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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林赋

书籍:历代赋辞典 更新时间:2018-09-15 03:17:16

出处:按学科分类—文学 辽宁人民出版社《历代赋辞典》第51页(14956字)

【原文】:

亡是公听(yǐn)然而笑,曰:“楚则失矣,而齐亦未为得也。夫使诸侯纳贡者,非为财币,所以述职也;封疆画界者,非为守御,所以禁淫也。今齐列为东藩,而外私肃慎,捐国逾限,越海而田,其于义固未可也。且二君之论,不务明君臣之义,正诸侯之礼,徒事争于游戏之乐,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胜,荒淫相越。此不可以扬名发誉,而适足以贬君自损也。

且夫齐楚之事,又乌足道乎?君未睹夫巨丽也,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

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gēng)其南,紫渊径其北。终如灞浐(chǎn),出入泾渭,酆(fēng)镐潦(láo)潏(jué),纡余委,经营乎其内;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

东西南北,驰骛往来,出乎椒丘之阙,行乎洲淤之浦;经乎桂林之中,过乎泱漭之野;汩乎混流,顺阿而下,赴隘(xiá)之口。触穹石,激堆埼(qí),沸乎暴怒,汹涌澎湃。

(bì)弗宓汨(mì yù),偪侧(bī zè)泌(bī zè),横流逆折,转腾潎洌(piēl iè),滂濞(pāng bì)沆溉(háng gài);穹隆云桡(ráo),宛潬(shàn)胶戾;逾波趋浥(yà),涖涖(lìli)下濑(lài);批岩冲拥,奔扬滞沛;临坻(chí)注壑,瀺灂(chán zhuō)霣(yǔn)坠;沈沈隐隐,砰磅(pīng pāng)訇磕(hōng kē);潏潏(yù yù)淈淈(gǔ gǔ),湁潗(chì jí)鼎沸。驰波跳沫,汩(yù xī)漂疾。悠远长怀,寂漻(liáo)无声,肆乎永归。然后灏溔(yáo)潢漾,安翔徐回;翯(hè)乎滈滈(hào hào),东注太湖,衍益陂(bēi)池。

于是乎蛟赤螭(chī),(gèng mèng)渐离,鰫(yōng róng)魠(qián tuō),禺禺魼鳎(qū tà);揵(qián)鳍掉尾,振鳞奋翼,潜处乎深岩。鳖灌声,万物众伙。明月珠子,的(lì)江靡;蜀石黄碝(ruǎn),水玉磊砢(luǒ),磷磷烂烂,采色澔(hào)汗,蒙(cōng)积乎其中。

鸿鹔(sù)鹄鸨(bǎo),驾(gē)鹅属玉,交精旋目,烦鹜庸渠,箴疵(zhēn cī)(jiāo)卢,群浮乎其上。

汎(féng)淫泛滥,随风澹淡,与波摇荡,奄薄水渚,唼喋(shà zhá)菁藻,咀嚼菱藕。

于是乎崇山矗矗,(lóng sǒng)崔巍;深林巨木,崭岩嵳(cēn cī)。

九嵕(zōng)嶻嶭(jié niè),南山峨峨;岩陁(yǐ)甗锜(yán qí),摧崣崛崎。振溪通谷,蹇产沟渎,谽呀(hán yā)豁(xià)。

阜陵别(dǎo),崴磈(wěi)偎廆(wěi wěi),丘虚堀礨(kū lěi)。

隐辚郁罍(lěi),登降施靡(yì mǐ)。

陂池(pí tuó)貏豸(bèi zhì),沇溶(yǎn róng)淫鬻(yóu yù),散涣夷陆;亭皋千里,靡不被(pí)筑。掩以绿(lù)蕙,被以江蓠;糅以蘪芜(mǐ wú),杂以留夷;布结缕,攒(cuán)戾莎。

揭车衡兰,槀(gǎo)本射干;茈(zǐ)姜蘘荷,葴(zhēn)持若荪,鲜支黄砾,蒋苎青薠(fán);布宏泽,延曼太原。离靡广衍,应风披靡,吐芳扬烈;郁郁菲菲,众香发越;肸蠁(xī xiǎng)布写,晻薆(yàn ài)咇茀(bì bó)

于是乎周览泛观,缜纷轧芴(wù),芒芒恍忽。

视之无端,察之无涯;日出东沼,入乎西陂。其南则隆冬生长,涌水跃波。

其兽则墉(róng)旄貘(mò)牦(lí),沈麈(zhǔ)麋,赤首圜题,穷奇象犀。其北则盛夏含冻裂地,涉冰揭河;其兽则麒麟角端,騊(tuó tú)橐驼,蛩蛩(qióng qióng)驒騱(diān xī),騠(jué tí)驴骡。

于是乎离宫别馆,弥山跨谷;高廊四注,重坐曲阁;华榱(cuī)璧珰,辇道属(lí zhǔ);步櫩周流,长途中宿。夷嵕(zōng)筑堂,累台增成,岩窔(yào)洞房。頫杳眇而无见,仰攀橑而扪天;奔星更于闺闼(tà),宛虹扡(tuō)于楯(shūn)轩。

青龙蚴蟉(yōu liú)于东厢,象舆婉僤(chán)于两清;灵圄(yǔ)燕于闲馆,偓佺之伦,暴(pù)于南荣;醴泉涌于清室,通川过于中庭。盘石振崖,嵚(qīn)岩倚倾,嵯(cuō)峨(jié yè),刻削峥嵘,玫瑰碧琳,珊瑚丛生。瑉(mín)玉旁唐,玢豳(fèn bīn)文鳞,赤瑕駮荦(bó luò),杂雷(chā)其间;晁采琬琰(wǎn yǎn),和氏出焉。

于是乎卢桔夏熟,黄甘橙楱(còu);枇杷橪(rǎn)柿,亭奈厚朴;梬(yǐng)枣杨梅,樱桃蒲陶;隐夫薁(yù)棣,荅遝(dá tà)离支。罗乎后宫,列乎北园;(yí)丘陵,下平原。扬翠叶,抚(wū)紫茎;发红花,垂朱荣。煌煌扈扈,照耀钜野;沙棠栎(lì)槠(zhū),华枫枰(píng)栌(lú);留落胥邪,仁频并闾;(chán)檀木兰,豫章女贞。

长千仞,大连抱;夸条直畅,实叶葰楙(jùn mào)。攒立丛倚,连卷诡(lì guǐ);崔错登骫(bō wěi),坑衡閜砢(kě luǒ);垂条扶疏,落英幡(fān shǐ)。

纷溶箾(xiāo sēn),猗狔(yǐ ní)从风,藰莅(liú lì)卉歙(huì x ī),盖象金石之声,管籥之音。偨(cī)池茈(cī chí),旋还乎后宫。

杂袭累辑,被山缘谷,循阪下隰;视之无端,究之无穷。

于是乎玄猿素雌,蜼玃(wèi jué)飞蠝(lěi),蛭蜩蠼蝚(jué náo),獑(cán)胡彀(gòu)蛫(guǐ),栖息乎其间。长啸哀鸣,翩幡互经,夭蟜(jiāo)枝格,偃蹇杪颠;隃绝梁,腾殊榛;捷垂条,掉希间;牢落陆离,烂漫远迁。若此者数百千处。

娱游往来,宫宿馆舍;庖厨不徙,后宫不移,百官备具。

于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猎。乘镂象,六玉虬;拖霓旌,靡云旗;前皮轩,后道游。

孙叔奉辔,卫公参乘;扈从横行,出乎四校之中。

鼓严薄,纵猎者;河江为阹(qū),泰山为橹。车骑雷起,殷天动地;先后陆离,离散别追。淫淫裔裔,缘陵流泽,云布雨施。生貔(pī)豹,搏豺狼;手罴,足野

蒙鹖(hé)苏,绔白;被斑文,跨野。凌三嵕之危,下碛(qì)历之坻;径峻赴险,越壑厉水。椎蜚廉,弄獬豸(xiè zhì);格虾蛤,鋋猛氏;羂(juān)騕褭(yāo niǎo),射封豕。箭不苟害,解脰(dòu)陷脑;弓不虚发,应声而倒。

于是乎乘舆弭节徘徊,翱翔往来;睨部曲之进退,览将帅之变态。然后侵淫促节,鯈复(shū jiǒng)远去。流离轻禽,蹴履(cù lǚ)狡兽;懳(wèi)白鹿,捷狡;轶赤电,遗光耀;追怪物,出宇宙。

弯蕃弱,满白羽;射游枭,栎蜚遽。

择肉而后发,先中而命处;弦矢分,艺殪仆。然后扬节而上浮,凌惊风,历骇猋(biāo),乘虚无,与神俱。躏玄鹤,乱昆;遒孔鸾,促鵕(jùn yì)。拂翳鸟,捎凤皇;捷鹓(yuān chú),掩焦明。

道尽途殚,回车而还;消摇乎襄羊,降集乎北紘(hóng);率乎直指,晻乎反乡。蹶(jué)石阙,历封峦;过(zhī)鹊,望露寒;下棠梨,息宜春。

西驰宣曲,濯鹢牛首;登龙台,掩细柳。观士大夫之勤略,均猎者之所得获。

徒车之所轥轹(lìn lì),步骑之所蹂若,人臣之所蹈藉;与其穷极倦(jù),惊惮詟伏,不被创刃而死者,他他籍籍,填坑满谷,掩平弥泽。

于是乎游戏懈怠,置酒乎颢天之台,张乐乎胶葛之寓;撞千石之钟,立万石之虡;建翠华之旗,树灵鼍(tuó)之鼓。

奏陶唐氏之舞,听葛天氏之歌;千人唱,万人和;山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巴渝宋蔡,淮南干遮,文成颠歌。族居递奏,金鼓迭起,铿(kēng qiāng)闛鞈(táng tà),洞心骇耳。

荆吴郑卫之声,韶武象之乐,阴淫案衍之音;鄢郢缤纷,激楚结风;俳优侏儒,狄鞮(dī)之倡,所以娱耳目、乐心意者,丽靡烂漫于前。靡曼美色,若夫青琴宓妃之徒,绝殊离俗,妖冶娴都;靓(jìng)妆刻饰,便嬛(pián xuān)绰约,柔桡嫚嫚,妩媚(xiān)弱。

曳独茧之褕(yú yì),眇阎易以(xù)削;便姗(piān shān)嫳(piè)屑,与俗殊服。芬芳沤郁,酷烈淑郁;皓齿粲烂,宜笑的(lì);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于是酒中乐酣,天子芒然而思,似若有亡,曰:‘嗟乎,此大奢侈!朕以览听余闲,无事弃日,顺天道以杀伐,时休息于此;恐后叶靡丽,遂往而不返。

非所以为继嗣创业垂统也。’于是乎乃解酒罢猎,而命有司曰:‘地可垦辟,悉为农郊,以赡萌隶;隤(tuí)墙填堑,使山泽之人得至焉。实陂池而勿禁,虚宫馆而勿仞。

发仓廪以救贫穷,补不足,恤鳏寡,存孤独。出德号,省刑罚,改制度,易服色。

革正朔,与天下为更始。

于是历吉日以斋戒,袭朝服,乘法驾;建华旗,鸣玉鸾,游于六艺之囿,驰骛乎仁义之涂,览观《春秋》之林。

射《狸首》,兼《驺虞》;弋玄鹤,舞干戚,载云罕(hǎn),掩群雅;悲《伐檀》,乐‘乐胥’。修容乎《礼》园,翱翔乎《书》圃。

述《易》道,放怪兽;登明堂,坐清庙。次群臣,奏得失;四海之内,靡不受获。于斯之时,天下大悦。乡风而听,随流而化。歘然兴道而迁义,刑错而不用。德隆于三皇,而功羡于五帝:若此,故猎乃可喜也。

若夫终日驰骋,劳神苦形;罢车马之用,抚(wán)士卒之精;费府库之财,而无德厚之恩。务在独乐,不顾众庶,忘国家之政,贪雉兔之获,则仁者不繇(yóu)也。从此观之,齐楚之事,岂不哀哉!地方不过千里,而囿居九百;是草木不得垦辟,而人无所食也。夫以诸侯之细,而乐万乘之侈,仆恐百姓被其尤也。

于是二子愀然改容,超若自失,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讳,乃今日见教,谨受命矣。”。【译文】:

无是公微微一笑,说:“楚国是错了,而齐国也不对。让诸侯交纳贡品,不是为了财物,而是借此让他们来朝陈述政事方面的情况;划定诸侯封地的疆界,不是为了让他们守卫疆界,而是用以防止诸侯有放纵越轨的行为。如今齐国被封为东面的藩属,却私自与境外的肃慎人来往,离开本土,超出国境,越过海洋去游猎,那对于礼义来说是不可以的。况且两位先生的言论,都不务求阐明君臣之间正确关系与合宜的行为,端正诸侯的礼仪,只是在畋猎游乐、苑囿大小方面互争高下,彼此都想以奢侈荒淫争胜。

这不会使你们的国君高扬美名获得荣誉,恰恰足以贬低你们国君的声誉并有损于你们自身的名声。况且那齐楚两国的游猎之事,又怎么值得说呢!二位先生没有看见过广阔壮丽的场面,还没听说过天子的上林苑吗?

上林苑东面是苍梧,西面是西极。丹水流经它的南部,紫渊经由它的北部。

灞水浐水的源头与尽头都在上林苑中,泾水渭水是从外流进来又流到苑外去;酆水、镐水、潦水、潏水,曲折宛转,在苑内萦回周旋;这浩浩荡荡的八条大河分道奔流,流向各异而又千姿百态。东西南北,纵横奔流:冲出两峰对峙有若双阙的椒丘,流经水中高地的岸边;穿过桂树林间,经过广袤无垠的原野;水势迅疾,八川合流,顺着高耸的山势向下倾泻,涌向狭隘的山口。

触撞巨石,冲击沙岸,浪花飞溅,沸腾暴怒,汹涌澎湃。

泉源惊涌,水势迅疾,波浪相击,涛声滚滚,横流回折,浪涌如沸,水声哗哗,惊涛起伏,轰然作响;水势遽变,忽儿直冲天宇,旋而低徊曲折如云,水流蜿蜒曲折,纠缠萦绕。

后浪凌前浪,涌向低洼处,飞流经过滩石之上形成股股急湍;拍打石崖,冲击堤岸,急流奔涌,水花飞扬;水流沙洲,注入沟壑,潺潺缓流,落入深渊。渊深水盛,飞流惊怒,隆隆震荡;水涌涛起,鼎沸翻腾;水波飞驰,白沫跳起,急转而下,迅猛无比,水缓长流,波声渐息,静水安然,源源长流,涌入湖泊。

然后是浩荡无际,缓缓平流,波光粼粼,一片银白,向东流入太湖,水涨湖满,溢入附近湖沼池塘。

于是蛟龙、红色雌龙、鱼、渐离鱼、鱼、鰫鱼、大鲇鱼、黄颊鱼、禺禺鱼、魼鳎鱼,扬鳍摆尾,振动鳞片,摇起胸鳍,潜游于深水岩石之间。鱼鳖欢闹,喧声四起,万物众多:大珠明月,蚌内小珠,光彩照耀,闪烁江边;蜀石、黄碝石、水精石,层层累积,晶莹剔透,光彩灿烂,采色辉映,丛积于水中。大雁、鹔鷞,天鹅、鸨雁、野鹅、属玉鸟、高脚交精、短尾旋目、烦鹜、水鸡、箴疵、鸬鹚,成群结队,浮游水上;随水泛游,悠然自得,顺风飘流,随波上下,游息于沙洲之上,啄食菁草浮藻,咀嚼菱藕。

于是高山矗立,巍峨高峻,上有深林大木,山势峭拔,高下参差,九嵕山高耸,终南山崔巍;山势或陡峭直立,或坡缓岭低,或如甑而上大小下,或如锜而三足鼎立,险峻崎岖。溪水汇聚,穿谷而流,沟渎宛转,山谷空旷。

丘陵环水,自为孤岛,崇山峻岭,起伏不平。高下参差,险峻陡峭。

山势由高险倾斜,渐趋平坦,迅猛的水流也随之渐变徐缓,风拂水上,溪水四散,山势渐平,延为平原;水边平地,方圆千里,无不平整。掩映着绿蕙,覆盖着江离;参糅着蘼芜,间杂着留夷;各处布满结缕草,深绿的莎草丛聚而生;还有那香草揭车、杜衡、兰草、槀本、射干、紫姜、襄荷、寒浆、杜若、荪草、鲜支、黄药、菰蒲、橡实、青薠,布满大泽,蔓延广野。连绵不绝,遍地分布,随风散乱摇伏,吐露散发出浓烈的芳香;浓香郁郁,众香发散;香气四溢,浓郁沁人。

于是环望远眺,花草纷繁,不可分辨,眼花缭乱,恍恍忽忽。

视之不见开端,察之不见尽涯;太阳从东面池沼中升起,落入西面山坡之后。上林的南面,即便是隆冬寒日,仍是花草繁茂生长,波涛起伏汹涌。那里的野兽,则有封牛、旄牛、白豹、牦牛、水牛、驼鹿、麋鹿、赤首、圆蹄、穷奇、大象、犀牛。上林的北面,即便是盛夏酷暑,也仍是冰冻裂地,过河需揭衣踏冰而行;那里的野兽,则有麒麟、角生头顶正中的角端、良马騊、骆驼、怪兽蛩蛩、野马驒騱、骏马駃騠和驴骡。

于是离宫别馆,布满山野,横跨谿谷;长廊环绕四周,楼房两层,阁道曲折相连;彩绘房椽,嵌玉瓦当,可乘辇而行的阁道回环相连;可在长廊上漫步周游,廊道极长,中途尚要住宿。削平高山,筑堂其上,高台层层,殿堂幽深。

俯眺台下,杳渺深邃,不可辨认,仰攀其椽,可以摸天;流星经过宫中小门,弯弯长虹跨越栏杆。为神仙驾车的青龙在东厢前婉蜒而行,大象拉的銮舆在西厢清静之处委蛇漫步。

众仙居于清静幽闲的馆舍,像偓佺之流的仙人偃卧在南檐之下晒太阳;甘泉在清室中涌出,川流不息,经过中庭。用巨石修整水岸,深险倾斜,石高势险,巍峨峭立;美玉玫瑰,青绿色的碧玉琳玉,珊瑚宝树簇簇丛生。

美石宝玉庞大广布,文理斑然鳞次,赤玉夹杂在崖石之中,文彩斑驳;夜光璧朝采和巨璧琬琰,以及春秋时楚人卞和所得的玉璧都出自上林。

于是卢桔等水果在夏天成熟,黄柑、柚子、皱子、枇杷、酸枣、棠梨、重皮、山樱桃、郁李、荅遝、荔枝,罗布于后宫,排列于北园。

漫延丘陵,直下平原。绿叶摇曳,紫茎动荡;草本和木本的植物都开着红色的花朵。

光采繁盛,照耀阔野;还有沙棠、栎树、槠树、桦树、枫树、银杏、黄栌、石榴、椰树、槟榔、棕榈、檀树、木兰、樟木、冬青,高达千仞,树干粗大,好几个人才能抱得过来,花朵枝条开展舒畅,果实硕大,叶子茂密。树木或聚立一处,或丛簇相倚,枝条或蜷曲交错,或旁枝横逸;茂密盘结,曲直抗衡,高举横出,巨树参天;枝条四布,落花飞扬。

繁盛硕大,随风起舞,婀娜多姿;风吹林木,其声凄清,好像钟磬管龠之音。林木高下参差,环绕后宫而生。重叠累积,布满高山低谷,沿着高坡,直下低湿之地;远视不见开端,探究不能穷尽。

于是黑色雄猿、白色母猿、长尾、长寿狝猴、能飞的鼯、身生四翼的蛭、善于爬树纯牝无牡的、纯牡无牝的玃猱、似猿而足短腾跃如飞的獑猢、形貌似犬的、其状似龟赤首白身的蛫,都栖息在林间。

长声呼啸,鸣声哀婉,矫捷灵巧,交互来去,嬉戏于枝柯,跳跃于树梢;越过断桥,跳过树丛;接持悬垂之条,跳跃于枝条稀疏的空隙;零落分散,聚集奔跃。

像这样的百兽群集之地,竟有几百几千处。

嬉戏游猎往来其间,天子宿于离宫,舍于别馆,庖厨不必迁徙,后宫的嫔妃侍妾也不必跟随迁移,百官之属随处具备充足。

于是秋去冬来,天子围猎。

乘着用象牙镶镂的车,驾着有似蛟龙的骏马;摇动染以五彩的霓旌,高擎绘有熊虎的云旗;蒙饰虎皮之车为前驱,导车游车紧随其后。古代善御者孙叔驾车,卫公在车右护卫;天子的侍卫纵横驰骋,驱兽于围猎栅栏四周。

在仪卫森严的仪仗队中击鼓,鼓舞猎手勇猛出猎;江河为阻障禽兽的围栏,大山为眺望围猎的望楼。车骑之声如雷声大作,惊天动地;猎手们陆续散开,各自追猎禽兽。

猎手前后相继,沿着山陵,顺着沼泽,漫山遍野,好似浓云密布,大雨普降。生擒貔豹,搏击豺狼;以手击杀熊罴,用足踏获羚羊。

猎者头戴鹖尾冠,穿着饰有白虎图案的裤子;穿着虎纹单衣,骑着野马驹。登上高山的顶巅,驰下崎岖的山坡;翻过高山,跨过险谷,越过山谷,渡过河流。击杀龙雀,摆布獬豸,搏弄虾蛤,刺杀猛氏,网罗神马,射倒大

箭不随意射,射则必破颈穿脑;弓不白白发,发则野兽应声而倒。

于是天子停止鞭马任之缓步徐行,自由自在地来回行走;注视队伍的进退,览察将帅的各种姿态。然后车驾渐进,由徐而疾驱,倏忽之间驰向远方。

网捕飞禽,践踏狡兽;辗轧白鹿,疾取狡兔;超越赤色闪电,留下它的光焰;追逐怪兽,竟超出宇宙之外。牵引蕃弱之弓,拉满白羽之箭;射杀各处游走的狒狒,击倒鹿头龙身的神兽飞遽。选择肥兽而后射,先明其射处,后发必中之;箭离弦,兽即倒。然后高举旌节,乘车疾驰,浮游天宇,凌驾疾风,乘驭狂飙,飞升于虚无之境,与天神比肩同游。践踏黑鹤,惊乱鹍鸡,捕获孔雀鸾鸟,捉住红色野雉,击中鹥鸟,竿打凤凰;捉取鹓,掩扑焦明。直到道路的尽头,才掉车回还。

逍遥漫步,自在徜徉,降落在上林苑的北面;率然直指所来的方向,速还帝乡。登上石阙观,经历封峦观,路过鹊观,眺望露寒观;游止棠梨宫,休息在宜春宫。

向西驰往宣曲宫,持棹行船到牛首池;登上龙台观,掩息在细柳观。观察士大夫的辛勤收获,衡量猎者所捕获的猎物。

至于卒徒车辆所辗轧,步卒骑兵所践踏,人臣所踩死,以及那些走投无路、疲惫不堪、惊惧伏地不能动弹、未遭兵刃就死掉的禽兽,更是纵横狼藉,填满坑谷,覆盖了原野,填满了大泽。

于是游戏倦怠,在上接天宇的高台上摆置酒宴,在寥廓空旷的天宇中陈设音乐;撞击重达千石的巨钟,竖起重达万石的钟架;高举以翠羽为饰的大旗,设置鼍皮之鼓。

演奏唐时代的舞乐,聆听上古葛天氏之歌;千人齐唱,万人应和;山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蜀地的巴渝舞、宋蔡淮南三地的音乐、古曲于遮、文成县和云南两地的歌曲。

众乐汇聚,交替而奏,金钲皮鼓,更迭击打,叮叮咚咚,响彻内心,惊骇双耳。

荆、吴、郑、卫的民间俗乐,韶、、武,象的庙堂古乐,淫靡放纵之音;楚舞婀娜,楚歌激越,可掀回风;俳优侏儒,西域女乐,所有用来娱耳目乐心意的表演,全都美妙悦耳地呈现于君前。天子身边的侍女和演奏的女乐皮肤细嫩润泽,全是天生丽质的美女,就好像神女青琴宓妃一样,超群脱俗,美艳雅丽;粉黛饰面,胶刷鬓发有如刻画,举止轻盈,体态柔美,苗条柔弱,美好多姿,妩媚纤弱。身披纯丝单衣,衣边拖曳于地,衣衫长大而齐整;步履轻盈,服饰婆娑,异于世俗。

体散芬芳,清新浓郁;皓齿灿烂,微笑露齿,光洁闪烁;眉毛弯曲细长,眼睛微视远眺;美色尽呈,令人心荡神怡,美女以此愉悦于君侧。

于是饮酒中半,乐舞正酣,天子怅然而思,若有所失,说:‘唉,这样太奢侈了!我因听政余暇,闲居无事,恐光阴虚掷,才顺应天时杀伐禽兽,并借此时机来上林苑休养生息;惟恐后代奢侈淫靡,迷恋享受而不知节制,这不是替后代创建功业延续传统的办法啊。’于是就撤除宴席,停止围猎,并命令主管官吏说:‘土地可开垦耕种的,全都辟为农田,以赡养百姓;把苑囿的围墙推倒,把苑中的河道填平,使居住在山野的农夫能够来到这里。池塘中养满鱼鳖,而且不要禁止百姓捕捞,封闭宫馆,不要让人去住。打开粮仓,救济贫穷,补助不足,体恤鳏寡,扶养孤独。发布有德于人民的号令,减轻刑罚,改变不利于百姓的旧制度,改换服装的颜色,改变历法,与天下百姓一切重新开始。

于是选择吉日,举行斋戒,穿上朝服,乘坐天子专用的车驾,高举以翠羽为饰的大旗,摇响玉饰的鸾铃,游观于《》、《书》、《礼》、《乐》、《易》、《春秋》六经的园囿,奔驰于仁义的大道,览观《春秋》的林薮。演奏《狸首》和《驺虞》,以行射礼;挥动玄鹤和盾斧等舞具,奏古乐,演古舞,像车载捉鸟巨网去寻捕群鸦一样,天子亲自出行以访求贤俊雅士,悲悯古诗《伐檀》中未遇明主的贤士,像诗句‘君子乐胥,受天之祜’所表现的那样,以得贤士为快乐。以《礼》为游乐之园,依《礼》行事以整饬威仪,以《书》为园圃,不断钻研以通达政事;阐发《易》的道理,放出上林苑中的奇禽异兽;登上朝见诸侯的明堂,坐在明堂的正室。任凭群臣进奏政事的得失,四海之内的百姓无不获得恩泽。

在这个时候,天下百姓都十分喜悦,顺应天子的风教而听从天子的驱遣,随着时世的潮流而受到感化。仁义之道勃然振兴,人民逐渐归化于礼义之境,故刑罚废置而不必使用。

圣德高于夏商周三代之王,功勋超出伏羲神农黄帝、尧、五位古帝:如果这样,这种游猎才是可喜的。若像那些整日驰骋于苑囿,精疲力竭;耗尽车马的功能,消耗了士卒的精力;浪费了国家府库的钱财,而对天下百姓没有半点恩德。

帝王只知自己贪图享受,不顾念人民的疾苦,忘掉国家的政务,贪求鸡兔一类的猎物,仁义之君是不会这样做的。依此看来,齐楚两国以畋猎争胜,难道不是太可悲了吗?土地方圆不过千里,而苑囿却占去了几百里;这些草木之野不能开垦耕种,而人民就没有粮食吃。

凭借诸侯的卑微地位,却要享受天子的奢侈,我担心百姓就要遭受灾难了。”

于是子虚乌有这两位先生变了脸色,怅然若失,向后退步,离开座位,说:“小人鄙陋无知,不知避忌,时至今日方得到先生的指点,我们郑重地接受您的教诲。”

。【评介】:

上林赋》与《子虚赋》是司马相如的代表作,最早见于《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其《传》记载说:“蜀人杨得意为监,侍上。上读《子虚赋》而善之,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上惊,乃召问相如。相如曰:‘有是,然此乃诸侯之事,未足观也。

请为《天子游猎赋》,赋成奏之。’上许,令尚书给笔札。

相如以‘子虚’,虚言也,为楚称;‘乌有先生者’,乌有此事也,为齐难;‘无是公’者,无是人也,明天子之义。故空藉此三人为辞,以推天子诸侯之苑囿。其卒章归之于节俭,因以风谏。

”然后才将今传《子虚赋》、《上林赋》记为一篇。后《汉书》也将之作为一篇,至《昭明文选》始分为二篇。究竟《子虚赋》、《上林赋》之间关系如何?由于《史记》所言不明,便引起后人种种推测:

或以为今见《子虚赋》、《上林赋》,原皆为《子虚赋》,《上林赋》乃《昭明文选》从中析出,并命名。

如王观国《学林》卷七说:“司马相如《子虚赋》中,虽言上林之事,然首尾贯通一意,皆《子虚赋》也。未尝有《上林赋》。而昭明太子编《文选》,乃析其半,自‘亡是公听然而笑’为始,以为《上林赋》,误矣。”

或以为司马相如先作《子虚赋》,后作《上林赋》时将其并入。如王若虚《滹南集》卷三十四《文辨》说:“相如《上林赋》,设子虚使者、乌有先生以相难,至亡是公而意终,盖一赋耳。岂相如赋《子虚》自有首尾,而其赋《上林》复合为一邪?”近年出版的马积高《赋史》、万光治《汉赋通论》皆持此说。

或以为今传二赋原皆为《上林赋》。如孙志祖《读书脞录》卷七说:“此赋以子虚发端,实非《子虚赋》本文。《子虚赋》帝已读之矣,何庸复奏乎?盖此赋但当名《上林赋》,不当名《子虚赋》。昭明误分,而以旧题加之尔。”

或以为今传二赋本为一篇,既名《子虚》,又名《上林》。如焦竑《笔乘》卷三说:“相如游梁时,尝着《子虚赋》,为武帝所善。寻着《天子游猎赋》,复借子虚三人之词,以明天子之意,故亦名《子虚赋》。赋中叙上林,故亦名《上林赋》。其实一也。”

或以为今传《子虚》、《上林》二赋原是司马相如一时所作的《天子游猎赋》,其游梁时所作《子虚赋》当另有一篇。

如阎若璩《潜邱劄记》卷五说:“真《子虚赋》久不传,《文选》所载,乃《天子游猎赋》,昭明误分之而标名耳。”龚克昌先生在《汉赋研究》中详考《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所载史料,并从文学创作的一般规律、赋本身的构造、时代背景等方面力证此说。

或以为二赋本为一篇,《子虚赋》即此文前半,非别有一篇;《天子游猎赋》乃指此文后半,即今传《上林赋》。如高步瀛《文选李注义疏》卷七说:“王观国、阎百诗疑别有《子虚赋》,则非是。《史记》、《汉书·相如传》所谓诸侯之事,指《子虚篇》,为《天子游猎赋》,指《上林篇》。又曰:空藉此三人为辞,以推天子、诸侯之苑囿,其卒章归之于节俭,因以讽谏,则总括《子虚》、《上林》,其卒章正指上林之末节。若别有《子虚赋》赋诸侯游猎,而《上林赋》前半仍赋诸侯游戏,不嫌相复乎?……吴挚甫先生曰:《子虚》、《上林》,一篇耳。下言故空藉此三人为词,则亦以为一篇矣。

而前文《子虚赋》乃游梁时作,及见天子,乃为《天子游猎赋》。疑皆相如自为赋序,设此寓言,非实事也。

杨得意为狗监,及天子读赋,恨不同时,皆假设之词也。”

考之《史记》及今传二赋文本,二赋文意贯通,浑然一体,当为相如一时所作的《天子游猎赋》,文章前半只为后文铺垫比衬,天子游猎乃文之重心,为赋名之所由设。

非别有一篇《子虚赋》,游梁所作之说当如吴挚甫所言,乃“假设之词也。”

不过,就今传《上林赋》而言,虽开篇突兀,但大致尚可独立成篇。它比较突出的艺术成就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

其一,起承转结环环相扣的结构。依清人何焯所说,其文可分四层:“双撇齐、楚,提出上林,是起;次序上林之地,是承;中言校猎之事,是转;末言天子之悔过以示讽谏,是结。”

自开端到“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为第一层,批驳齐楚以“奢侈相胜,荒淫相越”,并以“且夫齐楚之事,又乌足道乎”过渡,引出上林苑。

自“左苍梧,右西极”至“后官不移,百官备具”,为第二层,分门别类地描写上林苑中的各种景象。

这一层主要依随游观主体的视线移换,以游观对象的空间顺序为次进行描写:先写苑中之水,由远推近,写到水中丰富的物产,水边高山的险峻奇丽及山上花草的繁茂芬芳,然后再将视线转向远方,在夸饰上林苑之巨时,“详述兽类,为下文畋猎张本。”(高步瀛语),再将视线集中在苑中的离宫别馆,进而描写离宫内外树木之苍茂,林中野兽之多,再次为天子游猎铺垫。

这一层在具体描写每一景色时也基本上是依循同一描写顺序。如写上林之水,便先是居高临下鸟瞰上林苑的全景,勾勒出上林之水的分布走向,以河水纵横,八川分流来渲染上林苑的广阔浩瀚;然后将视线前移,描写汹涌奔腾,起伏不定的水势;随着河水的流逝,再渐渐将视线移向远方。由于游观视线存在着远——近——远的变化,自然会随着视觉感受的变化而再现出上林苑中河水远静近动的不同风貌。

这种描写顺序,不论是定点换景、移步换形,还是定景换点,都不仅使写景层次井然,还能使人全面、具体、清晰地从多个侧面观赏上林苑的种种景象,甚或能使人产生一种亲临其境的感觉。

自“于是乎背秋涉冬”到“色授魂与,心愉于侧”,为第三层,写天子游猎及宴饮。前层写景,此层叙事。

是以时间为序,按照游猎宴饮的发展,先写天子检阅各部将帅围猎的情景,再写天子亲自疾驱车马驰骋射猎,游猎之后自然是置酒张乐,而宴乐之奢靡又很自然地引出天子的醒悟怅叹,于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地过渡到第四层。

自“于是酒中乐酣”到结尾为第四层,卒章显其志,写天子幡然醒悟,决心励精图治,崇尚节俭,与民更始,再叙天子将决心变为行动,罢猎改制,兴道迁义,最后以子虚乌有的悔过认罪扣合全文。

《上林赋》不仅在内容上层与层、段与段之间存在内在的关联,起承转合,了然无迹,而且在外在的文字表现形式上也极为讲究,每段以“于是乎”提起,转换内容,既显得层次清晰,又用一以贯之、反复出现的词语将全文组构成一浑然整体。

其二,虚实参错出人意表的夸张。为了突出上林苑的巨丽与天子游猎的壮观,司马相如在铺叙描绘之中往往不受现实时空、上林实景的局限,时时融入带有浪漫主义色彩的夸张虚构。如写长廊之长,则曰:“步櫩周流,长途中宿。”写高台之高,则曰:“頫杳眇而无见,仰攀橑而扪天。”写天子游猎驱车驰骋之疾,则曰:“然后扬节而上浮,凌惊风,历骇飙,乘虚无,与神俱。”写猎物之多,则曰;“他他籍籍,填坑满谷,掩平弥泽。”特别是当夸说上林苑之大时,竟写道:“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甚至将其四方扯向当时人们尚不可能认知的、几近神话世界的遥远天际:“日出东沼,入乎西陂,其南则隆冬生长,涌水跃波,”“其北则盛夏含冻裂地,涉冰揭河。”这是在赤道、北极才可能看到的景象,而长安之西的上林苑,就是在汉武帝重新扩建之后,南傍终南山,北滨渭水,方圆也不过三百里。

而司马相如却要如是说,是欲以虚实参错的赋家之笔渲染气势,夸饰上林之巨;还是意在点明“环四海皆天子园囿,使齐楚所夸,俱在包笼中”(宋程大昌《演繁露》),以此“张大天子威势,压倒藩国。”(马积高《赋史》);还是以此突出上林之奢,显露天子的淫逸奢侈?反复玩味,实难断言。

虽难确指,然由此夸饰生发出的种种猜测,都有其合理的依据。出人意表的夸张,增强了文章的蕴味,使人掩卷长思,玩味不绝;虚实参错的夸张,突出了上林苑的巨丽和天子游猎的壮观,给人以强烈的艺术感受;大胆新奇的夸张,总与虚构、想象相伴,它最能体现文学创作的本质特征;超越时空的夸张,最能体现大汉帝国的宏大气魄和乐观自信的人生态度;最能体现汉代赋家“苞括宇宙,总览人物”的时代精神;最能体现汉赋铺张扬厉的文体特征。

其三,刚健充沛的气势。气势是指文学作品中那种生生不已、催人振奋的艺术感染力量,是作者的激情在作品中的充分体现,是多种艺术手段的合力效应。

张裕钊说:“司马长卿尤以气胜”(转引自《古文辞类纂标注》),其中又以《上林赋》为最。《上林赋》中既蕴含着那种“苞括宇宙,总览人物”、囊括一切的宏阔气势,又充溢着那种似江河奔涌、一泻千里的刚健气势。如写天子游猎一段:“于是乎乘舆弭节徘徊,翱翔往来;睨部曲之进退,览将帅之变态。然后侵淫促节,鲦夐远去;流离轻禽,蹴履狡兽;白鹿,捷狡兔;轶赤电,遗光耀;追怪物,出宇宙。弯蕃弱,满白羽;射游枭,栎蜚遽……”语意连贯、结构相同、音节短促的句子并列排比一处,令人诵读之时会情不自禁地受其感动,加快语速,难以中断,不能自持,竟生风驰电掣、浮游天外之快意。汉武帝读相如之赋,恨不得与此人同时,个中缘由于此可知。

其四,巧妙高超的讽谏艺术。汉武帝是位好大喜功、挥金如土、淫奢无度的君主,具有政治头脑的司马相如创作此赋的主要目的在于讽谏汉武帝戒奢崇俭。

然而地位低微的文学侍从要想对帝王进行讽谏,只能采取“主文而谲谏”的巧妙方式。其巧妙高超之处大致有三:

一是揣摩心理,欲擒故纵,欲抑先扬。先顺应武帝之欲,引发其阅读的兴趣,然后顺势启发,徐加讽谕,归于“解酒罢猎”,与民更始,自然而然,毫无斧凿之痕。

二是代天子立言,让天子自己感悟到大肆游猎的过失。

其中既有对天子游猎的开脱:“朕以览听余闲,无事弃日,顺天道以杀伐,时休息于此。”又有对天子游猎的指责:“非所以为继嗣创业垂统也。”还有对天子的希冀与赞誉:“于是历吉日以斋戒,袭朝服,乘法驾……。”究其实质,只不过是借天子之口发表个人的评价与主张。然而,如此写来,就容易让帝王接受,可以更好地达到讽谏的目的。

三是巧妙地运用比喻、双关与对比。

紧承前面天子射猎之事,讽谏之中仍以射猎为喻,如本是提倡修文教,兴礼乐,而相如却说:“游于六艺之圃,驰骛乎仁义之涂,览观《春秋》之林。”如此说来,就不仅是就近取譬,自然贴切;也不仅是使前后文字表现形式和谐统一,更重要的是使“游猎”的含义发生了本质的变化,其本义、喻义的差异乃是一种远距离、反方向的对比,而这对比之中表现出不同的政治意义,表现出相如赞成与反对的鲜明态度。

又如“射《狸首》,兼《驺虞》”,则既是以射为喻,又是语意双关。

从字面上看,狸和驺虞都是兽名,射之本为田猎之事,但《狸首》、《驺虞》又皆为与射礼相关的古诗之名,诸侯行射礼要演奏《狸首》,天子行射礼要演奏《驺虞》,于是可知,此语的深层含义乃是主张依礼行事。

又如“四海之内,靡不受获。”此则双关又对比。

说其双关,因“获”既指“猎者之所得获”的禽兽,此处又指四海之内百姓所获天子的恩泽。这禽兽与恩泽之间又是一种对比,前者只是有限的物质,只能满足个人一时的欢娱;而后者则不局限于物质的丰富,而主要在于它所转化生成的精神力量,它关涉着民心的向背,决定着社稷的存亡,孰大孰小,不言而自明。

多种修辞手段的交融运用,大大的增强了讽谏的说服力和感染力。

此赋在艺术上还有许多值得借鉴的独到之处,也存在种种不足,如用字冷涩,堆砌词藻,过于雕琢等,这里就不一一陈说了。

司马相如写作此赋的主观目的尽管很单纯,但它在客观上却产生了多重的社会意义:它既反映了汉武帝的淫逸豪奢,又难免滋生“劝百而讽一”的弊端;它既表现出相如提倡中央集权与仁政的政治思想,又难免流露出阿谀奉迎的媚态;它既充溢着大汉帝国蓬勃向上的时代精神,又潜伏着人民的不满与哀怨。

这篇赋在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它标志着汉大赋的成熟与最高阶段,它“以人物问答组织成篇,以‘若乃’‘于是’联结成文,首尾用散,篇中入韵,句式长短不一(但多用三、四、六言),选韵变化不定,行文甚为铺张扬厉,语言比较华丽雕琢,以描写帝王生活为手段,以微刺帝王淫奢为指归”(龚克昌《汉赋研究》)的创作方法,成为两汉赋家效法的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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