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云洞
出处:按学科分类—文学 浙江古籍出版社《明清小说鉴赏辞典》第322页(3129字)
“火云洞孙悟空大战红孩儿”的故事,见于第40回至第42回,是全书中一个精彩动人的篇什。
唐僧师徒离开乌鸡国,将半月有余来到号山,盘踞此山的红孩儿怪,弄法擒走唐僧。孙悟空为救唐僧,遂展开了与红孩儿的斗争。
通过号山土地山神之口,悟空得知红孩儿系自己五百年前结拜兄弟牛魔王与罗刹女之子,遂欲叙亲情,让红孩儿放了唐僧。
不料红孩儿野性冥顽,六亲不认,大打出手,并用“三昧真火”击败了悟空。
悟空请来四海龙王,再战红孩儿,奈何龙王私雨非但灭不了“三昧真火”,且使悟空险些丧生。取经队伍面临严重的危机。
由于悟空战斗中负伤,“皮肉酸麻,腰膝疼痛,驾不起筋斗云”,遂派八戒去请观音。不期红孩儿用计变化观音,擒了八戒。
悟空得情,变作牛魔王戏耍了红孩儿一番,精神振奋,再往南海请来观音,收伏了红孩儿。整个故事,危机四伏,险象环生,曲折复杂,波诡浪谲。
《西游记》中描写了众多的妖魔形象,而在这个故事中的红孩儿性格刻划是尤为生动而成功的。作为妖魔,作家对其性格并未加以表面化、脸谱化的处理,而是通过对其复杂性格的多方面展露,显示出其性格内涵的丰富多彩。
作为牛魔王之子,红孩儿在火焰山长期修炼,炼成“三昧真火”,遂作为牛氏家族中的一员干将,被牛魔王派往号山镇守。其盘踞号山,荼毒生灵,把个号山搞得乌烟瘴气。
他敲诈勒索、盘剥搜刮,把山神土地都搞得一个个“披一片、挂一片,裈无裆、裤无口”,“衣不充身,食不充口”,“血食全无”。
为吃唐僧肉以“延生长寿,与天地同休”,他朝思暮想。
机会一到,他立即兴风作怪擒走唐僧。直到观音菩萨用三十六把天罡刀化作的千叶莲台将其缚住,使其“两腿刀尖出,血流成江皮肉开”,他仍“咬着牙,忍着疼,且丢了长枪,用手将刀乱拨”。
多么凶狠冥顽。而其一旦解了束缚,仍然野性不改,立即绰枪去刺菩萨。观音将其套上金箍,悟空在旁打趣,他“又生烦恼”,绰起枪望行者乱刺。真乃顽固不化。直到菩萨用“观音杻”,将其双手定住,他“方知是法力深微”,没奈何,才纳头下拜。故事通过众多的情节场面的描写,将其凶狠冥顽、蛮勇骄横的性格揭露得入木三分。
然而,真正体现红孩儿个性特点,使其作为“这一个”,区别于书中其他妖魔的性格特征,还在于他的狡诈。对此作家不惜笔墨,运用多种手法,作了多层次的揭示。其一,通过细腻的心理描写,展示其冷静善思、诡计多端。
理论上,人们常常把人物的行动和内心活动看成是两种不同的东西。
但实际上,它们的界限并不那么绝对。黑格尔说过,“动作起源于心灵”。
(如果不把心灵绝对化)人的任何有意识的行为、动作,均由内心的某种意愿产生,它是人物思想感情、心理状态的直观外现。当然,从根本上讲,人物的内心活动也并非凭空产生,它是特定环境的产物。
因此,作家要赋予人物特定的行动,就应该弄清楚他的心理根据,并让读者通过它洞察人物内在的思想感情、心理状态,了解人物的意愿,从而更清楚地认识人物的性格特征。红孩儿怪的狡诈性格,在这个故事中,正是通过对特定环境中,其行动赖以产生的心理活动的描写,而得到展示的。当唐僧师徒来到号山时,作家并没写朝思暮想欲吃唐僧肉的红孩儿的轻举妄动,而是通过对其两次化云升空的观察,两次变化七尺顽童的心理活动的细腻描写,来充分揭示出其遇事冷静善思,审时度势、诡计多端的性格。第一次,他结聚一团火气,化作一朵红云,于九霄之上观察这支取经队伍,当看到悟空、八戒和沙僧“把唐僧围护马下,各各准备”,他夸赞不已,“以心问心的自家商量道”:“若要倚势而擒,莫能得近;或者以善迷他,却到得手。
但哄得他心迷惑,待我在善内生机,断然拿了。”通过观察,经过这一番冷静的思考,他遂出一计,变作七岁顽童,赤条条地高吊树梢,求“救”,然而“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有着高度警惕性的孙悟空,识破其诡计,使了个“卯酉星法”将其撇过。然红孩儿并不死心,又“纵红光,上空再看”。
当看见悟空再次将唐僧“撮着脚,推下马”,八戒沙僧也“各持钯棍”,将唐僧紧紧围护时,他在半空中,又“称羡不已道:好和尚!我才见那白面和尚坐在马上,却怎么又被他三人藏了?这一去,见面方知。先把那有眼力的弄倒了,方才捉得唐僧。
不然啊,徒费心机难获物,枉劳情兴总成空。”遂再变七尺孩童,只是这次,他等取经队伍快到面前才高声叫喊。
此计果然奏效,他得以弄妖风,将唐僧擒去。由上可见,面对高度警惕的孙悟空护驾,红孩儿倘一出场就弄妖风,恐是很难得手。
作家倘不对人物行动产生前的心理依据充分揭示,人物的行动也就难以理解,人物的形象也就难免干瘪无生气了。另外,唯其写出红孩儿怪的狡诈多谋,突出了红孩儿的这一个性,使正面人物孙悟空面对一个有心机的对手,也才更显示出孙悟空的智慧和机谋,可说一石双鸟。
其二,通过红孩儿怪的行动描写展示其狡猾而有机谋。小说中,一个活脱脱的性格,总是在情节和场面的描写中,在特定环境下矛盾关系的描写中,通过其自身的行为、动作而自然地显露出来的。所以,写好人物在特定环境,特定的矛盾关系中的行为动作,是使人物性格鲜明生动的关键。红孩儿的狡诈性格的显示,正是如此。
如,红孩儿弄风擒走唐僧,回到枯松涧火云洞,忽闻小妖来报,知道是悟空与八戒寻上门来。他并未立即走出火云洞,迎战孙悟空,而是先安排管车的小妖推出五辆小车,按金木水火土安下,令五个小妖看着,然后问:“停当了?”答应:“停当了。
”教:“取过枪来。”然后方轮枪拽步,走出门前。
这里,情知大战在即的红孩儿怪,临战前冷静沉着的性格,作者通过对其一连串的动作行为的描写,自然而然地显示出来,鲜明生动,历历如在目前。
又如,当悟空二次在“三昧真火”前败阵,不得不遣八戒南海请观音时,红孩儿发觉,旋即变作观音模样,计擒了猪八戒。其诡计多端可见一斑。而在悟空变作牛魔王戏耍红孩儿一节中,红孩儿从悟空的谈吐中看出了一些破绽,感到可疑,但又不敢断定。
他不慌不忙,立即叫来六健将盘问底细,直陈自己的疑窦。并在这种情势下,安排众妖“都要仔细!会使刀的,刀要出鞘;会使枪的,枪要磨明;会使棍的,使棍;会使绳的,使绳。”紧急备战,行动迅速,部署周详,着实显示其狡猾无比,机谋非常。而其入洞,又一针见血,立即判断出“父王”是假。在一连串的行为动作中自然而然地展露出了红孩儿的性格。
这段故事在情节的营构上也很有特色。故事的主要矛盾是孙悟空与红孩儿怪之间的斗争,但情节却从取经队伍内部的矛盾纠葛写起,细细敷衍孙悟空与唐僧、八戒的矛盾。红孩儿怪两次出现空中,悟空两次将唐僧“着脚,推下马来”,造成唐僧的怪罪,猪八戒又撺掇师父念那“紧箍儿咒”。
正由于取经队伍内部唐僧的颟顸、八戒的愚拙,才给了红孩儿怪以可乘之机,擒走唐僧,致使矛盾激化。
情节经过多方摇曳,反复铺垫,不仅极大地丰富了情节的容量,而且使情节显得波澜起伏,峰回路转,引人入胜。
此外,这个故事又是孙悟空与牛魔王家族斗争的序幕。正因为孙悟空大战并请观音菩萨收伏了红孩儿,才使红孩儿叔父如意真仙、其父牛魔王、其母罗刹女与孙悟空结下仇隙,也为取经队伍与解阳山破儿洞如意真仙的矛盾(第53回)、路阻火焰山与牛魔王与铁扇公主的斗争(第59回至第61回),预先埋下了伏线。
前有伏线,后有照应,前后辉映,浑然一体,充分体现了作家“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结构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