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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文公下(凡十章)

书籍:四书辞典

出处:按学科分类—哲学、宗教 湖北人民出版社《四书辞典》第271页(10752字)

6·1 陈代曰:“不见诸侯,宜若小然;今一见之,大则以王,小则以霸。且《志》曰:‘枉尺而直寻’,宜若可为也。”

孟子曰:“昔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如不待其招而往,何哉?且夫枉尺而直寻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则枉寻直尺而利,亦可为与?昔者赵简子使王良与嬖奚乘,终日而不获一禽。

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贱工也。’或以告王良。良曰:‘请复之。’强而后可,一朝而获十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良工也。’简子曰:‘我使掌与女乘。

’谓王良,良不可,曰:‘吾为之范我驰驱,终日不获一;为之诡遇,一朝而获十。《》云:“不失其驰,舍矢如破。”我不贯与小人乘,请辞。’御者且羞与射者比。

比而得禽兽,虽若丘陵,弗为也。如枉道而从彼,何也?且子过矣,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

【译文】

陈代说:“不会见诸侯,似乎是拘泥于小节;现在一会见诸侯,大则可以推行仁政统一天下,小则可以成就霸业。而且《志》上说:‘屈折一尺而伸展八尺’,似乎是可以做的。”

孟子说:“从前齐景公狩猎,用有羽毛装饰的旌旗召唤虞人,虞人不去,景公准备杀死他。有志向的人不怕抛尸在山沟,勇敢的人不怕掉脑袋。

孔子赞美虞人哪一点呢?赞美的是不用正确的召唤方式他就不去。如果不等诸侯的召唤就前去,那是为什么呢?而且屈折一尺再伸展八尺,是就谋利而言。

如专从谋利来考虑,屈折八尺而伸展一尺,能够谋利,也可以干吗?从前,赵简子命令王良替他宠幸的小臣奚驾车去打猎,整天没打到一只鸟。宠臣奚向简子回报说:‘王良是天下最笨拙的驾车人。’有人把这话告诉了王良。

王良说:‘请求再来一次。’宠臣奚在再三请求后才同意,结果一个早晨打了十只鸟。奚向简子回报说:‘王良是天下最高明的驾车人。

’简子说:‘那么,我就让他专门为你驾车。’把这个决定告诉给了王良,王良不同意,说:‘我替他按照规矩驾车奔驰,整天打不着一只;而违背他的规矩驾车偏偏遇到鸟,一个早晨就打了十只。

诗经》上说:“往来奔驰有章法,一箭射出就杀伤。”我不习惯为小人驾车,请求辞去这个差事。

’一个驾车人尚且把同违法的射手合作当作羞耻,这种合作获得禽兽,即使堆积如山,也是不该干的。如果我们改变自己的志向而顺从诸侯,那又是为什么呢?你错了,自身不正的人,从来没有能够使别人正直的。

6·2 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孟子曰:“是焉得为大丈夫乎?子未学礼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门,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译文】

景春说:“公孙衍和张仪,难道不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吗?他们一发怒,诸侯就恐惧,一安居下来,天下就太平无事。”

孟子说:“这样的人怎么称得上大丈夫呢?你没有学过礼制吗?男子举行加冠仪式时,由父亲加以训导;女子出嫁时,由母亲加以训导,送她到门口,告诫她说:‘到了你夫家里,一定要恭敬谨慎,不要违背丈夫意旨。’以顺从为宗旨,是女子的准则。

至于男子,住在天下宽广的住宅里,站在天下正确的位置中,走在天下光明的道路上。志愿实现时,带领民众和自己一起走正道,志愿不能实现时,独自遵循正确的道路。富贵不能使自己腐化堕落,贫贱不能使自己改变志向,威武不能使自己屈服变节,只有这样的人才可以称得上大丈夫。”

6·3 周霄问曰:“古之君子仕乎?”

孟子曰:“仕。《传》曰:‘孔子三月无君,则皇皇如也,出疆必载质。’公明仪曰:‘古之人三月无君,则吊。’”

“三月无君则吊,不以急乎?”

曰:“士之失位也,犹诸侯之失国家也。

《礼》曰:‘诸侯耕助,以供粢盛;夫人蚕缫,以为衣服。牺牲不成,粢盛不洁,衣服不备,不敢以祭。惟士无田,则亦不祭。

’牲杀、器皿、衣服不备,不敢以祭,则不敢以宴,亦不足吊乎?”

“出疆必载质,何也?”

曰:“士之仕也,犹农夫之耕也,农夫岂为出疆舍其耒耜哉?”

曰:“晋国亦仕国也,未尝闻仕如此其急。仕如此其急也,君子之难仕,何也?”

曰:“丈夫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

父母之心,人皆有之。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古之人未尝不欲仕也,又恶不由其道。不由其道而往者,与钻穴隙之类也。

【译文】

周霄询问说:“古代的君子做官吗?”

孟子说:“做官。《传》上说:‘孔子要是三个月不被君主任用,就非常忧愁,一定离开国境,带上和别国君主见面的礼物。

’公明仪说:‘古代的人三个月没被君主任用,就要去安慰他。’”

周霄说:“三个月没有被君主任用就安慰,不也太急了吗?”

孟子说:“士人失去官职,就好比诸侯失去国家。

《礼》上说:‘诸侯亲自耕作,用来供给祭品;夫人亲自养蚕缫丝,用来供给祭祀的衣服。祭祀用的牲畜不肥壮,谷物不干净,衣服不齐备,不敢用来祭祀。

士人如没有祭祀的田地,也不能举行祭祀。’牲畜、器具、衣服不齐备,不敢用来祭祀,就不敢举行宴会,这也不该去安慰他吗?”

周霄说:“离开国境时一定带上和别国君主见面的礼物,是为什么呢?”

孟子说:“士人做官,就好比农夫耕种,农夫难道因为离开国境就舍弃他的农具吗?”

周霄说:“晋国也是个有官可做的国家,我却没有听说求官如此急迫的。

求官如此急迫,君子却不轻易做官,是为什么呢?”

孟子说:“男孩出生后父母都希望为他找到妻室,女孩出生后父母都希望为她找到婆家。

父母的这种心情,是人人都有的。不等待父母的命令、媒人的介绍,钻洞扒门缝互相窥望,翻越墙头去私会,父母和国人都会轻视他们。古代的人没有不想做官的,但又讨厌不合正道的求官。

不通过正道而做官的人,和钻洞扒门缝的偷情者是一样的。”

6·4 彭更问曰:“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于诸侯,不以泰乎?”

孟子曰:“非其道,则一箪食不可受于人;如其道,则之天下,不以为泰。子以为泰乎?”

曰:“否。士无事而食,不可也。

曰:“子不通功易事,以羡补不足,则农有余粟,女有余布;子如通之,则梓匠轮舆皆得食于子。于此有人焉,入则孝,出则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而不得食于子。子何尊梓匠轮舆而轻为仁义者哉?”

曰:“梓匠轮舆,其志将以求食也;君子之为道也,其志亦将以求食与?”

曰:“子何以其志为哉?其有功于子,可食而食之矣。且子食志乎?食功乎?”

曰:“食志。”

曰:“有人于此,毁瓦画墁,其志将以求食也,则子食之乎?”

曰:“否。”

曰:“然则子非食志也,食功也。”

【译文】

彭更询问说:“跟随的车子几十辆,随行的人几十个,轮流吃遍诸侯国,这不是太过分了吗?”

孟子说:“如不合道理,就连一筐食物也不能接受别人的;如合道理,舜接受尧的天下,也不认为过分。你认为过分了吗?”

彭更说:“不过分。

然而士人不做事就白吃饭,是不可以的。”

孟子说:“你如果不交换成果互换产品,以多余的补充不足的,就会使农夫有多余的谷粟,妇女有多余的布匹;你如果互通有无,木工车工就都能够从你那里得到食物了。假定这里有个人,在家孝顺父母,出门尊敬长辈,严格遵守古代圣人学说,用来培养后代的学者,却不能从你那里得到食物。你为什么尊重木工车工,而轻视实行仁义的人呢?”

彭更说:“木工车工,他们的意图就是为谋食;君子研究圣王学说,他们的意图也是为谋食吗?”

孟子说:“你为什么要追究意图呢?他们对你有功绩,你能给食物就给食物。

而且,你是按他们的意图给食物呢?还是按他们的功绩给食物呢?”

彭更说:“是按意图给食物。”

孟子说:“假定这里有个人,打碎瓦片,在新刷的墙上乱画,他的意图也是为了谋食,你会给他食物吗?”

彭更说:“不会。”

孟子说:“那么,你就不是按意图,而是按功绩给予食物了。”

6·5 万章问曰:“宋,小国也。今将行王政,齐楚恶而伐之,则如之何?”

孟子曰:“汤居亳,与葛为邻,葛伯放而不祀。

汤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牺牲也。

’汤使遗之。葛伯食之,又不以祀。

汤又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粢盛也。’汤使亳众往为之耕,老弱馈食。

葛伯率其民,要其有酒食黍稻者夺之,不授者杀之。有童子以黍肉饷,杀而夺之。《书》曰:‘葛伯仇饷。’此之谓也。为其杀是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为匹夫匹妇复雠也。’‘汤始征,自葛载。

’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之望之,若大旱之望雨也。归市者弗止,芸者不变,诛其君,吊其民,如时雨降。

民大悦。《书》曰:‘徯我后,后来其无罚!’‘有攸不惟臣,东征,绥厥士女,匪厥玄黄,绍我周王见休,惟臣附于大邑周。’其君子实玄黄于匪以迎其君子,其小人箪食壶浆以迎其小人,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已矣。《太誓》曰:‘我武惟扬,侵于之疆,则取于残,杀伐用张,于汤有光。

’不行王政云尔,苟行王政,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欲以为君。齐楚虽大,何畏焉?”

【译文】

万章询问说:“宋是个小国家,现在准备实行仁政,齐楚两国因此憎恨它,而出兵攻打,该怎么办呢?”

孟子说:“成汤住在亳地,与葛国为邻国,葛伯放纵,不举行祭祀。

成汤派人问他说:‘为什么不祭祀?’葛伯说:‘没有用作祭祀的牲畜。’成汤派人送牛羊给他。葛伯吃了这些牛羊,又不用来祭祀。成汤又派人问他说:‘为什么不祭祀?’葛伯说:‘没有用作祭祀的谷物。’成汤派亳地的民众前去替葛国耕种,年老体弱的负责送饭。葛伯却率领他的民众,拦截那些有酒菜好饭的人,强行抢夺,不肯给的就杀他。

有个小孩去送饭和肉,葛伯竟然杀了他,抢了他的饭菜。《尚书》上说:‘葛伯仇视送饭人。’就是说的这件事情。成汤因为葛伯杀了这个小孩而征讨他,天下的人都说:‘汤不是贪图天下的财富,是为老百姓报仇。

’‘汤最早的征讨,从葛国开始。’出征十一次,天下没有能抗拒他的。向东出兵征讨,西方的人不高兴;向南出兵征讨,北方的人不高兴。说:‘为什么后攻打我们?’民众盼望成汤征讨,就像大干旱时盼望雨水一样。作战时,做买卖的没有停止经营,耕田的没有回避,杀掉那里暴君,慰问那里的民众,如及时雨从天而降。

民众非常高兴。《尚书》上说:‘等待我们的君王,君王来了不再受苦难。’又说:‘攸国不肯臣服,周王向东征讨,安抚那里的男女老少,他们也把黑色和黄色的绸帛装满筐子,请求和周王相见,得到荣誉,愿做大周国的臣民。

’攸国的君子以满筐的黑色和黄色的绸帛来迎接周国的君子,小民以竹筐盛饭、壶装酒来迎接周国的小民。周王把民众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只是杀掉那残暴的君主而已。《太誓》上说:‘我们的威武要发扬,攻到于国疆土上,杀掉残暴的君王,该杀的都杀光,功绩比成汤还辉煌。’不实行仁政便罢了,如果实行仁政,全天下的人都抬头盼望,要拥护他为君主。

齐国楚国虽然强大,又有什么可怕呢?”

6·6 孟子谓戴不胜曰:“子欲子之王之善与?我明告子。有楚大夫于此,欲其子之齐语也,则使齐人傅诸?使楚人傅诸?”

曰:“使齐人傅之。”

曰:“一齐人傅之,众楚人咻之,虽日挞而求其齐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庄岳之间数年,虽日挞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子谓薛居州,善士也,使之居于王所。

在于王所者,长幼卑尊,皆薛居州也,王谁与为不善?在王所者,长幼卑尊,皆非薛居州也,王谁与为善?一薜居州,独如宋王何?”

【译文】

孟子对戴不胜说:“你想你的君王向善吗?我明白地告诉你。

譬如这里有个楚国大夫,希望他的儿子会说齐国话,是找齐国人辅导他呢?还是找楚国人辅导他呢?”

戴不胜说:“找齐国人辅导他。”

孟子说:“一个齐国人辅导他,众多的楚国人高声喧哗,即使每天鞭打他,逼他说齐国话,也是做不到的;假如领他到齐国临淄的闹市庄岳之间住上几年,即使每天鞭打他,逼他说楚国话,也是做不到的。你说薛居州是个好人,要让他住在王宫中。

在王宫中的人,如果年龄大的小的、地位低的高的都是薛居州那样的人,君王和谁做不好的事呢?王宫中的人,如果年龄大的小的、地位低的高的都不是薛居州那样的人,君王和谁做好事呢?一个薛居州,又能把君王怎么样?”

6·7 公孙丑问曰:“不见诸侯何义?”

孟子曰:“古者不为臣不见。段干木逾垣而辟之,泄柳闭门而不内,是皆已甚。迫,斯可以见矣。

阳货欲见孔子而恶无礼。大夫有赐于士,不得受于其家,则往拜其门。阳货瞰孔子之亡也,而馈孔子蒸豚;孔子亦瞰其亡也,而往拜之。当是时,阳货先,岂得不见?曾子曰:‘胁肩谄笑,病于夏畦。’子路曰:‘未同而言,观其色赧赧然,非由之所知也。

’由是观之,则君子之所养,可知已矣。”

【译文】

公孙丑询问说:“不主动拜见诸侯,是什么用意?”

孟子说:“在古代,不是臣属就不拜见。段干木翻越墙垣躲避魏文侯,泄柳关上大门不接待鲁缪公,这都做得过分了;迫不得已,还是可以相见的。阳货想要孔子来看望自己,又不愿失礼。

大夫对士有所赏赐,士当时没有在家,不能亲自拜谢,就要前往大夫家拜谢。阳货探听到孔子外出时,给他送去一个蒸小;孔子也探听到阳货不在家,才前去拜谢。在这时,阳货如果先去访问孔子,孔子哪能不见他?曾子说:‘耸着肩膀,强笑以讨好人,比夏天里在菜地里干活还要累。’子路说:‘没有共同语言而交谈,脸上表现出惭愧的神色,这种人是我看不起的。

’由此看来,君子该怎样来培养自己的道德品质,是很清楚的。”

6·8 戴盈之曰:“什一,去关市之征,今兹未能,请轻之,以待来年,然后已,何如?”

孟子曰:“今有人日攘其邻之者,或告之曰:‘是非君子之道。’曰:‘请损之,月攘一鸡,以待来年,然后已。’如知其非义,斯速已矣,何待来年?”

【译文】

戴盈之说:“税率十分抽一,免去关卡和市场上的税收,今年还办不到,请先减轻一些,等到明年,然后完全实行,可以吗?”

孟子说:“现在有个人,每天偷邻居一只鸡,有人告诉他说:‘这不是君子的行为。

’偷鸡的人说:‘请求减少数量,每月只偷一只,等到明年,然后完全不偷。’如果知道这种行为不合道理,就该赶快住手,为什么要等到明年呢?”

6·9 公都子曰:“外人皆称夫子好辩,敢问何也?”

孟子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当尧之时,水逆行,泛滥于中国

居之,民无所定,下者为巢,上者为营窟。《书》曰:‘洚水警余。’洚水者,洪水也。

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驱蛇龙而放之菹。

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汉是也。险阻既远,鸟兽之害人者消,然后人得平土而居之。

“尧舜既没,圣人之道衰。暴君代作,坏宫室以为污池,民无所安息,弃田以为园囿,使民不得衣食。

邪说暴行又作,园囿、污池、沛泽多而禽兽至。

及纣之身,天下又大乱。

周公相武王诛纣,伐奄三年讨其君,驱飞廉于海隅而戮之。灭国者五十,驱、豹、犀、象而远之。

天下大悦。《书》曰:‘丕显哉,文王谟!丕承者,武王烈!佑启我后人,咸以正无缺。

“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

《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

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公明仪曰:‘庖有肥肉,厩有肥,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着,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

吾为此惧,闲先圣之道,距杨墨,放淫辞,邪说者不得作。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

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

“昔日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诗》云:‘戎狄是膺,荆舒是罚,则莫我敢承。’无父无君,是周公所膺也。

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詖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

【译文】

公都子说:“别人都说先生喜欢辩论,我冒昧请问,这是为什么?”

孟子说:“我哪里喜欢辩论呢?我是不得已才辩论的。世界的存在已经很久了,太平一阵,动荡一阵。在尧那个时代,洪水横流,中原地区四处泛滥。大地成为蛟龙的住所,民众没有安身之处。

低地的人在树上搭巢,高地的人相连筑洞。《尚书》说:‘洚水警戒我们。’洚水,就是没有边际的洪水。命令禹来治理它,禹疏通河道,使洪水注入大海中,驱赶蛟龙到草泽里。

水顺着河道流动,长江、淮河、黄河、汉水便是这样。险阻已经排除,害人的鸟兽消失了,人们才得以在平原上居住。

“尧舜死了之后,圣人的仁政衰落。残暴的君主每代都出现,毁坏住宅来作深池,使民众没有地方歇息;抛弃农田来作园林,使民众得不到衣服食物。

荒谬的学说、暴虐的行为又兴起,园林、深池、草泽多起来,禽兽纷纷涌出。

等到商纣王时,天下又大乱。周公辅佐武王,诛杀商纣王,又征伐奄国,三年后杀了奄国君主,把飞廉驱赶到海边,也加以杀戮。灭亡的国家共五十个,把虎、豹、犀、象驱赶到远方,天下百姓非常高兴。

《尚书》上说:‘多么光明啊,文王的谋略!多么伟大啊,武王的功烈!佑助、启迪我们后辈子孙,使大家都行正道而没有缺点。’

“时势衰落,道义微弱,荒谬的学说、暴虐的行为又兴起,臣下杀死君主的事发生了,儿子杀死父亲的事发生了。孔子深为忧虑,写出了《春秋》。

《春秋》这部书,是有关天子的事情。

所以孔子说:‘了解我的,大概是这部《春秋》吧!指责我的,也大概是这部《春秋》吧!’

“圣明的君王不再出现,诸侯放纵恣肆,在野人士乱发议论,杨朱、墨翟的学说流行天下。天下的言论,不属于杨朱一派,就属于墨翟一派。杨朱主张一切为自己,这是目无君主;墨翟主张普遍的爱,这是无视父亲。目无父君,这简直是禽兽。

公明仪说:‘厨房里有肥肉,马厩里有肥马,民众脸有饥色,野外躺着饿死的尸体,这是率领禽兽来吃人。

’杨朱、墨翟的学说不消灭,孔子的学说不能光大,这是荒谬的学说欺骗民众,堵塞了仁义的道路。仁义的道路被堵塞,就等于率领禽兽来吃人,人与人也将互相吞食。我为此深为忧虑,捍卫前代圣人的学说,反对杨朱、墨翟,驳斥错误的言论,使荒谬的学说不能抬头。

谬论出现在心中,就会危害政事;谬论体现在政事中,就会危害国政。即使圣人再出现,也不会否定我的话。

“从前,禹制服洪水而天下太平,周公兼并夷狄、驱走猛兽而百姓安宁,孔子写成《春秋》而叛乱之臣、不孝之子心中畏惧。《诗经》上说:‘痛击北狄和西戎,严惩荆舒使知痛,谁人胆敢撄我锋。

’目无父君,是周公所要惩罚的。我也想端正人心,消灭荒谬的学说,反对过激的行为,驳斥错误的言论,来继承三位圣人。我哪里喜欢辩论呢?我是不得已才辩论的。能够用言论来反对杨朱、墨翟的人,是圣人的门徒。

6·10 匡章曰:“陈仲子岂不诚廉士哉?居于陵,三日不食,耳无闻,目无见也。井上有李,螬食实者过半矣,匍匐往,将食之,三咽,然后耳有闻,目有见。”

孟子曰:“于齐国之士,吾必以仲子为巨擘焉。虽然,仲子恶能廉?充仲子之操,则蚓而后可者也。

夫蚓,上食槁壤,下饮黄泉。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筑与?抑亦盗跖之所筑与?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树与?抑亦盗跖之所树与?是未可知也。”

曰:“是何伤哉?彼身织屦,妻辟,以易之也。”

曰:“仲子,齐之世家也。兄戴,盖禄万钟。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而不食也,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而不居也,辟兄离母,处于于陵。他日归,则有馈其兄生鹅者,己频顣曰:‘恶用是者为哉?’他日,其母杀是鹅也,与之食之。其兄自外至,曰:‘是之肉也。

’出而哇之。

以母则不食,以妻则食之;以兄之室则弗居,以于陵则居之。是尚为能充其类也乎?若仲子者,蚓而后充其操者也。”

【译文】

匡章说:“陈仲子难道不是一个真正廉洁的人吗?他住在于陵,三天没有吃东西,耳朵听不见,眼睛看不见。井上有李子,蛴螬已经蛀食了一大半,他爬行过去,取来吃了。吃了三口,然后耳朵才有听觉,眼睛才有视觉。”

孟子说:“在齐国人士中,我一定把陈仲子视为首要人物。即便如此,仲子怎能算廉洁的人呢?推广仲子的节操,人只有变成蚯蚓后才能办到。

蚯蚓,在地面上吃干枯的泥土,在地下喝泉水。仲子所住的房子,是伯夷那样的人所建造的呢?还是盗跖那样的人所建造的呢?他所吃的谷粟,是伯夷那样的人所耕种的呢?还是盗跖那样的人所耕种的呢?这是还不知道的。”

匡章说:“这有什么妨碍呢?他亲自编织草鞋,妻子绩麻练麻,拿去交换谷粟。”

孟子说:“陈仲子是齐国的世家大族。哥哥陈戴,从盖邑收入的俸禄有一万钟。他认为哥哥的俸禄是不义之禄而不吃,认为哥哥的房子是不义之室而不住,避开哥哥,离开母亲,住在于陵。有一天他回家,恰恰有人赠送一只活鹅给他哥哥,他皱着眉头说:‘要这种呃呃叫的东西有什么用?’过了些时,他的母亲杀了这只鹅,把鹅肉给他吃。他的哥哥从外面回来,说:‘这就是那呃呃叫的东西的肉。

’他跑出去呕吐起来。母亲做的食物不吃,妻子做的却吃;哥哥的房子不住,于陵的房子却住。

这还称得上是推广廉洁操守的典型吗?像仲子这样的人,只有把人变成蚯蚓后才能推广他的节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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