼了。
”
“啊。闹什么鬼?别吓我。”
乐佳好吓得躲进了他的怀里。
“我没吓你,我真的见到了。”他喘着气说道。回想到自己与那只奇怪的娃娃目光对视的情景,他吓得哆嗦了一下。
“是你女儿回来了吗?”她紧紧地抓着昭宁的衣襟,吓得声音都抖颤了。
“不知道。可能是我女儿附身在那只娃娃身上了。你没瞧见娃娃的眼神,就跟人一样!
"他吓得心脏砰砰直跳,咽了一口口水才使自己平静下来。
“娃娃?什么娃娃啊?”
“就是我给女儿买的一只玩具娃娃。那只娃娃长得奇丑无比,可我女儿偏偏非常喜欢。”他一想到那只娃娃,就吓得眨了眨眼睛。
“鬼附身啊。你是电影看多了还是小说看多了,自己吓自己。”乐佳好松了一口气,拍着自己的胸口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你女儿想鬼上身,也上身到正常人的身上。怎么会寄身在一只玩具上呢。”
“那只恐怖的娃娃还会喊妈妈,声音还跟我女儿一模一样。”回想起来,他心有余悸。
“你怎么疑神疑鬼的。
这世上哪有这种事啊。说不定这是娃娃自带功能。”她不以为然地说道。
”我又不是白痴。
那只娃娃成精了。”
“我看你是发神经吧。
都这么晚了,我要睡了。”她伸着懒腰走进了卧室。
“你听有人摁门铃呢。”
乐佳好一听,果然是有人在按。门铃的声音在这深夜时分显得格外清楚刺耳。
“谁啊。
”
没有人回应她,只有人一个劲地按着门铃。
“别管他。
我们睡了。这么晚了应该也不会有人找我。”乐佳好原打算不去理会。想不到昭宁却变了脸色。
“我去看看究竟是谁。”他大步流星地走到门边,从那猫眼里往外张望,发现空无一人。
“别管啦,睡吧。”她双手叉腰,眼睛困得快要眯起来。
可这闹人的门铃声却继续响着,大有不达目的不甘罢休的架势。
“不行,我一定要阻止他别乱开门!”
“昭宁,你别管啦。有时人家故意按的。你别开门了。”她被这一阵接着一阵的门铃声也搞得心烦意乱。
“我就要看看究竟是谁在乱按门铃!”他怒气冲天地吼完之后,就猛地打开门。
地上躺着一只满脸血污的玩具娃娃,一见到他,就坐了地来,张大眼睛,似笑非笑地说道:“爸爸,回家!”
乐佳好只一张望,吓得没命地喊起来:“鬼啊!”
他想关门,那娃娃竟然爬了起来,摇摇摆摆地像个小婴儿走向他,拉住他的裤管:“爸爸,妈妈在家里等你呢。”
“滚开!”他拼命地挣扎。可那娃娃力大无比,死死地拽着他的裤管,不肯松手。
“你女儿刚死,你就迫不及待来跟情人约会了。
你还算是人吗?”
娃娃睁大那双异于常人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他惊讶地发现这娃娃真的成精了。它可以模仿女儿的声音,同时也会模仿成年人的声音。
“你……谁让你来的?”
“我来是我的使命。你这种下三滥的男人,死不足惜。”娃娃一口咬住他的裤子,隔着布料,他还能感受到疼痛。
“放开我!快点放手!”
他又惊又怕,对着娃娃又踢又骂。
趁娃娃一松口,他立刻把它踢出门外。
他低头检视着自己的伤口,发现娃娃已经把他咬破了皮。
六
此时的乐佳好睡意全无,跑出来扑入他的怀抱:“我好害怕。
”
“没事的。”他搂紧怀里的人儿。“有我在呢。”
乐佳好无意中往窗外一瞅,立刻发出平生最惊人分贝的声音:“昭宁,你看看窗子那里是什么!”
冯昭宁循着视线望向窗外,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那个被他赶出门外的娃娃,正攀在窗沿上,四肢并用,从那小嘴里伸出红色的长长的舌头,正一下一下地舔着玻璃。
它每舔舐一下,玻璃上就出现一道血印。
血印汩汩地往下滴着血,形成细细的条状。很快就遍布整道玻璃窗。
“鬼啊!”
乐佳好惊恐的尖叫声撞击着耳膜,他拉住她的手。
“我们快点跑。
”
他的内心充满着不可描述的恐惧与惊慌。
“你快看,你快看!”
乐佳好甩脱了他的手,指向窗口。
他听到咔咔的脆响,不禁站住回头看。
那只奇怪的娃娃正伸出尖利的白牙,啃啮着玻璃,就好像在吃脆皮饼干一样。
“跑吧。还看什么!”
他朝乐佳好怒吼道,迈开双腿已经朝主卧的方向走去。
“我……我们逃不掉的。
”
她的双腿像是被粘住了一样,无法动弹。她露出绝望凄凉的眼神瞥向他,发出求救的信号。
“你快躲进来吧。
”他朝她招手,心脏就像剧烈跑步时那样撞击着胸腔。
突然间,他发现那只娃娃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地爬入房内,正以婴儿爬行的姿势朝乐佳好过去。
娃娃一面爬一面露出带血的碜人的牙齿。
灯光照在它浸泡在鲜血中的利牙,散发出阵阵腐朽糜烂的味道。
”昭宁,救我!”
他正预备关门之际,乐佳好正堵在门外,死死要抓住门框。
“啊,好痛!”
乐佳好一阵惨叫。
这时的他才发现那只娃娃正咬在乐佳好裸露的小腿上。娃娃的利牙穿透白嫩的肌肤,血的味道立刻弥漫开来。
“痛死我了。昭宁,快救我!快救我啊!”
乐佳好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他看到娃娃惊人的咬力,乐佳好的小腿已经露出白森森的腿骨,血淋淋漓漓地洒了她脚下的地板。
他拉住她的手用力一拽,想把她拉到房里来。
可是乐佳好又是一阵惨叫声。
他吓得手哆嗦了一下。
娃娃把她的腿啃咬得惨不忍睹。
“你不能丢下我不管!昭宁,你说过你是爱我的!”她忍着剧痛,脸色已经发白,五官已经扭曲变形。
他看到娃娃已经跳上她的后背,与他对视。娃娃那阴恻恻,令人胆寒的笑容使他浑身打颤。
下一步他疾快地把门给关上了。
可门却怎么都关不严实。门外又是一阵尖叫声。
原来他把乐佳好的手指给夹到了。
他只得打开门,娃娃已经在咬她的后背了,将她后背上的衣服咬成条状。
“你放手,我已经顾不上你了。
”
他使劲地扳开她紧紧抓着门沿已经肿胀的手指。
“冯昭宁,你真有种。到这种节骨眼上,丢下我明哲保身……”
她的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句话。
他猛地把门给关了,还反锁上。
七
门外的叫声让他犹如在恐怖片的现场。
他在主卧里转悠了一圈,发现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从四楼的窗台上跳下去。
他有恐高症,往外一张望,看到绿茵茵的草地,心里还是发怵。
可是想像着那只鬼娃的利牙,他知道只有这一条路能走。
他刚刚才跳上窗台,门就在霎那间打开了,地板上出现了一对血脚印。
他看到乐佳好的脖子周围满是血,十根手指头里也全是。
“你不是说过最爱我的吗?”
他看到乐佳好恐怖的模样,再往外一看,吓得闭上了眼睛。四楼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高了。但除了跳下去,别无它法。
“你说过无论如何都不会丢下我。难道你忘记跟我说过的话了?“
他刚想说话,看到门口站着那只鬼娃,嘴角带血含笑,抬起缩成针尖大的瞳孔对着他。
”我说过让你跟着我一块逃,你为什么呆呆在站在那边,任人鱼肉。
”
“你真狠心啊!我就该想到,你能那样对你老婆,而我总有一天也会有这样的下场。”她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朝他的身上抓过来。
他抓着铁框条,左躲右闪:“你想跟我同归于尽吗?我还年轻,我还不想死!“
“冯昭宁,我比你更年轻,你只知道为了你自己,就把我给抛弃了。“
她攀住窗台,十指在雪白的台子上留下鲜红的指印。
他看到那只鬼娃,粗短的手脚,带着诡异的笑容正朝他们爬过来。他将视线调向窗外,闭紧了眼睛,一咬牙,就跳了下去。
他落在草地上,全身像被拆架了那样疼痛,一下子就昏死过去。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摔伤了双腿,有人把你送进了医院。“
他试着挪动一下身体,发现自己稍一动弹,双腿就像被火烧一样痛起来。他痛得呲牙咧嘴,不敢再动了。
“医生怎么说,我还能站起来吗?”
“你先好好养病吧。医生说你会走的。”她面色略有些不安地说道,并帮他掖了掖被角。
他看到她脸上未褪的淤青,心生愧疚:”对不起。“
过了几天,他趁妻子回家收拾东西时,偷偷地打电话给乐佳好。
想不到她的手机还真有人接。
可听声音又不像乐佳好。
“喂,你好,我找佳好。”
“你是……”话筒里传来的是一个甜美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我是佳好的朋友。”他不敢向对方表明自己的身份。
“我是佳好的表姐,我叫叶佳宜,我妹妹她失踪了。家里已经报了警。”
“她失踪了?”他两眼盯着面前雪白的墙壁,眼前出现了那天的情景。佳好倒在血泊里,鬼娃正啃咬着她小腿上的肉。他吓得赶紧收回了视线,眼前的墙壁还是一片雪白。
“对,从一个星期之前,我们找遍了所有她能去的地方,所有能联系上的人,都找不到她。
警察也束手无策。”
那天的情景想起来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可这噩梦却是真的。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心头的不安与恐惧,深埋在心底。
“佳好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警察来家里找过,连监控也查过。只拍到她进家之后,就再无下文。”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音节。喉咙变得干燥。
“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就像拍电影一样。”叶佳宜还在手机那端絮絮地说个不停。
冯昭宁挂了电话,他想起那只可怕的娃娃,该不会是把乐佳好吃得连一点渣都不剩了吧。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简直太可怕了。
他买了这样的玩具送给自己的女儿?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紧紧地揪在了一起。
八
这时敲门声响起。
他警觉地问道:“谁?”
传来的是一阵悦耳的女声:“我。
”
他听到是妻子的声音,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了下来。
“进来吧。
”
门徐徐地打开,他没注意看,只是拿起手机,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帮我去问问医生,我什么时候能出院?整天都呆在这里,快把我闷死了。”
“你的腿伤还没康复呢。再住几天吧。”
“谁要住在这里!你赶紧帮我去问。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天也住不下去了。”
他感到一阵烦躁,咬住了嘴唇。
“你不去偷情不就不会这样了吗?你现在搞成这样,还不是咎由自取!”
背后传来冷冷的,甚至带着几分揶揄的口吻。他愣怔了片刻。
晗音何时起会用这样的口气跟自己说话。
她简直是要造反了。
他气极,猛地扬起下颌,床前却空无一人。
“晗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今天的局面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怨天尤人也没有用!为了你出轨,你的女儿都被你害死了!”
那声音仿佛是从床底下传出来的。
他觉得奇怪。晗音一向端庄贤惠,怎么会躲到床底下去。他挪动着双腿,疼得他直抽气。他把头往床下一张望,结果见到了那个满脸血污的娃娃。
“你……什么时候又来了?”
“那不是你让我进来的吗?”那只娃娃笑起来更可怕,血迹斑斑的脸上再露出笑容,形成一个异常恐怖又可笑的脸。
“你……赶紧出去!”
他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可双腿动弹不得,想逃也没法逃。他只能将身边能扔的东西权充武器,拿在手上。
“你……你想怎么样?”他的牙齿趷趷作响,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那只娃娃吃人的情形历历在目。
“渣男必须死!”
他吓得面孔发白,一丝寒气从发根处沁了进去,瞬间弥漫了全身。
“别……你千万别杀我。如果你想要钱的话,多少我都给你。“
他说话都不利索了,结结巴巴地哀求这只诡异的娃娃。
这句话好像奏了效。跳上床来的娃娃,用它那双墨黑墨黑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瞪着他。
"请放过我吧。你要什么都可以。除了我的命,我不想死……”
“如果用你的妻子来交换你的命,你愿意吗?”
他发现这只娃娃与那天见到的样子好像有一点不同。原来娃娃的光头上长出一层薄薄的头发。
“我愿意!只要你喜欢就行。”
他忙不迭地对它说。只有保住自己的命才重要。至于其他人的生命,他就顾不了这么多了。
“你考虑清楚了?”娃娃时不时地吐着小舌头。
他打了个寒战:“是……是的。
”
九
正在这时,门哐当一声被打开了,乔晗音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
她手上的保温盒一下子跌落在地。
“冯昭宁,你真的要拿我的命去换你的命?”她咬着牙,语调都有些破碎了。
“你别介意!刚才我只是哄哄它而已。
你何必跟个小娃娃较真呢。”他赔着笑脸对妻子说道。
鬼娃登时就张大了眼睛,跳到了他的胸口,张开嘴巴,尖利的牙齿一下子就划破了他的皮肤。
“你别咬我啊。
我不是答应你了,愿意把她的命来换我的命。痛死我了……”
“冯昭宁,你真的这么狠心?你的命最宝贵,我的命就不值钱是不是?”她滑下了两行清泪,连声音都变调了。
娃娃吐着红艳艳的舌头,嘴巴的周围都是他身上的血。
“好吧。再给你们俩夫妻一次机会。我数到三,到底谁的命给我。”
他按住流血的伤口,痛得从齿缝里直抽气:“还数什么。痛死我了。你放过我吧。”
“一”
"我已经决定好了。
就把她的命给你。“
“冯昭宁,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我的命不是你给的。”她不服气地绷紧脸,高声地朝他喊道。
嫁给他这么多年,越来越觉得寒心。当初父母都反对她嫁给冯昭宁。
她一意孤行,执意要嫁,几乎闹得跟家里断绝了关系。
这下好了,自食其果。
“晗音,我才三十岁,我们夫妻一场,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我去死!你的心也太狠了一点。”他低声下气地说道,只有他眼里的那一簇光亮,她看不到他对自己的感情,他想的全都是为了自己。
“我还不到三十呢。女儿又过世了。你害死了兜兜,现在又想害我。当初我怎么就瞎了眼嫁给你这样的男人!”她的声音几乎是混杂着哭声喊出来的。
“对不起。不过我家中只有我一个孩子。我不能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就不能为我牺牲一下吗?”
他看着眼前娃娃带血的牙齿,那张可怖的脸,仓惶而又急速地说道。
娃娃舐了一下嘴唇,将他留在上面的鲜血吸吮干净:”好了。我没兴趣听你们俩夫妻吵架。现在你们决定一下把其中一个人的命给我。或者也可以留下你们两人的命!"
娃娃的话瞬间就戳中了他的痛点。
他毫不迟疑地用手指向晗音。
“你就拿走她的命吧。”
她差一点崩溃。丈夫的背叛加上女儿的去世,已经给了她双重的打击。可残酷的现实却还不肯放过她。
“行吧。你要我们两人的命都可以。我已经受够了。”
冯昭宁听她这么一说,急红了眼:“你疯了吧。你活腻了就去死,何必再拉上我。我还想好好活下去。”
她泪流满面地斥骂他:“冯昭宁,我可以拿我的命出来,但绝对不会换取你的命。
兜兜还在底下等着我们。要死我们三个人一起死!”
“神经病!你别听她的。我已经决定了,就把她的命给你!”他气急败坏地冲着她吼了一句,接着又转脸和言悦色地对娃娃说。
“你真的决定好了?”
“嗯,就按照我的决定来吧。
”
当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不敢再看她一眼,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冷僵了,弥漫着令人窒息而不安的气氛。
“冯昭宁,你真的要把我的命给它?”乔晗音怀抱着一线希望,不甘心地问他。
“你以为我愿意么。不过现在没办法了,总得要有一个人牺牲是不是?反正人早晚都得死,你先下去陪陪女儿。等过个几十年,我也会下来。到时我们一家三口团聚。”
十
听着丈夫说出这番厚颜无耻的话来,她连泪水都掉不出来了。
同床共枕几年的丈夫,为他得罪自己的父母,为他生下女儿,到头来却被他推出去当替死鬼。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句话一点也没有说错。
乔晗音死心了,她只想问丈夫最后一个问题。
“你根本就不爱我,当初为什么要娶我?”她咬得嘴唇出现了一排牙印。
“当初你不是怀了孩子嘛。我想要这个孩子,只好跟你结婚。不过现在说这种话还有什么用。如果你真的爱我,就替我牺牲这一次。就当我求你。”
她的眼泪再次大颗大颗地滑落下来,手脚都变得冰冷。冯昭宁的话在她破碎不堪的心上又狠狠地划了一刀。
娃娃盯着他问道:”你所谓的爱就是让别人为你付出?
冯昭宁看着双眼红肿的妻子,艰难地说道:“如果你肯放过我们两个就好了。
谁也不用做这种牺牲。我也不用这么为难。“
”做梦!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要选择跟她一块死,还是把你的命或者是她的命给我?“娃娃摸着自己圆圆脑袋上毛绒绒的头发问他。
他把目光瞄准面前雪白的墙壁,语气却是坚定无比:”你再问我一百遍,我还是一个选择。
那就是把她的命给你。“
她忍不住啜泣起来。撕开了丈夫的面具,原来她不过是一个炮灰。
娃娃对她说:”现在你看清楚你丈夫的真面目了吧。
我虽然可怕,但也比不上他的心那么可怕。相伴多年的丈夫不但不能与你同甘共苦,更是把你推向绝路。为了这种男人,你值得为他伤心?”
“我伤心是为了我自己,你要命的话就把我的命拿走吧。兜兜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她清丽的脸上布满了泪痕,心里掠过一阵抽搐般的痛楚。她已经一无所有,如果娃娃要取她的命,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都这么说了。你就放过我吧。”他哀哀地恳求娃娃,心里想的都是自己。
娃娃板起面孔,咬牙切齿地说:”我只要坏人的命!“
他大惊失色:“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
她都说了把命给你。你不能出尔反尔吧。”
”像你这么恶心下作的男人,我还是头一次瞧见。我不要她的命,就要你!“
娃娃呲着牙向他逼近。
他急着叫道:”我也是……逼不得已啊。“
娃娃跳到他的胸口:”畜生不如的东西!满嘴仁义道德,只为了自己肮脏的内心开脱。
留着你在这世上,也是祸害别人!“
娃娃一口咬在他的臂膀上,痛得他哇哇大叫。
“晗音,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我们是多年的夫妻,还共同生养了一个女儿。你把它赶走,或者打死它。你要救我!”
晗音沉默着,她缓缓地擦干自己的眼泪,对着面前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她转过身,面朝着墙壁。
病房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过了不知多少时间,她始终没有转过身面对这一切。
倒是娃娃叫住了她。
“你不后悔?”
她徐徐地旋过身子,看到病床上空空如也,甚至连一点血沫子都没有。
娃娃抹了抹嘴唇,眼睛里散发着像婴儿那样天真无邪的眼神。
“从女儿去世,到他殴打背叛我,我就已经对他死心了。
“
”你不会后悔就好。“娃娃爬到她的面前站了起来,小小的个子只到她膝盖不到一点的高度。”你会怕我吗?“
”我不怕。“她发现娃娃的头发竟然由薄薄的一层,变成略厚的一层了,雪白的头皮也几乎看不到了。”只是我想问你,你是谁?“
”我是诡娃,你女儿的鲜血溅到了我的身上,我复活了。“诡娃朝她挤了挤眼,露出一个可笑的表情。
她捂住自己的嘴巴,难以置信地注视着诡娃。
“你吃了他,会不会有麻烦?”
“没事,我会处理好的。
你放心。不过以后我可要跟着你了。”诡娃抱住她的小腿,将自己的脸贴在她的小腿上。
她的心里变得柔弱了,诡娃的抚摸就像女儿生前向她撒娇一样。如果如诡娃所说的那样,它真的是女儿的鲜血赋予的生命。
她蹲下身,摩挲着诡娃短短的头发:“那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