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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回风

书籍:楚辞集校集释下 更新时间:2018-09-10 18:38:11

出处:按学科分类—文学 湖北教育出版社《楚辞集校集释下》第1790页(5648字)

洪兴祖:此章言小人之盛,君子所忧,故託游天地之闲,以泄愤懑,终沈汨罗,从子胥、申徒以毕其志也。

汪瑗:此篇因秋夜愁不能寐,感回风之起,凋伤万物,而兰茝独芳,有似乎古之君子遭乱世而不变其志者,遂託爲远游访古之辞,以发泄其愤懑之情。然而遍游天地之间,愈求而愈远,其同志者,终不可得一遇焉,故心思之沉抑而竟不能已也。其辞旨畧与后《远游篇》一二相类,然观篇末“骤谏君而不听,任重石之何益”二言,又足以徵屈子之实未尝投水而死也明矣。

后世之论屈子者,奚爲不信《楚辞》而信他説也邪?不惟不信,而又反援他説牵强以解之,使《楚辞》之旨湮郁千载而不明,屈子之爲人沉晦千载而不白,徒令后世呶呶者之攻其癖而摭其过焉。

可胜叹哉。此篇词气浑雄悲壮,骤而读之,虽若稠叠可厌,而熟读详玩之余,则旨意实各有攸归,条理脉络灿然明白,真作手也。

尝闻之师曰,此篇议论幽眇,词调铿锵,体裁齐整。奇伟佚宕,如洪涛巨浪奔腾;涌涌舂撞,如汪洋大海之间。

视之令人魄夺目眩,莫可端倪,非规规然从事于寻常笔墨蹊径间者,所可得而彷彿其万一也。

朱子乃以爲临絶之音,以故颠倒重複,倔强疎卤,尤愤懑面极悲哀。

其亦未之深思欤?海吴讷亦谓此篇临终之作,出于瞀乱迷惑之际,词混淆而情哀伤,无复如昔雍容整暇矣。是亦拾人之涕吐者也,曷尝深考其文,而爲自得之言乎?谓之曰愤懑哀伤,是矣,然视诸篇,亦未见其甚也。

且《涉江》、《怀沙》之篇,旧説俱指爲临渊沉流之作,是则当爲屈子之絶笔也,然今观之,虽其乱辞有死不可让之説,而篇内则优柔冲淡,规矩精緻,而爲和平之音,抑又何也?是皆不考屈子实未尝自死,故解説《楚辞》者,多牵强附会其意,虽和平之音,亦视之爲愤懑之词。假令屈子之果死也,是亦自欲死耳,非人君之强迫也。

非镯镂之赐,亦非犴狴之囚,又非刳剖之惨,又奚至于瞀乱迷惑而颠倒错谬也哉?其不然也审矣。

后之读《楚辞》者,幸反覆详玩,究其始终,要其通篇言之所指,意之所归,而不寻章摘句以立説,执词泥字以害意,拂去旧见,而独据《楚辞》本文,朝夕讽诵之久,则自有妙悟,自有神解,方知屈子之实未尝自死,屈子之辞不爲尽怨,而予之所言不爲妄也。

黄文焕:从悲风,至託彭咸之所居,不欲死説到必当死。悲摇蕙,不欲死也;统世自贶,不欲死也;掩哀逍遥,惘惘遂行,种种不欲死也。

至不忍尝愁,则当死;始于造思者,继以昭闻,则当死;欲远望自宽,而默默总无佳况,则当死;物有纯而不可爲,则当死;非託居何以昭闻,则必当一死矣。从上高岩至负重石之何益,不解不释,又可以死説到不忍死。

託彭咸曰凌大波,则见波声之汹汹可以死,覩潮水之相击可以死,入海可以死,望河可以死。

而凌波之后亟曰上高岩,是避彭咸之所居也,不忍死也;涌湍曰惮,益怯彭咸之所居也,不忍死也;伯夷之死,子推之死,未尝不在山岩,而徒尔弔古怨悼也,又一不忍死也。徘河海洲渚间,则非复高岩矣。彭咸之所居催人矣,乃宗子胥而又排申徒,曰负重石之何益,久欲爲彭咸,复不肯遽爲申徒也,又一不忍死也。

前后两截,文阵工于互绕,就中言愁,複语百出,而愈複愈淸,处处擒应,一线到底,不外尔意:一曰愁之聚者,欲其散而祛之也;一曰愁之散者,欲其聚而销之也。结内伤,隐伏思虑,机羁不开,缭转自缔,调度不去,着志无适,絓结蹇産,皆爲结聚难破之愁况。于邑不止,踊跃若汤,无垠,芒芒无仪,漫漫不可量,绵绵不可纡,容容无经,芒芒无纪,驰委也,漂翻翻也,遥遥也,潏潏也,均爲四散难收之愁绪。气于邑而不可止之下,亟曰糺纕编膺,散者欲其聚而销之也。糺编之后,亟曰随飘风之所仍,聚者又欲其散而祛之也。踊跃若汤之下,亟曰抚佩衽以案志,散者又欲其聚而销之也。

不开自缔,则无销而弥添其聚也。芒芒,漫漫绵绵,则无祛而弥添其散也。据冥以摅虹,结聚者欲其得摅而散出。依风穴以自息,四散者又欲其得息而止聚。

然终不能不散也,可轧则堪以聚销,乃纷罔者欲轧以聚之而无从,驰、漂、翼、汜者祗伴之而莫主。又终不能不聚也,有所适则堪以散祛,乃调度者欲散以遣之而无所适,絓结蹇産者弥係之而莫开,奈之何哉?晦庵谓《悲风》颠倒重覆疎卤。

试以篇法两截之互绕,句法两意之互擒,细细寻之,万变无穷,一丝不乱。求只字之颠倒,片语之重覆,纤隙之疎卤,俱无摘矣。

甚哉《骚》之深,而未易读也。

王夫之:此章亦以篇首名篇。盖原自沈时,永诀之辞也。无所复怨于谗人,无所兴嗟于国事,旣悠然以安死。

抑恋君而不忘,述己志之孤淸,想不亡之灵爽,合幽明于一致,韬哀怨于独知。自非当屈子之时,抱屈子之心,有君父之隐悲,知求生之非据者,不足以知其死而不亡之深念。

王逸诸人,纷纭罔测,固其宜已。

林云铭:《思美人》、《抽思》两篇皆一言彭咸,《离骚》两言彭咸,惟此篇三言彭咸,自当以彭咸爲主脑。

开手提出造思、志介二句,则篇中许多思字、许多志字,俱本于此生出来。若折芳椒、伴张弛、调度弗去等语,皆其介也。

以回风起,中间点出随风、流风、息风穴、漂翻翻诸句,是风又爲一篇之线矣。其意以爲彭咸之时,正当世风日坏,独爲所不爲,死生以之,诚出于至之不容已,非有所虚僞也。今楚国弃贤进姦,国事已不可问,而吾独思彭咸之永都,旣不得用,又思彭咸之独怀,其造思与彭咸等也。奈吾思及国事,常至于哀,日夜不能自释,卽周流逍遥,犹不可恃,计惟有先把思心愁苦攒成一条,使终古爲长夜,然后随风所之,抑其素志,惘惘而行耳。

但志最难抑,明知时不可爲,而志犹未衰,有志则有思,有思则有愁,愁之难忍,尤甚于死,而世又无思而不愁之人,是平日所闻彭咸造思,亦以其志有不忘,于此不昭然可见乎?及行而登望,景象寥寂,时令悲凉,国事可哀,此身何赖?不得不舍之而去,凌波随风,与彭咸预结芳邻,以爲他年自託之地。旣而他往,登高抚天,吸露漱霜,颇堪一宿。岂意寤起,俯观山水昏浊,无力澄淸,经纪蕩然,实难託足,又不得不随风而行。惟与大浪潮汐,同守张弛信期,庶几不忘其介,亦可自表其非虚僞也。

夫张弛乃往复之理,爲天之道,而补救存乎其人。如今日当秋,回风司令矣。秋以前爲夏,火易于焚,秋以后爲冬,水易于溺,救焚拯溺,日日当防祸机。而楚国君臣,惟借易逝之岁时,蹈前车之覆辙,茫不知戒。

吾何乐不爲介子之隐、伯夷之避,而以身调度挽回,守无适之义乎?今计前此旣无所冀,后此徒自取灾,舍子胥、申徒之外,无可爲侣,但子胥被诛,权不由己,申徒负石,无益于国,未免失之太骤。吾所以久当死而至今未死者,欲效彭咸不忘其志介故也。

思心何能已乎?篇中层层曲折,步步相生,一丝不乱,无奈旧注强传讹,辩之不可胜辩,以致明眼如晦庵亦訾其颠倒重複疎卤。旧注之惑人如此,安得起九原而问之。

蒋骥:此篇继《怀沙》而作。于爲彭咸之志,反覆着明。

几已死矣,而卒不死,盖恐死不足以悟君,徒死无益,而尚幸其未死而悟,则又不如不死之爲愈也,故原之于死详矣。原死以五月五日,兹其隔年之秋也欤?

屈复:题是《悲风》,心是思楚国,故以思起,以思结,中叚又用数思字,又三用彭咸字,其意可知。虽有随风、流风、息风穴诸句,不过借以发论而已。其用大波、潮汐等句,乃正意也。

奚禄诒:此篇赋而比也。世之可以见天地万物之情者,莫如风雷。

大麓弗迷,天之所以眷;孝子姬旦偃禾尽拔,天之所以眷。纯臣至屈子之悲风不爲周圣人之升,而爲伍胥申徒之蛊,上无重巽申命之君故也。

胡文英:《悲回风篇》,作于郢都。

中所有之境,如听潮水、从江淮,似爲今江南地。

然细玩之,皆寓言也。屈子被疎之后,党人谋复逐屈子,必先谋去屈子所树之贤人。

己旣被嫌而不敢言,又不忍见此昬浊之象,故爲无聊之言以自託。始曰悲回风之摇蕙,卽《离骚》树蕙百亩,而今见其受侮如此也。

末曰吾惜往昔之所冀,《离骚》冀枝叶之峻茂,而今见其摧折如此,而将来更有可畏也。

陈本礼:《九章》难读,而《悲回风》尤难读,朱子犹嫌其颠到重複,葢未悉此文乃伤怀王入秦不返,欲以身殉而自明其志也。

且首自悲回风起,至之所明乃其赋序,旧诂亦未截断。自寤从容以下,皆託言梦境。

登石峦以下,心不忘郢,仍属魂游。自倾寤以下,尽言死后魂在波中漂蕩之苦。至若悲霜雪之俱下,听潮声之相击,则又惨不可读矣。末则不悲自己,反悲申徒之任石,恐己空死无益,亦犹申徒之抗迹也。

篇中三引彭咸,各有取义,故不嫌其複也。按《史》称怀王三十年,秦复伐楚,取八城,遗书与楚,会武关结盟,昭睢谏无往,王稚子子兰劝王行。

秦诈,令一将军号爲秦王,伏兵武关,俟怀王至,闭之,遂与西至咸阳朝章台。如藩臣不与亢礼,要其割巫黔中郡。怀王怒,不许,因秦。时太子横质于齐,未归,人心惶惶。

屈子以疏放之臣,当此败亡之际,爲人臣子者,虽极疏远能寂无一言以弔其君乎?历来注家从未发明此义,故附会百出,不得不扫除羣言,另标新义。

沈德鸿:据篇中“惟佳人之永都兮,更统世而自贶”,则知此篇盖在顷襄王立后再就贬时所作也。

此篇极状烦闷之心,不能自决其何以自处,旣慕介子、伯夷,又思追踪子胥、申徒,然卒不决。

游国恩:《悲风》的写作不能确定在何年。但据篇中有云:“岁曶曶其若頽兮,时亦冉冉而将至。苹蘅槁而离兮,芳已歇而不比。”屈原此时似已将近衰老之年。故知此篇亦必是再放期内所作。

《悲风》是一首完全抒情的诗篇,没有一句敍事的话。其中有一个特色,就是后半篇用了十几句包含着双声叠韵的联绵词的句子,如“邈漫漫之不可量兮,缥绵绵之不可纡。愁悄悄之常悲兮,翩冥冥之不可娱”,音特别美妙。

(《楚辞论文集·屈原作品介绍》)

文怀沙:回风便是旋风。大概诗人借回风影喻时事的多变。这首诗章在《九章》中也应该是上乘的作品,调子非常幽怨。

纵或不是絶笔,也是诗人辞世前不久所写的诗篇。(《屈原九章今绎》)

姜亮夫:此以首句三字名篇。

全章皆以思理迴惑,不知所释爲主;而最爲萦惑者,则是非善恶,本不相容,而又实不能显别;因而心伤,作爲伤心之诗。诗中描绘心思,出入内外远近不同之情,上下左右前后之态,而仍不知所止,悲感与思理相挟持,而遂思入眇茫,从彭咸之所居。

旣至天上,忽又感雨之终不可永久浮游上天,遂思追蹤介子伯夷。覩申徒之死而无益,又自迴惑不解!大体情辞悽苦,惶惑不安。

然旧説纷出,释之不易。自来説者,少有惬当。余别构新解,不知胜旧説否也?

茂元:本篇写秋冬季的生活感受。

通篇是纯粹的抒,没有什麽事实的叙述。所表现的感,极爲深沈、忧郁。蒋骥断爲沈湘前一年的作品(见《楚辞余论》),固然不一定可靠。

但这种垂死的哀音,它的産生年代,必然距沈湘不远。篇中多用富有音乐美的双声叠韵联绵词传达出一种低徊往复的思,增强了诗歌的感染力,在《九章》中,和其他各篇的风格是微有不同的。

杨胤宗:《悲回风》迺继《怀沙》而作者,其时爲秋暮,故首句云:“悲回风之摇蕙兮,心寃结而内伤”。其地爲汨罗,爲其赴死殉国之地,故有:“登石峦以远望”,“上高巖之峭岸”,“昭彭咸之所闻”,“託彭咸之所居”诸语。篇中多用联绵字,如穆眇眇、藐曼曼、缥绵绵、愁悄悄、翩冥冥、罔芒芒、轧洋洋,爲他篇所仅见,其音之凄惋悲凉,与《怀沙》相伯仲,朱子考证曰临絶之音,船山谓自沉时永决之辞,有以夫!

吴孟复:本篇自构思以至造语,近于《抽思》、《离骚》,殆作于《抽思》之后,《离骚》之前。“放子”“孤子”并提;“山”“清江”在念,当爲怀王入秦、顷襄初立,秦人要割巫郡之时。屈原本“以兰爲可恃”,后竟“化而爲茅”,此时盖在将“化”之初,屈子已见其“虚僞”,故首因秋风摇蕙而起兴;终以介子、伯夷而自励。其写在顷襄元、二年间,盖无疑义。

循此以求,脉络自见。

蒋天枢:《悲回风》爲《九章》全篇之结束,篇中就“道絶”一事抒叙志业摧毁,归陈絶望,及秦人谋楚之情,与楚国处境之危。

于将死之际,默察宇内形势推移,感愤茫茫。终则痛心于一死明志,于国无补,所以致其“撼天抑地”之恨者深矣。

金开诚:《悲回风》在语言风格上与屈原的其他作品不同,因而有人説《悲回风》是寓言,还有人把它与《远游》相提并论,可见其语言特点之一斑。前人对《悲回风》的争议与《惜往日》相类似。

朱熹最早提出《悲回风》与《惜往日》是屈原临絶之音,此后就有人认爲《悲回风》是屈原絶命辞。

宋代的魏了翁最早怀疑《悲回风》及《惜往日》不是屈原的作品,其理由是两篇不似屈原口吻。

从此就不断有人引申、发挥这种看法,如清末的吴汝纶、现代的闻一多等人。这一类看法自然有它的道理,但要完全否定自汉代以来就认可的《九章》各篇包括《悲回风》、《惜往日》在内都是屈原所作的看法,还嫌证据不足,理由不充分。

因此,前人的不同看法可作爲参考并存。《悲回风》从内容上看,应当是屈原在晚年时所作,写作的时间似与《惜往日》的写作相隔不远。

汤炳正:《悲回风》在旧本中编次第九,但就内容而言,当是《九章》中的第七篇。作品是屈原到达溆浦后所作。其内容一方面是抒发自己不合时俗的志向,另一方面是描写流放途中寂寞幽愤的思绪。(《楚辞今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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