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始将连横
出处：按学科分类—哲学、宗教 湖北人民出版社《鬼谷子辞典》第229页（6749字）
【译文】：
苏秦最初用连横的策略游说秦惠王。
他说：“大王的国家，西边有巴、蜀、汉中的富饶物产；北边有胡貉代马可用；南边有巫山、黔中的天然屏障；东边有崤山、函谷关的坚固关塞。土地肥沃，百姓富足，战车万辆，勇猛善战的士兵百万，沃野千里，储备充足，地理形势，便于防守，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天然的富饶仓库，天下的强国啊!依靠大王的贤明，人民的众多，车马的使用，兵法的讲习，可以兼并诸侯，统一天下，称帝号而使天下大治。希望大王稍加注意，我请您让我说明一下这样做的成效。
”
秦王说：“我听说过，羽毛不丰满的，不能高飞；法令不完备的，不能使用刑罚；恩德不深厚的，不能役使人民；政治教化不和顺的，不能烦劳大臣。现在先生郑重地不远千里来到朝廷赐教，希望留待以后再实行您的主张。”
苏秦说：“我本来就怀疑大王不能采用我的主张。从前神农氏讨伐补遂；黄帝战于涿鹿而擒杀蚩尤；唐尧驱逐驩兜；虞舜讨伐三苗；大禹攻打共工；商汤讨伐夏桀；文王讨伐崇侯虎；武王伐纣；齐桓公凭借武力成为天下的霸主。从这些事例看来，哪有不使用战争的呢?古时候，各国使者往来不绝，路上奔驰的车辆多得车毂都互相撞击，用语言互相交往，使天下统一起来；自从合纵连横之说兴起，战争不息，文人辩士都巧饰辞令，使诸侯昏乱迷惑；各种事端层出不穷，以至无法治理；法令条规越完备，百姓虚伪奸诈的也就越多；文书政令越繁杂，百姓却越贫困；君臣愁苦，百姓无依靠；言语清楚，道理明白，战争却越来越多；盛装雄辩的人越多，战争越不能停息；繁征博引的文辞越多，天下越难治理。
说的人磨破了舌头，听的人震聋了耳朵，也不见成效。实行仁义，以诚信相约，天下却越发不相亲善。在这种情况下，只好放弃文治采用武力，优待敢死之士，制造铠甲，磨砺兵器，在战场上取胜。如果无所事事却想得到好处，安坐朝中却想扩充土地，即使是古代的五帝、三王、五霸，贤明的君主，他们也常想安坐朝中就能得到上述利益，但在当时的形势下，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只好用战争解决问题。
两军距离远时，就用车骑互相攻击，两军迫近时，就用木杖、剑戟相杀伐，这样才能建树伟大的功业。所以，军队在国外打了胜仗，在国内就能提高国君的威信，在朝廷上君主的权威树立起来了，下面的百姓自然就会服从。现在想要兼并天下，凌驾于天子之上，征服敌国，统一海内，统治人民，臣服诸侯，就非使用武力不可。可惜当今继位的君主，忽视了这个最正确的道理，都不明白教化之功，政治混乱，被花言巧语所迷惑，沉溺于巧辩的言辞之中。照这样说来，大王本来就不能采纳我的主张。”
苏秦游说秦王的奏书先后呈上了十次，可是他的主张始终未被采纳。
他的黑貂皮衣破了，百斤黄金用完了，生活费用已经用尽，只好离开秦国返回家园。他打着裹腿，穿着草鞋，背着书箱，挑着行李，形容憔悴，脸色黧黑，显出一副很惭愧的神色。回到家中，妻子不下织机迎接，嫂子不给做饭，父母不和他说话。苏秦长叹一声说：“妻子不把我当作丈夫，嫂子不把我当作弟弟，父母不把我当作儿子，这都是我的罪过。”于是就连夜翻检书籍，打开几十只书箱，终于找到了姜太公的兵法《阴符》，他每天伏案诵读，选择其中重要的内容熟读熟记，仔细揣摩，探求真义。读书疲倦想睡的时候，就拿锥子刺自己的大腿，鲜血直流到脚上。
他说：“哪有游说君主不能使他们拿出黄金、白玉、锦缎，取得卿相的高贵地位的呢?”一年之后，研究有了成果，说：“这次的确可以说服当代的君主了。”
于是苏秦就走近燕乌集阙，在华丽的宫殿中谒见并劝说赵王，他拍掌纵谈天下形势。
赵王非常高兴，封他为武安君，并授给他相印，拨出兵车百辆，锦缎千匹，白璧百双，黄金万镒，跟随在苏秦车后，让他带着去游说各国国君，缔结合纵之约，互解连横之盟，用来抵制强大的秦国。
所以苏秦在赵国为相期间，山东六国都同秦国断了往来。当时，普天之下，众多的百姓，王侯的威势，谋臣的权力，都要取决于苏秦的策略。没有耗费一斗粮饷，没有烦劳一个士兵，没用一人打仗，没有断一根弓弦，没有折一支箭，就使六国的国君互相亲善，胜过兄弟。
贤人在位，天下的百姓都归服，一人受重用，天下的诸侯结成合纵之盟。所以说：要运用政治的力量，不要使用武力；要在朝廷上用谋略，不要在国外使用兵力。
当苏秦得势的时候，黄金万镒归他使用，成队的车马飞驰，炫耀于道路之上。
崤山以东六国闻风而服，使赵国的地位大大提高。再说苏秦只不过是一个住在穷街陋巷，挖墙洞为门，用桑木做门板，用弯树枝做门轴的出身低微的读书人罢了，现在却乘车骑马，周游天下，在各国朝廷之上，游说各国国君，使国君左右(持异议)的人闭口无言，天下没有人能同他相抗衡。
苏秦准备游说楚王，路过洛阳，他的父母听到这个消息，就清理房屋，打扫道路，演奏音乐，摆设酒席，全家出郊外三十里去迎接。
妻子侧着眼睛看他的脸色，侧着耳朵细细听他讲话，嫂子伏身在地，像蛇一样爬行到他跟前拜了四拜，跪在地上向他谢罪。苏秦说：“嫂嫂你为什么先前那样傲慢，现在却这样谦卑呢?”嫂子回答说：“因为你的地位高，黄金多啊!”苏秦说：“唉!一个人贫穷的时候，连父母也不把他当作儿子，一旦富贵了，连亲人都畏惧他。
人生在世，对于权位和富贵，怎么可以忽视呢!”。【注释】：
①本文出自《战国策·秦一》。
胡貉(hè)：指北方少数民族地区出产的貉皮。貉，形似狸，皮可制裘。 代马：指今山西、河北北部出产的马。
巫山：在今四川巫山县以东。 黔中：地名。在今湖南西北部、湖北西南部，四川黔江流域和贵州东北部一带。 肴函：崤山和函谷关的合称。肴，通崤，山名。
在今河南洛宁西北，函谷关之东。
②奋击：指勇猛的士兵。
天府：天然的府库。指自然条件优越，物产富饶的地方。
雄国：强有力的国家。
③少留意：稍加注意。
少，通稍。 奏：陈述。
臣下对君主进言称奏。效：效验、功效。
④文章：法令。 成：完备。 政教：政治教化。
⑤俨然：庄重、郑重的样子。 庭：通廷。朝廷。
愿以异日：希望将来再领受教诲。
⑥神农：传说中上古原始社会的氏族首领，曾发明农业、医药等。 补遂：上古部落名。 黄帝：传说中中原各族的共同祖先，有很多创造发明。 涿鹿：山名。在今河北涿鹿东南。 蚩尤：传说中九黎族首领。 尧、舜、禹：均为传说中父系氏族社会后期的部落联盟首领。
驩(huān)兜：尧的大臣，因作乱被放逐于崇山。
三苗：古部落名。在今长江中游以南一带。 共工：尧舜时为水官，后被舜流放于幽州。
汤：商朝的开国之君。 有夏：即夏朝，这里指夏桀。 文王：周武王之父，纣王时为西方诸侯之长，称西伯。 崇：商代小国名。在今陕西户县。这里指崇侯虎。传说他助纣为恶，被文王诛灭。 齐桓：齐桓公，春秋五霸之一，公元前685年至公元前643年在位。
任：用。
⑦恶(wūū)：怎么。
⑧毂(gǔ)：车轮中心有圆孔的圆木。内以贯轴，外以承辐。
毂击，车毂互相撞击。
⑨饬：通饰。巧饰。
⑩胜(shēng)理：不能治理。胜，尽。理，治。
⑾科条：法令条规。
⑿稠浊：繁多杂乱。
稠，多。浊，乱。
⒀聊：依赖、依靠。
⒁章：通彰。
与“明”同义，都是清楚明白之意。
⒂繁称：繁杂地称引。
⒃约信：以诚信相约。
⒄死士：敢死之士。
缀(zhuì)甲厉兵：缝制盔甲，磨锐兵器。缀，连。厉，通砺，磨。
⒅徒处：与下文“安坐”同意，都是无所事事，无所作为之意。
五帝：一般指黄帝、颛顼、帝喾、尧、舜。 三王：指夏、商、周开国之君。即夏禹、商汤、周文王、武王。 五伯：即五霸，春秋时诸侯中的五个霸主。
⒆杖戟：杖，木梃。 戟，一种将戈、矛合成一体，既能直刺又能横击的兵器。
⒇诎(qū)：通“屈”，使屈服。 子元元：意为统治百姓。元元，百姓。子元元，以元元为子。
(21)嗣主：继位的君主。 至道：最重要的道理。
湣(hūn)：糊涂不明。
(22)貂(diāo)：一种哺乳动物，毛黄色或紫黑色，毛皮可做裘。 弊：通“敝”，破。
资用：指盘费。
(23)羸(1iě)：通缧，缠绕。 縢(téng)：绑腿布。 履：穿。 蹻(juē)：通筑，草鞋。 橐(tuó)：一种口袋，这里指行李袋。
形容：身形和面容。 枯槁：瘠瘦。
犁：通黧(1í)，黑色。
归：通愧。
(24)纴(rèn)：织机上的线缕。此指织机。
(25)喟叹：长叹。
(26)发：翻检。 陈：陈列、摆出。 箧(qiè)：箱子。
《太公阴符》：太公着的兵书。太公，姜太公吕尚。周臣，曾佐武王伐纣，建立周朝。阴符，相传为吕尚所着的兵书。
简练：摘要熟读。 揣摩：尽意探求。
(27)引：拿。 股：大腿。
(28)期(jī)年：满一年。
(29)摩：走近。 燕乌集阙：不详。或称宫殿名，或称宫阙名。
阙，宫门前面两侧供了望的楼。 赵王：此指赵肃侯，公元前349至公元前326年在位。抵掌：击掌。抵，击。
(30)武安：地名。在今河北武安西南。赵肃侯把苏秦封于武安，故称武安君。
(31)纯(tún)：匹、束。
壁：通璧，圆形而中有孔的玉。 溢：通“镒”，重量单位，二十四两为一镒。一说二十两为一镒。
(32)关不通：指函谷关以东六国与秦绝交。
(33)贤于：胜于。
(34)式：用。
廊庙：此指朝廷。
(35)转毂连骑：车马接连不断。
炫煌：光辉闪耀。 山东之国：山东六国。山东，指崤山以东。 从风而服：像草随风倒伏那样迅速服从。
重：尊，威望高。
(36)且夫：再说。 特：只不过。 穷巷：偏僻的里巷。 掘门：掘墙为门。桑户：桑木做的门板。
棬(quān)枢：以弯木为门轴。 轼：车前横木。
撙(zhūn)衔：指骑马。
撙，拉住。衔，马勒口。 横历：走遍。
历，行。 杜：堵住。伉：通“抗”，匹敌。
(37)楚王：此指楚威王。
公元前339至公元前329年在位。宫：室。
除：清除、打扫。
(38)蛇行匍伏：伏在地上像蛇那样爬行。
匍伏，即匍匐，伏地而行。
(39)倨：傲慢。
(40)嗟(jiē)乎：叹词，唉。不子：不以为子。
(41)盖：通“盍”(hé)，何，怎么。。苏秦始将连横，说秦惠王曰：“大王之国，西有巴、蜀、汉中之利，北有胡貉、代马之用，南有巫山、黔中之限，东有肴函之固①。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奋击百万，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地势形便，此所谓天府，天下之雄国也②。以大王之贤，士民之众，车骑之用，兵法之教，可以并诸侯，吞天下，称帝而治。愿大王少留意，臣请奏其效③。
”
秦王曰：“寡人闻之，毛羽不丰满者不可以高飞，文章不成者不可以诛罚，道德不厚者不可以使民，政教不顺者不可以烦大臣④。今先生俨然不远千里而庭教之，愿以异日⑤。”
苏秦曰：“臣固疑大王之不能用也。昔者神农伐补遂，黄帝伐涿鹿而禽蚩尤，尧伐驩兜，舜伐三苗，禹伐共工，汤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纣，齐桓任战而伯天下。⑥由此观之，恶有不战者乎⑦?古者使车毂击驰，言语相结，天下为一⑧；约纵连横，兵革不藏；文士并饬，诸侯乱惑⑨；万端俱起，不可胜理⑩；科条既备，民多伪态⑾；书策稠浊，百姓不足⑿；上下相愁，民无所聊⒀；明言章理，兵甲愈起⒁；辩言伟服，战攻不息；繁称文辞，天下不治⒂；舌弊耳聋，不见成功；行义约信，天下不亲⒃。于是，乃废文任武，厚养死士，缀甲厉兵，效胜于战场⒄。夫徒处而致利，安坐而广地，虽古五帝、三王、五伯，明主贤君，常欲坐而致之，其势不能，故以战续之⒅。宽则两军相攻，迫则杖戟相撞，然后可建大功⒆。是故兵胜于外，义强于内；威立于上，民服于下。
今欲并天下，凌万乘，诎敌国，制海内，子元元，臣诸侯，非兵不可⒇!今之嗣主，忽于至道，皆湣于教，乱于治，迷于言，惑于语，沈于辩，溺于辞(21)。以此论之，王固不能行也。”
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
黑貂之裘弊，黄金百斤尽，资用乏绝，去秦而归(22)。
羸縢履蹻，负书担橐，形容枯槁，面目犁黑，状有归色(23)。归至家，妻不下纴，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24)。
苏秦喟叹曰：“妻不以我为夫，嫂不以我为叔，父母不以我为子，是皆秦之罪也(25)。”乃夜发书，陈箧数十，得《太公阴符》之谋，伏而诵之，简练以为揣摩(26)。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股，血流至足。
曰：“安有说人主不能出其金玉锦绣，取卿相之尊者乎(27)?”期年揣摩成，曰：“此真可以说当世之君矣(28)!”
于是乃摩燕乌集阙，见说赵王于华屋之下，抵掌而谈(29)。赵王大悦，封为武安君(30)。受相印，革车百乘，锦绣千纯，白壁百双，黄金万溢，以随其后，约纵散横，以抑强秦(31)。
故苏秦相于赵而关不通(32)。当此之时，天下之大，万民之众，王侯之威，谋臣之权，皆欲决苏秦之策。不费斗粮，未烦一兵，未战一士，未绝一弦，未折一矢，诸侯相亲，贤于兄弟(33)。夫贤人在而天下服，一人用而天下从。
故曰：式于政，不式于勇；式于廊庙之内，不式于四境之外(34)。当秦之隆，黄金万溢为用，转毂连骑，炫煌于道，山东之国，从风而服，使赵大重(35)。且夫苏秦特穷巷掘门、桑户棬枢之士耳，伏轼撙衔，横历天下，廷说诸侯之王，杜左右之口，天下莫之能伉(36)。
将说楚王，路过洛阳，父母闻之，清宫除道，张乐设饮，郊迎三十里(37)。
妻侧目而视，倾耳而听；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而谢(38)。
苏秦曰：“嫂，何前倨而后卑也(39)?”嫂曰：“以季子之位尊而多金。”苏秦曰：“嗟乎!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40)。人生世上，势位富贵，盖可忽乎哉(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