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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沙

书籍:楚辞集校集释下 更新时间:2018-09-10 18:19:43

出处:按学科分类—文学 湖北教育出版社《楚辞集校集释下》第1560页(9180字)

洪兴祖:此章言己虽放逐,不以穷困易其行。

小人蔽贤,羣起而攻之。举世之人,无知我者。思古人而不得见,仗死义而已。

太史公曰:乃作《怀沙》之赋,遂自投汨罗以死。

原所以死,见于此赋,故太史公独载之。

朱熹:言怀抱沙石以自沈也。

林兆珂:冯觐云:屈子《怀沙》特九章之一尔,史迁作《史》独採此篇,葢以烦音促至此而愈深耳。其曰知死不可让兮,愿勿爱兮,何其志之次而词之悲也。

汪瑗:世传屈原自投汨而死,汨在今长沙府。此云怀沙者,盖原迁至长沙,因土地之沮洳,草木之幽蔽,有感于怀,而作此篇,故题之曰《怀沙》。怀者,感也。沙,指长沙。

题《怀沙》云者,犹《哀郢》之类也。屈原之死,自秦之前无所考,而贾谊作《弔屈原赋》曰:“侧闻先生兮,自沉汨罗。”东方朔作《沉江》之篇曰:“怀沙砾以自沉。”太史公亦曰:“屈原作《怀沙》之赋,抱石自投汨以死。”盖东方朔解怀沙爲怀抱沙砾以自沉,而太史公又承其譌而莫之正也。洪氏曰:“《哀郢》云,方仲春而东迁,此云滔滔孟夏者,屈原以仲春去国,以孟夏徂南土也。”又曰:“原所以死,见于此赋,故太史公独载之。”瑗详《哀郢》有曰:“至今九年而不复。”又曰:“冀一反之何时。”夫自南迁之时,已放逐九年之久,而临行犹方且望其还也。

岂有迄孟夏至南土,而遽抱石以自沉者乎?况《思美人》曰:“独历年而离愍。”盖《思美人》作于《哀郢》、《怀沙》之后,则屈原至南土,又尝多历年所矣。

是孟夏实未尝死也。又曰:“宁隐闵而寿考。”则有隐忍不死,优游卒岁之心,岂肯爲抱石自沉之事邪?《悲回风》曰:“浮江淮而入海兮,从子胥而自适。望大河之洲渚兮,悲申徒之抗迹。骤谏君而不听兮,任重石之何益。”屈子于此思之审而筹之熟矣,则不肯负石以自沉也决矣。

其诸所言欲赴渊而沉流者,盖皆设言其欲死,而深见其不必死耳。此篇所言不爱其死者,亦以己之谪居长沙。

长沙卑湿,自以爲寿不得长,乃作此篇,以自广其意,聊其心,如贾谊之所爲也。观贾谊之传,则长沙之卑湿也久矣,水土不习而能损人之寿也审矣。

载观此篇,篇首四句,则因长沙卑湿,恐伤寿命而作也无疑矣。至篇中所述,多自得之辞。

篇终之乱,有确然之见,真得于朝闻夕死之实。其视贾谊《服赋》徒拾列御寇、庄周之常言,而爲伤悼无聊之故而籍之以自诳者,不亦大有逕庭也哉?然太史公读《服赋》,谓其同生死,轻去就,至爽然自失。

而于《离骚》诸篇,独垂涕,想见其爲人而已,顾不能研穷其辞之旨趣,剖析其事之有无,亦疏矣。不知想见其爲人,则将谓屈子果爲何如人也?《庄子》曰:“将欲究其实,而不旣其文者,欺也。”诚然乎哉。《九章》中,此篇文字更简洁可诵。

陆时雍:《怀沙》,穷语迫,太史公独载此篇,以卒原志也。

黄文焕:是篇爲毕命之辞。

易于用,却语语用奥,此手笔高处,愈奥愈

入手“眴兮杳杳,孔静幽默”八字,写得眼前三光万象,尽归消灭。以奥爲,深渺至此,千百句不能敌也。易初本迪、章画志墨、内厚质正诸语,皆有意于用奥,然后归咎党人。

叠用不知余所臧、不知异采、莫知所有、孰知从容,重叠叫寃,乃终归之古国不并,岂知何故。忽然吞声,无可归咎,文势文抑扬剥换玅有姿态。何故之后,指出限以大故,民生禀命,事事皆天也,非人也,益见党人之不足咎,呼应尤爲紧密。临结曰不可让,愿勿爱,于决死中写出低徊不忍死,心口商量,自问自答,千载如闻。

文致更工于缥缈。

王夫之:《怀沙》者,自述其沈湘而陈尸于沙碛之怀,所谓不畏死而勿让也。

原不忍与世同汙,而立视宗国之亡,决意于死,故明其志以告君子。司迁云:“乃作《怀沙》之赋,遂自投汨罗。”盖絶命永诀之言也,故其词迫而不舒,其思幽而不着,繁音促,特异于他篇云。

林云铭:此灵均絶笔之文,最爲郁勃,亦最爲哀惨。其大意总自言守正竭忠,而世道颠倒,人不能知,以致招谗被放,把一生经济学术无处施展,亦无处告语,惟有古圣人堪称相知,又不相待,则容身于世,尚有何益?计惟有杀身成仁一着,留法则于将来,傥于千百年后觅得不谋面之知己,便是方以类聚,亦无异于一堂之相亲也。末叚乱词,归之天命,见得当死不怖死,卽圣贤所以立命处。

篇中曰常度、曰初本迪、曰前图、曰内厚质正、曰文质疏内、曰材朴委积、曰仁义谨厚、曰怀质抱情,皆是自己本领;曰羗不知、曰衆不知、曰莫知、曰孰知、曰莫吾知,皆是自己抑,其章法句法,承接照应,无不井然。要知此番之死,实因被放九年不复,谗谀用事,楚国日就危亡。

以平日从彭咸之意,爲尸谏之史,冀君一悟,以保其国,非怨君,亦非孤愤也。旧注过于穿凿,遂棼如乱丝。

卽开首四句,明明自叙往汨罗起行之时,原以五月五日沉水,则四月起行,适当其候。乃洪兴祖认作被放之始,自仲春行至孟夏纔到江南,不但篇末“进路北次”句茫无来历,卽初放由郢至迁所亦用不着两月程途。

按《涉江篇》言至迁所,有“霰雪无垠”句,孟夏岂有雪乎?《招魂篇》乱词云:“献岁发春兮,汩吾南征”,末又云“目极千里兮伤春心”,世无中途招魂之理,然则当春之到迁所久矣。或又因乱词有“沅湘分流”句,遂解徂南土作泝沅湘,不知汨罗在长沙府湘阴县,名曰屈津。沅出蜀郡至长沙,湘出零陵亦至长沙,贾谊投书湘流托之以弔者,爲其能顺流而下也。谓汨罗爲沅湘之分流则可,若谓泝沅湘而上达汨罗则悖矣。且原欲自沉日久,《惜往日篇》旣云:“临沅湘之玄渊,遂自忍而沉流”,《渔父篇》又云:“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矣”,若见沅湘,何待泝乎?总之读古人书,毋论本文注疏,一字不容放过,则无不可读之书矣。

蒋骥:此原遇渔父之后,决计沉湘,而自沅越湖而南之所作也。

史记》于渔父问答后,卽继之曰:“乃作《怀沙》之赋”。今考《渔父》沧浪,在今常德府阳县,则知此篇当作于龙阳啓行时也。《怀沙》之名,与《哀郢》、《涉江》同义。沙本地名,《遯甲经》:“沙土之祗,云阳氏之墟。”《路史》纪云阳氏、神农氏,皆宇于沙,卽今长沙之地,汨罗所在也。曰怀沙者,盖寓怀其地,欲往而就死焉耳。

原尝自陵阳涉江湘,入辰溆,有终焉之志,然卒返而自沉,将悲愤所激,抑亦势不获已。若《拾遗记》及《外传》所云迫逐赴水者欤?然则奚不死于辰溆?曰原将下着其志,而上悟其君,死而无闻,非其所也。

长沙爲楚东南之会,去郢未远,固与荒徼絶异,且绎始封,实在于此,原旣放逐,不敢北越大江,而归死先王故居,则亦首邱之意,所以惓惓有怀也。篇中首纪徂南之事,而要归誓之以死。盖原自是不复他往,而怀石沉渊之意,于斯而决,故《史》于原之死特载之。若以怀沙爲怀石,失其旨矣。

且辞气视《涉江》、《哀郢》,虽爲近死之音,然纡而未郁,直而未激,犹当在《悲回风》、《惜往日》之前,岂可遽以爲絶笔欤?

屈复:言怀抱沙石以自沈也。此三闾之絶笔,应在《九章》之末,文义最明,不待高明而后知也。

胡文英:《怀沙篇》,作于顷襄王怒而迁之之后。

安于一死,故絶无冀望追忆之情。

但其言曰“浩浩沅湘,分流汩兮”,则其犹未至于湘阴之地,而作于长沙,故名曰怀沙。然则何以有北次之言?葢原之爲计审矣,王若不爲已甚,则死亦无益,王若急之,则汨罗之计,持之熟矣。而豫期死于此者,志称汨罗山水明净,异于常处,屈子久已择爲致命遂志之所。史公所称,虽死不肯自踈,不容葬此身于污淖之中,所以自全其志者,岂旦夕之故哉?

刘梦鹏:原九年不复,年老矣,国危矣,遇穷望絶矣。怀臣僕之忧,匪抉眼之忿,原得死所哉!呜呼,比干犹得哭于象魏,原独号泣于江湘,其兄杀人,其弟竟不得一垂涕而道,原又安得不死乎?爰设爲问答,以发其端,而作《怀沙》之赋。

分爲二,以前爲《渔父》辞,后爲《怀沙》赋,今依《史》更正。

沈德鸿:旧説以爲怀沙者,怀抱沙石以自沉也。犹之申徒狄负石赴河。

林西仲以篇中“进路北次”爲趋汨罗,因断定此篇爲絶命词。然怀王时,屈原就贬,实循沅湘而行,与襄王就贬时异路。此篇云“浩浩沅湘”,足证乃怀王时就贬之作。原于怀王被放,未几卽召回,及襄王(按,原作“怀王”,

)立又贬。《哀郢》爲襄王时就贬后所作,有“九年而不复”之言,然则原之死尚在更后,安得以《怀沙》爲临终之言乎?大柢屈原自沈汨罗之説亦未必可靠,正如伊尹负鼎,百里饭之类耳。説详本书《绪言》中。

游国恩:《怀沙》和《惜往日》两篇,都是屈原在自沉之前不远所作的,时间大约在顷襄王二十二年(前二七七)夏曆四月中。

《怀沙》是怀念长沙,不是怀抱沙石投江的意思。

后人因其文有决死之意,而《史记·屈原传》録此篇又紧接之曰“于是怀石,遂自投汨罗以死”,往往由联想而生会,恐非人本意。屈原爲什麽怀念长沙呢?这要从《涉江》説起。根据《涉江》所记,屈原已经上泝沅水,到了辰阳,进入溆浦万山深处,“劳苦惓极”,很想休息一下,谁料不久秦兵压境,攻占了楚国的巫郡及江南,置黔中郡。

黔中卽辰溆一带之地。屈原不甘心死于敌手,乃复下沅水,涉洞庭,稍折而南,至长沙汨罗江自沉而死。所以题其篇曰《怀沙》,与《涉江》、《哀郢》同爲纪实之词。

试看《怀沙》的“乱”辞云:“浩浩沅湘,分流汩兮”。这就是他由沅入湘的明证。而篇末更明白表示:“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明告君子,吾将以爲类兮。”这当然已有必死的决心。

这篇一开始就説:“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伤怀永哀兮,汩徂南土。

”可见《怀沙》是那年四月间所作,传説他以夏曆五月五日投水自杀,不是全无根据的。《怀沙》一篇大致説他坚持正义,不改初衷。

由于“党人之鄙固”,颠倒黑白,不能了解他,所以自己的理想与愿望不能实现。他虽然也説到“寃屈”,説到“曾伤”、“永歎”,然而不比《抽思》、《哀郢》、《悲囘风》等篇所表现的那麽悲痛;相反却要“惩违改忿,抑心自强”,这是由于他已经“定心广志”,已经觉悟到“万民之生各有所错”的结果,所以感情倒反宁静下去,不像以前那麽激动。(《楚辞论文集·屈原作品介绍》)

闻一多:蒋骥《楚辞余论下》引李陈玉曰:“怀沙,寓怀长沙也。”案李説非也。

怀沙犹囊沙,囊沙赴水以自沉。

姜亮夫:蒋説大致可信;而以沙爲长沙,尤爲特见;定此篇写作时期在《涉江》、《哀郢》之后,《悲回风》、《惜往日》之前,亦允当不可易。

此章言己虽放逐,不以穷困易其行;小人蔽贤,羣起而攻之;举世之人,无知我者,思古人而不得见,伏死义而已!

马茂元:本篇过去一般都认爲是屈原的絶命词,所谓怀沙,是説怀抱着沙石而自沈。其实,这种看法是由于解了《史记·屈原列传》而得出的结论。

本篇确是表示了自杀的决心,但并非屈原作品的最后一篇。怀沙是怀念长沙,和《史记》所説“抱石自投汨罗以死”的“抱石”两不相涉。关于这,蒋骥《山带阁注楚辞》曾作了比较详细的分析。现在结合我的意见,归纳如下:第一,《史记·屈原列传》关于事实的叙述非常简略,特别是顷襄王时代只写了四件事:一是子兰使上官大夫进谗,屈原被逐;二是屈原行吟泽畔,和渔父的问答;三是作《怀沙》;四是抱石沈湘。

这四者所表明的时间概念,仅仅是前后的关係;而不是彼此相衔的。《怀沙》之作,叙次在沈湘之前;并不等于一定这样説,作了《怀沙》以后就立卽自杀;更不意味着屈原在作《怀沙》以后,沈湘以前,就没有写其它作品。

那末究竟哪一篇是屈原最后的絶命词,应该在可能是的几篇的当中,加以比较分析。当然作品本身的语气,所表现的思想感会説明这个问题。如果把屈原的絶命词属之于本篇,是不适合的。因爲它的感,还不像《惜往日》表现得那样的激切;它只提到“知死不可让”,而《惜往日》则更具体地説,“不毕辞以赴渊”。前后的次序,是显然的。第二,《史记》明明説“抱石”,这里是“怀沙”。

“抱”和“怀”固然在意义上没有什麽区别,但“石”与“沙”却不可等同起来。

爲了表示自杀的决心,抱石投水,有它实际的作用;至于这散碎的沙粒,怎麽把它揣在怀里而投水?它的作用又是什麽呢?无论如何,是説不通的。《怀沙》的标名,与《涉江》、《哀郢》同例。“沙”是地名,卽长沙的简称。

长沙秦时置郡,但长沙之名则起源甚远,见于《战国策》和《山海经》。也有简称之爲“沙”的。

汨罗在长沙附近。本篇一开始説“汩徂南土”,最后以死自誓,足见屈原之所以怀思长沙,是爲了自己生命的归宿寻找一个适当的地点。《哀郢》所标明的时令爲“仲春”,这里则是“孟夏”,而传説中屈原的沈湘是五月。前后相衔,时间的次序,有綫索可寻。

大概本篇作于到达长沙以前,《哀郢》之后。当时死意已决,因而《怀沙》一篇无异于是屈原準备自杀的预告。所以司马迁把它録入本传,用意是不难理解的。第三,屈原爲什麽会怀念长沙,选择这里作爲生命归宿之地呢?首先,这是一种垂死时深厚的生活感的表现。据《史记·楚世家》的记载,楚始封君熊绎居丹阳(今湖北秭归县东)。但《方舆胜览》説:“长沙郡治内有熊湘阁,以熊绎始封之地而名。”唐张正言《长沙风土碑》也説:“昔熊绎始在此地”。大概当时熊绎僻处蛮荒,在开疆拓宇,迁徙不定的当中,江北则以丹阳爲中心,江南则以长沙爲重点。

春秋之后,才正式定都于郢。到了屈原自杀的那年,郢都旣已沦陷,要想渡江而北,死于生身之地,事实不可能。

于是依恋宗国之情,就自然而然地就近集中于这一具有历史意义的地区了。《哀郢》説,“狐死必首丘”,又説,“江与夏之不可涉”。这和眷怀长沙的感,是有着密切联繫的。其次,屈原的自杀,一方面表现絶望的悲哀,但另一方面,则希望通过他的死来振奋楚国的人心,最后一次刺激顷襄王的觉悟。

长沙是楚国东南要地,不同于遐荒絶远之区。

就现实政治意义言,死在这里,是有着较大的客观影响的。

沈祖緜:《史记·屈原传·索隐》:《九怀》曰:怀沙砾以自沈。此其义也。

《文选》十二郭璞《江赋》:悲灵均之任石。注:《楚辞》曰:怀沙砾而自沈兮,不忍见君之壅塞。《史记》曰:屈原作《怀沙》赋,怀石自没汨罗。怀沙卽任石也。

义与王逸不同。《索隐》引《九怀》,乃东方朔《七谏·沈江》文。

刘永济:此五篇之文,直抒胸臆,明白闿切,有异他作,而説者亦多歧异,大抵皆以作文时代难定,遂于篇中时地,往往互歧。其尤甚者,如会《新序》之言,以爲屈子两度被放,遂谓《抽思》爲初放时作,一也。

以东迁爲顷襄迁陈,遂谓《哀郢》爲楚都沦灭,宗社丘墟,二也。今悉参稽衆説,已详着于《通训》中矣。

至五篇大旨,则《惜诵》,追悼忠谏之不用,《涉江》,深悲高志之终湮,《哀郢》,致亡国之殷忧,《抽思》,痛悲之莫白,已如凄风苦雨,漫天沓至,而《怀沙》一篇,尤爲繁音促,词迫思深之作。其文至此,心伤已摧,虽未必终篇投笔,骤尔沉渊,已无可复言者矣。

此其所以不能殚于九章也。五篇之文,反复讽诵,知屈子于死生离合之际,盖已筹之至熟,故能行之至坚。其词旨朗丽,如日之经天,淮南王所谓与日月争光,庶几得之。

奈何孟坚作序,犹或疑其忿恚。

扬雄《反骚》,乃至讥其不达。知音难遇,千古同悲。彼班、扬之于屈子,初无私憎,读其文章,犹生歧见。况楚之君臣,中挟忿悁,意存忌,更安能鑒其忠亮哉。然而屈子旣没,楚难日深,破国灭都之后,楚之遗黎,读其文章,悲痛感怆之情,必有不能自已者。故刘项之兴兵,皆藉楚后相号召,而楚人怨秦之深,思复仇之切如此,岂非屈子之文,有以鼓动激发之邪?然则屈子虽未能申兴楚之雅志于生前,固已遂报秦之宿愿于死后矣。

孰谓文章无用,任石无益哉!(《屈赋通笺》)

苏雪林:《怀沙》是屈原投汨罗前所撰写的一篇“絶命辞”,也是他最后之笔。《史记·本传》:“乃作《怀沙》之赋,其词曰……于是怀石遂自投汨罗而死。”这是最明确的证据。王逸《九章》顺序列《怀沙》于第五,其下爲《惜往日》、《思美人》、《橘颂》、《悲回风》。洪兴祖、朱熹沿之。林云铭列《怀沙》于最后,远胜王逸。

《怀沙》爲九章最后一篇,《汉书·扬雄传》:“又旁《惜诵》至《怀沙》一卷,名曰《畔牢愁》。”可见《惜诵》爲《九章》之首,《怀沙》爲《九章》之末。因王逸章句将《怀沙》位置于第五篇,后人以爲扬雄所旁仅此。又谓扬雄但举细目,不举总题,以爲当西汉时尚无《九章》之名,未免爲王逸所了。至怀沙二字题目,王逸无説。

笔者认爲怀沙未必像蒋骥之説怀念长沙,更不像王夫之陈尸于沙碛之怀,朱熹的怀沙石倒是对的。我们都知道人之不谙水性者投入水中,肺部吐出空气往往立卽下沈,谙者则虽欲下沈而不易,这是有游泳经验者所熟知之事,屈原殆亦是擅长游泳之人,知道赴水后,身体若不下沈,不但不得死,且将爲人发现而救起,是以于投汨罗之前,预先在身上缚了一包沙石,增加重量,庶于一跃下水后,身体立卽下沈,贯彻他求死的志愿。“沙”与“石”本係同类之物,这两个字在人口中又往往相连,则屈原之怀沙,卽等于申徒狄之怀石。

题目“怀沙”二字,并无深义,诸人之説,反成曲解。

杨胤宗:自汉以降,咸以《怀沙》爲屈子絶笔,盖以太史公録《怀沙》赋全文,入其《列传》,后承“于是怀石,遂自沉汨罗以死”之也。东方朔《七谏》云:怀沙砾而自沉兮,不忍见君之蔽壅。是以怀沙怀石同义解也。胤曩考《战国策》、《史记》、《遯甲经》、《路史》诸书,知古有长沙之名,非始于王翦灭楚,长沙立郡也。沙,长沙之省文,《怀沙》亦若《哀郢》然,故国山川城阙,惓惓可念也。

蒋骥曰:“曰怀沙者,蓄寓怀其地,欲往而就死焉耳。”庶几近之。

吴孟复:此篇爲屈原自溆浦折而北行至沅湘交流处所作。

顷襄王廿二年秦拔黔中,屈原无由前去滇池;独居溆浦山中,势亦难久。次年春天、夏初啓程北进,孟夏次于洞庭(约当今益阳一带)。篇中言“进路北次”,“沅湘”“分流”,卽其明证。

次月又进至汨罗,赋《惜往日》,遂“不毕辞而赴渊”。时间、地点均相衔合。屈原正命之期,亦得以论定。司马迁于渔父问答之后,卽继之曰“乃作怀沙之赋”,并全録此文,可见史迁对它的重视。如果説《惜往日》爲“不毕”之“词”;则以此爲屈原“治命”亦无不可。后人解“怀沙”爲“怀沙石”,蒋骥已经辨正;“沙”训爲“水旁地”,见《诗·凫鹥传》。

蒋天枢:《怀沙》叙北归道阻,初萌死志时情事。篇中词意悲愤而镇定,犹可窥见作者突闻事变后之情怀。

《九章》于《涉江》之后,追叙《哀郢》《抽思》,其下本应叙己南来以后事,而其事限于处境阨困,不容显言,故隐寓其事于以下四篇及《九歌》中,而特着北归被阻一事。此爲原“远逝自疏”后之最大变化,其事旣遏絶楚在江南之政治生命,亦决定屈原今后之政治生命。文中首着孟夏,虽死志已萌而未肯卽死,其后殆多方寻求,无复北返之望,终乃出于自沈也。

金开诚:《怀沙》是《九章》中一篇重要的作品。

司马迁在《史记·屈原传》中全文收録了《怀沙》。前人对《怀沙》的争议,集中在两个问题上:一、《怀沙》是否屈原絶命辞;二、“怀沙”这一名称的含义是什麽。关于《怀沙》是否屈原絶命辞。自从司马迁在《史记》中收録《怀沙》,并有“乃作《怀沙》之赋……遂自沈汨罗以死”之説,似乎这就成爲《怀沙》是屈原絶命辞的有力的证据。

自汉代至宋代朱熹之前,没有人对《怀沙》是屈原絶命辞提出异説。司马迁之前,东方朔有“怀砂砾以自沉”之句,与司马迁“怀石遂自沉汨罗以死”的记载相合。

因此,人们认定《怀沙》是屈原絶命辞也是顺理成章的。但是,朱熹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他认爲《怀沙》虽有“死不可让之説,然犹未有决然之计也,是以其词虽切而犹未失其常度。”但是作《惜往日》、《悲回风》时,屈原“身已临沅、湘之渊,而命在晷刻矣”。人在将死之际,总要把心中所郁积一吐爲快,屈原处于“瞀乱烦惑之际”,其词语“固宜有不暇择其辞之精粗”之处。这是朱熹认爲《惜往日》、《悲回风》是屈原絶命辞的理由。

清代的蒋骥也认爲,屈原“怀石沈渊之意,于斯(指《怀沙》)而决”,但《怀沙》并非屈原絶笔,其辞气虽爲近死之音,“然纡而未郁,直而未激,犹当在《悲回风》、《惜往日》之前”。现代《楚辞》研究大家如游国恩、姜亮夫,也都从蒋骥之説,认爲《怀沙》并非屈原絶命辞,祇是表明其时屈原死意已决。

但是,把《史记》收録作爲根据,认爲《怀沙》是屈原絶命辞的看法也并没有絶蹟。如现代着名学者闻一多、刘永济,认爲屈原作《九章》,至《怀沙》便自沈,《怀沙》以下四篇,包括《惜往日》、《悲回风》,并非屈原所作。这已经不仅仅是对《怀沙》是否屈原絶命辞的争论,它还涉及到《九章》中某些篇章的真僞问题。关于《怀沙》是否屈原絶命辞的两种看法,有各自的理由和根据。

但是,祇因司马迁收録《怀沙》并有“遂自沈汨罗”之説,便认定祇有《怀沙》纔是屈原絶命辞,《怀沙》以下不得有作,这种看法未免武断。关于“怀沙”这一名称的含义。

自从东方朔有“怀砂砾以自沈”的诗句,司马迁有“遂抱石沈汨罗以死”的记载,人们便以“怀砂砾”、“抱石”来解释“怀沙”。怀卽抱,如朱熹説:“言怀抱沙石以自沈也。”以后,明代的李陈玉最早指出:“怀沙”“当是寓怀于长沙”。蒋骥则从历史地理的角度对长沙进行考证。

关于“怀沙”的含义的两种不同的説法,比较起来,怀念长沙之説显然优于“怀石自沈”之説。但是,此种説法是否卽屈原本意,并没有材料可以证明。

因此,在新的、可作结论的材料尚未发现的情况下,有关“怀沙”含义的两种不同的説法可以并存。

汤炳正《怀沙》在旧本中编次第五。

按其内容,当爲《九章》中的第八篇。作品写于楚顷襄王廿一、廿二年,楚屡败于秦,丢失郢都及巫、黔中郡之后(参《史记·楚世家》)。

当时屈原不得不离开黔中,由溆浦折而向东北湘水流域进发。从诗的内容看,已“知死不可让”,似死意已决。

“怀沙”卽抱石之意,以此爲题,或係后人依据其抱石自沉的传説所加。

(《楚辞今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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