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行赋　并序

出处：按学科分类—文学 天津古籍出版社《汉魏六朝小赋译注评》第86页（4739字）

延熹二年秋⁽¹⁾，霖雨逾月⁽²⁾。是时梁冀新诛⁽³⁾，而徐璜、左悺等五侯檀贵于其处⁽⁴⁾。又起显阳苑于城西⁽⁵⁾，人徒冻饿⁽⁶⁾，不得其命者甚众⁽⁷⁾。白马令李云以直言死⁽⁸⁾，鸿胪陈君以救云抵罪⁽⁹⁾。璜以余能鼓琴⁽¹⁰⁾，白朝廷⁽¹¹⁾。敕陈留太守发遣余⁽¹²⁾。到偃师⁽¹³⁾，病不前，得归。心愤此事，遂托所过⁽¹⁴⁾，述而成赋⁽¹⁵⁾。

余有行于京洛兮⁽¹⁶⁾，遘淫雨之经时⁽¹⁷⁾。涂迍邅其蹇连兮⁽¹⁸⁾，潦污滞而为灾⁽¹⁹⁾。乘马蹯而不进兮⁽²⁰⁾，心郁悒而愤思⁽²¹⁾。聊弘虑以存古兮⁽²²⁾，宣幽情而属词⁽²³⁾。

夕宿余于大梁兮⁽²⁴⁾，诮无忌之称神⁽²⁵⁾。哀晋鄙之无辜兮，忿朱亥之篡军⁽²⁶⁾。历中牟之旧城兮⁽²⁷⁾，憎佛肸之不臣⁽²⁸⁾。问甯越之裔胄兮⁽²⁹⁾，藐仿佛而无闻⁽³⁰⁾。

经圃田而瞰北境兮⁽³¹⁾，误卫康之封疆⁽³²⁾。迄管邑而增感叹兮⁽³³⁾，愠叔氏之启商⁽³⁴⁾。过汉祖之所隘兮，吊纪信于荥阳⁽³⁵⁾。

降虎牢之曲阴兮⁽³⁶⁾，路丘墟以盘萦⁽³⁷⁾。勤诸侯之远戍兮，侈申子之美城。稔涛涂之愎恶兮，陷夫人以大名⁽³⁸⁾。登长坂以凌高兮⁽³⁹⁾，陟葱山之峣陉⁽⁴⁰⁾；建抚体以立洪高兮⁽⁴¹⁾，经万世而不倾。回峭峻以降阻兮⁽⁴²⁾，小阜寥其异形⁽⁴³⁾。冈岑纡以连属兮⁽⁴⁴⁾，溪谷夐其杳冥⁽⁴⁵⁾。迫嵯峨以乖邪兮⁽⁴⁶⁾，廓岩壑以峥嵘⁽⁴⁷⁾。攒棫朴而杂榛楛兮⁽⁴⁸⁾，被浣濯而罗生⁽⁴⁹⁾。布菼与台菌兮⁽⁵⁰⁾，缘层崖而结茎⁽⁵¹⁾。行游目以南望兮⁽⁵²⁾，览太室之威灵⁽⁵³⁾。顾大河于北垠兮⁽⁵⁴⁾，瞰洛汭之始并⁽⁵⁵⁾。追刘定之攸仪兮⁽⁵⁶⁾，美伯禹之所营⁽⁵⁷⁾。悼太康之失位兮⁽⁵⁸⁾，愍五子之歌声⁽⁵⁹⁾。

寻修轨以增举兮⁽⁶⁰⁾，邈悠悠之未央⁽⁶¹⁾。山风汩以飙涌兮⁽⁶²⁾，气懆懆而厉凉⁽⁶³⁾。云郁术而四塞兮⁽⁶⁴⁾，雨蒙蒙而渐唐⁽⁶⁵⁾。仆夫疲而劬瘁兮⁽⁶⁶⁾，我马虺隤以玄黄⁽⁶⁷⁾。格莽丘而税驾兮⁽⁶⁸⁾，阴曀曀而不阳⁽⁶⁹⁾。

哀衰周之多故兮，眺濒隈而增感⁽⁷⁰⁾。忿子带之淫逆兮，唁襄王于坛坎。悲宠嬖之为梗兮，心恻怆而怀惨⁽⁷¹⁾。

乘舫舟而溯湍流兮⁽⁷²⁾，浮清波以横厉⁽⁷³⁾。想宓妃之灵光兮⁽⁷⁴⁾，神幽隐以潜翳⁽⁷⁵⁾。实熊耳之泉液兮⁽⁷⁶⁾，总伊瀍与涧濑⁽⁷⁷⁾。通渠源于京城兮，引职贡乎荒裔⁽⁷⁸⁾。操吴榜其万艘兮⁽⁷⁹⁾，充王府而纳最⁽⁸⁰⁾。济西溪而容与兮⁽⁸¹⁾，息巩都而后逝⁽⁸²⁾。愍简公之失师兮，疾子朝之为害⁽⁸³⁾。

玄云黯以凝结兮⁽⁸⁴⁾，集零雨之溱溱⁽⁸⁵⁾。路阻败而无轨兮⁽⁸⁶⁾，涂泞溺而难遵⁽⁸⁷⁾。率陵阿以登降兮⁽⁸⁸⁾，赴偃师而释勤⁽⁸⁹⁾，壮田横之奉首兮，义二士之侠坟⁽⁹⁰⁾。伫淹留以候霁兮⁽⁹¹⁾，感忧心之殷殷⁽⁹²⁾。并日夜而遥想兮，宵不寐以极晨⁽⁹³⁾。候风云之体势兮⁽⁹⁴⁾，天牢湍而无文⁽⁹⁵⁾。弥信宿而后阕兮⁽⁹⁶⁾，思逶迤而东运⁽⁹⁷⁾。见阳光之颢颢兮⁽⁹⁸⁾，怀少弭而有欣⁽⁹⁹⁾。

命仆夫其就驾⁽¹⁰⁰⁾兮，吾将往乎京邑⁽¹⁰¹⁾。皇家赫而天居兮⁽¹⁰²⁾，万方徂而星集⁽¹⁰³⁾。贵宠煽以弥炽兮⁽¹⁰⁴⁾，佥守利而不戢⁽¹⁰⁵⁾。前车覆而不远兮，后车驱而竞及⁽¹⁰⁶⁾。穷变巧于台榭兮⁽¹⁰⁷⁾，民露处而寝湿⁽¹⁰⁸⁾。消嘉谷于禽兽兮⁽¹⁰⁹⁾，下糠秕而无粒⁽¹¹⁰⁾。弘宽裕于便辟兮⁽¹¹¹⁾，纠忠谏其骎急⁽¹¹²⁾。怀伊吕而黜逐兮⁽¹¹³⁾，道无因而获入⁽¹¹⁴⁾。唐虞渺其既远兮，常俗生于积习⁽¹¹⁵⁾。周道鞠为茂草兮⁽¹¹⁶⁾，哀正路之日歰⁽¹¹⁷⁾。

观风化之得失兮，犹纷挐其多违⁽¹¹⁸⁾。无亮采以匡世兮⁽¹¹⁹⁾，亦何为乎此畿⁽¹²⁰⁾?甘衡门以宁神兮⁽¹²¹⁾，咏《都人》而思归⁽¹²²⁾。爰结踪而回轨兮⁽¹²³⁾，复邦族以自绥⁽¹²⁴⁾。

乱曰⁽¹²⁵⁾：跋涉遐路⁽¹²⁶⁾，艰以阻兮⁽¹²⁷⁾。终其永怀⁽¹²⁸⁾，窘阴雨兮⁽¹²⁹⁾。历观郡都⁽¹³⁰⁾，寻前绪兮⁽¹³¹⁾。考之旧闻⁽¹³²⁾，厥事举兮⁽¹³³⁾。登高斯赋，义有取兮⁽¹³⁴⁾。则善戒恶⁽¹³⁵⁾，岂云苟兮⁽¹³⁶⁾?翩翩独征⁽¹³⁷⁾，无俦与兮⁽¹³⁸⁾。言旋言复⁽¹³⁹⁾，我心胥兮⁽¹⁴⁰⁾。

【译文】：

延熹二年(公元159)秋天，久下不停的雨已经延续了一个多月。桓帝梁皇后的哥哥梁冀刚被诛杀，而单超、徐璜、具瑗、左悺、唐衡等新封的五侯代梁冀而起，同样专横暴虐，作威作福。修建显阳苑的因受冻挨饿，而横死的役徒不计其数。李云上书直陈宦官无功，不当封侯，触怒了皇帝，下狱被杀；大鸿胪陈蕃因为援救李云而得罪。徐璜知道我会弹琴，向朝廷报告，皇帝命令陈留太守征调我起行。我到了河南偃师，因患病，只得返回。我对此事很愤怒，于是假托路途的经过，写成这篇赋。

我前往东都洛阳啊，遇上降了很长时间的雨。路难行不敢前进啊，积水多而成灾。所乘的马无法前进啊，内心忧愁而愤思。聊且开怀思念古人啊，写文章来发泄我的幽情。

我晚上住宿在大梁啊，责备魏国公子无忌受到崇拜。晋鄙的被杀是无辜的啊，朱亥的篡军令我愤怒。经过中牟的旧城啊，憎恨佛肸欺君弄权的不臣行为。悲叹甯越的后人啊，却很少有知名者。

经过圃田而望其北面的边境啊，知道了康叔分封的疆土。到了管邑而增加感叹啊，愤恨管叔、蔡叔的引诱商人反对周王朝。路过高祖刘邦遭到困厄之地啊，在荥阳凭吊了纪信。

走下虎牢纡曲的山谷啊，道路回屈曲折。齐桓公伐楚啊，郑申侯听信辕涛涂的话，在其封邑虎牢建美城。长期固执自己的错误而不改悔啊，陷害郑申侯这个响亮的名人。登上长长的山坡啊，上升到葱山的高耸断崖。虎牢城的建筑高大啊，经历万世而不倾斜。从高而陡的地方盘旋下来啊，小山丘空旷形状不同。小山弯曲连接不断啊，溪谷深远阴暗不明。溪谷因山势所迫而乖邪啊，崖壑空廓，山势高峻。所过之处丛生着许多杂树啊，被雨露滋润而丛生。布满了门冬和莎草啊，沿着层层的山崖而生长。边走边移动视线向南望啊，看到蒿山的威灵。望到黄河的北岸啊，俯视洛汭之处涤水开始流入黄河。追思刘定公的所效法啊，赞美夏禹的功绩。悼念太康荒于国政啊，哀念《五子之歌》。

寻找漫长的道路继续前进啊，路途遥远，走也走不到尽头。山风急而暴风骤起啊，空气愁惨凄厉寒冷。云郁结而浓密啊，雨水浸没了道路。朴夫疲惫而过度劳累啊，我的马积劳致病。到长满杂草的小丘解下马休息啊，天气阴晦不见阳光。

悲衰落的周王朝的多故啊，眺望水边的山弯曲处。子带荒淫令我愤恨啊!吊唁襄王于坛坎。悲愤隗氏受宠爱而从中作祟啊，使我内心无限悲伤。

乘船逆流而上啊，飘浮在清波之上以横渡。想念宓妃的灵光啊，变成神之后即深藏。洛水实为熊耳山的源流啊，洛水又总汇了伊、瀍、涧三条水流。洛水直通到京城啊，运来了远方藩国的朝贡。洛水上有万艘船只啊，都到京城来缴纳贡物。渡过西边的河水，船在缓行啊，叹息巩都的逐渐远去。怜悯简公在内战中失败啊，痛恨庶子朝的成为祸害。

黑压的云天色昏暗啊，降下了瓢泼大雨。道路被毁无轨可寻啊，泥泞的路又被水淹没。沿着山冈登坡和下坡啊，到了偃师才开始休息。壮烈的田横献上首级啊，讲义气的二士也自刎而亡。长久地停留等待天晴啊，深感内心在忧伤。夜以继日在遥想啊，夜晚不能入睡，一直到天明。等待天气情况的变化啊，而天空却阴云密布，尚无晴意。停止前进过了整整两天两夜啊，道路曲折漫长。转回头又向东方前进。奉命得归，天既转晴啊，心情也随之舒畅起来。

命令车夫驾车啊，我将到东京洛阳去。皇家所居显赫如天宫啊，万方归向这里如繁星般地密集。受宠信的宦官和外戚的气焰越来越高涨啊，都在图谋私利而不收敛。权贵们利令智昏，前车刚刚翻覆啊，后车又不顾一切地赶了上来。权贵们的房屋建筑穷极精巧，花样不断翻新啊，贫民却露宿在外，睡在湿地上，将上等谷子让禽兽吃啊，百姓只能以糠粃度日。统治者对善于谄媚的小人十分宽洪大量啊，而对直言敢谏的正人则十分仇恨，必欲去之而后快。怀有伊尹、吕尚之才的人被驱逐啊，无法入朝而陈述正道。唐尧虞舜之盛世已遥远啊，如今世风日坏，积习难返。盛周时代的典章，已经完全遭到破坏啊，悲哀的是正路一天天行不通。

考察风俗教化的得失啊，其状况是纷乱而诸多错误。自己既没有匡世之才啊，就不必呆在京师等候做官了。甘心住在简陋之处以养神啊，诵咏《都人士》的诗而思念归去。于是结束游踪而返程啊，回到家乡以安居。

结束语：长途跋涉，艰难险阻。一路上心境因阴雨而变得很坏。历观所经过的都邑，寻找以往的古代事迹。同旧闻对照，其条理颇为清楚。我登高写这篇赋，是义有所本的。以善者为效法的原则，以恶者为鉴戒，怎能说徒然呢?急急忙忙，辛辛苦苦地远行，却没有同伴。返回故乡，我的心颇为快乐。

【评析】：

蔡邕的《述行赋》，乃是宦官召他到洛阳去弹琴，途中因患病而归的作品。他看到当时政治昏浊，不得已走到偃师，就以病为辞，毅然回去，仍然过他的隐遁生活。其内容为叙述在途中所见所感，并表明自己的旨趣。

此赋与班彪的《北征赋》、班昭的《东征赋》等作品相近，而思想内容更加沉挚。首先是就所经各地的史事抒发感慨，同时就一路所见的景物气候，加以描绘；两者错综交织，使文情更加生动。在“贵宠煽以弥炽”以下，将贵族生活与平民生活作对比，具有对统治者的谴责意味。他所列举的许多史事，固然是由路途所经的古迹而引起，但未尝不是借古喻今，表扬正义，斥责邪恶，和全文的主旨相配合、相呼应。

【作者简介】：

蔡邕(132－192)，东汉陈留(治所在今河南省开封市东南)人，字伯喈。博学多才，好辞章，精通天文数术音律，工书善画，喜欢弹琴。汉灵帝建宁年间，授官郎中，奏定六经文字，自写经文，册立太学门外。因上书批评时政的过失，对宦官多所讥议，为宦官中常侍程璜所诬，被钳髡徒朔方，后遇赦得还。董卓专权时，蔡邕应征出仕，初拜侍中。初平初年，任中郎将，封高阳乡侯。王允诛杀董卓，蔡邕因同情董卓下狱，死在狱中。蔡邕的文章，生前就享有盛名。有《蔡中郎集》行世；今人有邓安生着《蔡中郎编年笺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