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居定惠院之东，杂花满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贵也(1)

出处：按学科分类—文学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宋诗评译》第87页（3265字）

【原文】：

江城地瘴蕃草木⁽²⁾，

只有名花苦幽独，

嫣然一笑竹篱间，

桃李漫山总粗俗。

也知造物有深意，

故遣佳人在空谷⁽³⁾。

自然富贵出天姿，

不待金盘荐华屋。

朱唇得酒晕生脸，

翠袖卷纱红映肉；

林深雾暗晓光迟，

日暖风轻春睡足⁽⁴⁾。

雨中有泪亦凄怆，

月下无人更清淑。

先生食饱无一事，

散步逍遥自扪腹，

不问人家与僧舍，

拄杖敲门看修竹。

忽逢绝艳照衰朽，

叹息无言揩病目。

陋邦何处得此花，

无乃好事移西蜀？

寸根千里不易致，

衔子飞来定鸿鹄。

天涯流落俱可念，

为饮一樽歌此曲。

明朝酒醒还独来，

雪落纷纷那忍触！

【原文作者】：苏轼

【译】：

江边古城

湿气蒸郁

草木繁茂，

你，这一枝海裳名花

孤独幽俏，

在竹篱间

嫣然一笑，

顿使满山的桃花李树

粗俗艳妖。

我想，恐怕是造物主

别有深意，

所以派遣你

来到这空谷山野

一显倾国之貌。

你的富丽姿质

真乃天生仪表，

无须华屋金盘

陪衬之劳。

本已是红颜朱唇，

又平添酒晕，

柔漫的轻纱

飘曳的翠袖

微露出嫩肤三分。

晨光透过暗雾

穿入幽深的树林，

似是杨玉环

在风日和暖的清晨

睡梦深匀。

微雨几点，

留下你凄怆的泪痕，

月光下清静无人，

更显出你美妙绝伦。

东坡先生饭饱酒足，

一事皆无，

逍遥散步，

自己扪摸着肚腹。

不去造访人家，

也不去僧舍盘桓，

只拄着手杖，去欣赏修竹。

忽然看到这绝艳美色，

光照我这衰颜朽骨。

叹息一声，却无言

以出，

擦一擦，我那早已

看不清楚的双目。

如此偏僻的地方，

从何处得来这

名花一株？

莫非有好事者

移自西蜀？

呵呵！——我的故乡

西蜀。

千里遥遥，实在太难

携带于途，

也许是哪种鸟儿，用嘴

衔来——呵！定是那善飞的

鸿鹄。

呵！我与你同在

天涯流落，

我与你都离开

故乡热土。

我为你奉酒一杯，

吟唱一曲倾诉。

呵！明朝酒醒，我要独自

再来伴你，

雪花纷落，我又怎忍

与你孤独

相处。

【评】：

苏诗的章法艺术，常常是调动各种艺术手法，并在全诗的章法变化中给予传统的艺术手法以翻新。譬如《寓居定惠院之东，杂花满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贵也》这首诗，前部分使用传统的意象方式象征诗人自我：

江城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独，

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漫山总粗俗。

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

这完全是诗人贬谪黄州的写照，孤高傲世，独立危行，可谓以花写人，借物写心。但在下文的对海棠花的描写中，又进一步以人喻物，以心写花。先写海棠如美人：

朱唇得酒晕生脸，翠袖卷纱红映肉。

然后，进一步赋予海棠以人的意态、人的习性：

林深雾暗晓光迟，日暖风轻春睡足。

反用唐明皇说杨贵妃“海棠睡未足”之典，写尽海棠之美，并进一步赋予海棠以情趣感思：

雨中有泪亦凄怆，月下无人更清淑。

至此，已堪称绝唱。但诗人并不就此止笔，而是花明柳暗，波澜又起，说：

先生食饱无一事，散步逍遥自扪腹。

……

忽逢绝艳照衰朽，叹息无言揩病目。

被象征者与象征物分别出现，说花思人，人出又使人忆花，花人分叙，光彩辉映，然后再进一步花人合一：

陋邦何处得此花，无乃好事移西蜀？

寸根千里不易致，衔子飞来定鸿鹄。

是说花，亦是说人，是谁的力量使海棠花(苏东坡)从西蜀故乡来此瘴疠之地呢?是命运之飞鸿衔来的吧!最后点题，结束全诗：

天涯流落俱可念……雪落纷纷那忍触！

全诗喻中有比，象中有典，分合自如，自然如行云流水，变幻似飞仙天马，曲折跌宕，摇曳生姿，竭尽章法之妙!

方东树曾评说苏诗：“章法之妙，非太史公与退之不能知之，故知不解古文，诗亦不妙。”(《昭味詹言：二一一》)此说甚是。苏诗章法艺术之妙，正是“以文为诗”的丰硕之果。苏轼借鉴散文的章法结构，使其诗歌作品具有了跌宕生姿、行云流水、层峦叠嶂之美，同时，也使他的诗歌表达了更丰富、更曲折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