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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解

书籍:楚辞集校集释下 更新时间:2018-11-16 12:45:07

出处:按学科分类—文学 湖北教育出版社《楚辞集校集释下》第1266页(11988字)

王逸:《九章》者,屈原之所作也。

屈原放于江南之壄,思君念国,忧心极,故复作《九章》。章者,着、明也。

言己所陈忠信之道,甚着明也。卒不见纳,委命自沈。

楚人惜而哀之,世论其词,以相传焉。

李周翰:原旣放逐,又作《九章》,自述其志,九义与《九歌》同。

洪兴祖:《史记》云: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顷襄王,王怒而迁之,乃作《怀沙》之赋。则《九章》之作,在顷襄时。

朱熹:《九章》者,屈原之所作也。屈原旣放,思君念国,随事感触,形于声。

后人辑之,得其九章,合爲一卷,非必出于一时之言也。今考其词,大氐多直致无润色,而《惜往日》、《悲回风》又其临絶之音,以故颠倒重複,倔强卤,尤愤懑而极悲哀,读之使人太息流涕而不能已。

董子有言:“爲人君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谗而不见,后有贼而不知。”呜呼,岂独《春秋》也哉!(《楚辞集注》)〇屈子初放,犹未尝有奋然自絶之意,故《九歌》、《天问》、《远游》、《卜居》以及此卷《惜诵》、《涉江》、《哀郢》诸篇皆无一语以及自沈之事,而其词气雍容整暇,尚无以异于平日。

若《九歌》则含意悽惋,恋嫪低佪,所以自媚于其君者,尤爲深厚。

《骚经》、《渔父》、《怀沙》虽有彭咸、江、死不可让之説,然犹未有决然之计也,是以其词虽切而犹未失其常度。

《抽思》以下,死期渐迫,至《惜往日》、《悲回风》则其身已临沅湘之渊而命在晷刻矣。顾恐小人蔽君之罪,闇而不章,不得以爲后世深切着明之戒,故忍死以毕其词焉。计其出于瞀乱烦惑之际,而其倾输罄竭,又不欲使吾长逝之后,冥漠之中,胷次介然有毫髮之不尽,则固宜有不暇择其辞之精粗,而悉吐之者矣。故原之作,其志之切而词之哀,盖未有甚于此数篇者。

读者其深味之,真可爲恸哭而流涕也。

(《楚辞辩证》)

陈第:《离骚》一篇,已足以尽意矣。然放逐幽忧之日,不能以无感,感不能以无言,言不能以不尽,尽不能以不怨,怨不能以不死,故自《惜诵》以至《悲回风》,未始有出于《离骚》之外也。《离骚》括其全,《九章》条其理,譬之根干枝叶,总之皆树,源委波澜,总之皆水,未始异也。

且其慕古哀时,思善疾恶,怨灵修之不彰,悲党人之壅浊,厉素履之芳洁,将超远而不安,愿俨合于汤禹,终徇迹于彭咸,每篇之中,不离此意。葢其意胶葛而缠绵,故其词重複而闲作。要以舒其中心之郁懑,未尝琱琢以冀有传于后世也。乃后世笃好而推先之,正以其文併合,芬蔼可掬,有异于修词之士所爲耳。观其言曰:“临沅湘之元渊,遂自忍而沈流。卒没身而絶名,惜壅君之不昭。

”噫!名固未尝絶也。悲夫!悲夫!

陆时雍:九章,章之也。

纕兰自姿,无谖美人,《离骚》已旣章之矣,而《惜诵》诸篇,存《离骚》序意矣。当是时,去九年而不复,其所呻咏当不止此矣。譬彼行迈将蹶于海,而狂言号之,荪聋弗闻,何哉?

王夫之:《离骚》之作,当怀王之时。怀王虽疎远原,而未加窜流之刑,其后复悔而听之,欲追杀张仪而不果。

原以王不见听,退居汉北,犹有望焉,故其辞曲折低回,虽有彭咸之志,固未有决也。言讽而隐,志疑而不激。迨顷襄狂惑,窜原于江南,絶其抒忠之路,且弃故都而迁寿春。身之终锢,国之必亡,无余望矣,决意自沈,而言之无容再隐,故《九章》之词,直而激,明而无讳。

章者,无言不着,以告天下后世,而白己之心也。至于《悲回风》之卒章,驰神写殁后之悲思,生趣尽,而以焄蒿悽怆之,与日星河岳,互相融结。惟贞人志士,神遇于霏微惝怳之中,非王逸诸人,所能尽知者矣。

林云铭:王逸谓“屈原放于江南之埜,思君念国,忧心罔极,故复作《九章》。”似九章皆江南之埜所作也。兹以其文攷之,如《惜诵》,乃怀王见疏之后又进言得罪,然亦未放。次则《思美人》、《抽思》,乃进言得罪后怀王置之于外,其称造都爲南行,称朝臣爲南人,置在汉北无疑。若江南之埜,则谓之东迁,而以思君爲西思,有《哀郢篇》可证也。

洪兴祖谓怀王十六年放原,十八年复召用,不言所放之处。而王逸注《哀郢》,以爲怀王不明,信用谗言,而放逐东迁,又似怀王旣放,顷襄又放,皆在江南之埜,殊不如《哀郢篇》有九年不复之词。

如果怀王所放,则后此使于齐与谏释张仪、会武关者又是谁耶?或谓怀王止是疏原,并未尝放,卽洪兴祖放而复召之説未有确徵。余按《史记》本传有虽放流之句,《报任安书》又有屈原放逐,乃赋《离骚》之句,则《思美人》所谓路阻居蔽,《抽思》所谓异域卓远,其不在国中供职可知,但与江南之埜无涉耳。

大约先被谗,止是疏。本传所谓不复在位,以不复在左徒之位,未尝不在朝也,故有使于齐,及谏释张仪二事。

及再谏被迁于外,方是放。然不数年而召回,故又有谏入武关一事。

其后《哀郢篇》所云九年不复者,痛其在迁所日久,以怀王召己比照,所以甚顷襄之暴耳。

《涉江》以下六篇,方是顷襄放之江南所作:初放起行,水陆所历,步步生哀,则《涉江》也;旣至江南,触目所见,借以自写,则《橘颂》也;当高秋摇落景况,寄慨时事,以彭咸爲法,且明赴渊有待之故,则《悲回风》也;本欲赴渊,先言贞谗不分,有害于国,且易辨白,一察之后,死亦无怨,则《惜往日》也;《哀郢》则以国势日趋危亡,不能归骨于郢爲恨;《怀沙》则絶命之词,以不得于当身,而俟之来世爲期。看来九章中,各有意义,虽所作之先后未有开载,但玩本文,了如指掌,不待纷纷聚讼。原本错杂无次,皆由于未尝细读本文,所以篇篇讹解。

余依同里黄维章先生所订正者,以爲定次,亦非敢于凭臆更易也。

蒋骥:昔人説《九章》,其有二:一执王叔师顷襄迁原江南作《九章》之説,而谓皆作于江南。

一徒见原平生所作,多言沅湘,又其所自沉,亦于湘水,而执江南以爲沅湘之野,故其説多牵强不相合。余谓《九章》杂作于怀襄之世。其迁逐固不皆在江南,卽顷襄迁之江南,而往来行吟,亦非一处。诸篇词意皎然,非好爲异也。近世林西仲谓《惜诵》作于怀王见疏未放之前。《思美人》、《抽思》,乃怀王斥之汉北所爲。

《涉江》、《哀郢》六篇,方是顷襄时作于江南者,颇得其概。但详考文义,《惜诵》当作于《离骚》之前,而林氏以爲继《骚》而作。《思美人》宜在《抽思》之后,而林氏列之于前。《涉江》、《哀郢》,时地各殊,而林氏比而一之。

《惜往日》有毕词赴渊之言,明繫原之絶笔,而林氏泥怀石自沉之义,以《怀沙》终焉。皆説之剌谬者。《九章》当首《惜诵》,次《抽思》,次《思美人》,次《哀郢》,次《涉江》,次《怀沙》,次《悲回风》,终《惜往日》。

惟《橘颂》无可附,然约略其时,当在《怀沙》桩后,以死计已决也。

其详附着各篇。然亦不敢率意更定,以蹈不知而作之戒,故目次仍依旧本。

(《楚辞余论》)

屈复:章,明也。《书·洪範》“俊民用章”。又表也,《周语》“余敢以私劳变前之大章”,注“表也”,表明天子与诸侯异物也。三闾忠而被谤,国无知者,《离骚经》之作,以自表明其志。怀迁襄放,远志彭咸,又作《九章》以自表明也。故首章曰“重着以自明”,末章曰“窃赋之所明”,苦心真切如此,而鄙夫迂儒,犹有过论。

余观其次序,《怀沙》爲絶笔,乃以《悲回风》爲结,或编集人意在此耶?夫文之显着者,尚多谬説,又安论微妙者乎?蝉蜕秽浊之中,浮游尘埃之外,得意言,九泉知己,后世犹难,况当时哉!况其人哉!况其文哉!

胡文英:《九章》之作,非作于一处一时。《惜诵篇》,自郢都将往江南时作。

《涉江》,由武昌至辰州时中途作。

《哀郢》,怀王将入秦,迁屈子于岳州时作。《抽思》、《思美人》,作于今之江南。《怀沙》、《惜往日》,作于今之湖南。

《橘颂》,不知作于何地。《悲回风》,作于郢都。

余详见各篇题注。

旧注以今之湖南爲江南,又未明水陆程途形势,遂至舍明据而就空谈,今爲之分疏别白,庶不至诬古人而后人也。

刘梦鹏:太史公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悲其志。《怀沙》又其絶命之词乎?固知此篇作于江南之野者,洵不诬。

惜乎编次凌乱,仅以《九章》之一当《哀郢》,又入《怀沙》,而出《远游》,遂不无沿讹耳!余观《九章》,皆《哀郢》之词也,甲朝始行,九年不复,白起一烽,南郡焦土,时原已老矣,痛国故之禾黍,念关之遗楸,死者何辜,生者已惫,于是哀郢而作《九章》以叙忧思。玩其辞,逆其志,考其山川、道里所閲历,要皆反复自明,次第相申,烦而不杀,而欝一日九迴,迄今犹将见之。

葢较之《离骚》诸篇,而音愈激楚矣:其首章伤蕩析之苦也,次章慨灵修之化也,三章道芬芳之未沬,四章陈遗则之愿依,五章咤无益于任石,六章哀不当之朕时,七章毕辞以自着,八章曾思而远身,九章死而不容以自疏。

夫人穷则思,思苦则哀,哀而不能自解,于是往往託于诡俶幻谲之词、乘云羽化之説,以絶于世,岂得已哉?若屈子者,其亦可以谅之矣。

陈本礼:屈子之文,如《离骚》、《九歌》,章法奇特,辞旨幽深,读者已目迷五色,而《九章》谿逕更幽,非《离骚》、《九歌》比。葢《离骚》、《九歌》犹然比兴体,《九章》则直赋其事。

而凄音苦,动天地而泣鬼神,岂寻常笔墨能测?

王闿运:《九章》者,《史记》专谓之《哀郢》,将死述意,各有所主,故有追述,有互见,反复成文,以明己非死也。

谢无量:《九章》诸篇,很像屈原自述的口吻,断爲流放以后所作。

但词义较爲显直,朱子以爲非一时之言,确有见地。或疑其中亦有係后人拟作的。总之于考求屈原的思想及历史,此篇最有关係。卽係偶有拟作,也是出于与屈原时代最近的人。

徐英:《九章》不尽江南作也。朱熹是説也庸得其真。《史记·屈贾传》:“乃作《怀沙》之赋”,又举《哀郢》,今二篇皆在《九章》中,而史公不言《九章》,及刘向《九歎》始云“歎《离骚》以扬意兮,犹未殚于《九章》。”是《九章》之名,起于中垒之前。

意者屈原身前,初未尝合此九篇而名之曰《九章》也。买臣之徒,爲楚辞者,寻检故籍,得此九章,合爲一卷,遂以名之与。

《九章》旣非一时之所作,则其次弟之先后,有可考者矣。且原流放之迹,多见于《九章》之中。初放汉北,再放江南,所出之途,所经之地,皆历历可考。而逸本次弟,颠倒错乱,略无义理,使后人莫由审其流放之迹,而原之郁邑,或以莫申。可慨也夫!楚辞注家,多疑逸本次弟之非。林云铭据黄文焕之説,谓《惜颂》、《思美人》、《抽思》爲怀王时作,《涉江》以下爲襄王时作,而所更次弟,仍多蹖驳。

近人纷纷议论,徒爲词费。今考其地理,案其文义,定其次弟如左。而论其梗概,尘彼来哲,有以知予言之不谬也。

《惜诵》第一,《抽思》第二,《思美人》第三,《涉江》第四,《哀郢》第五,《橘颂》第六,《悲回风》第七,《惜往日》第八,《怀沙》第九。屈原生平,放逐两次:初放汉北,所谓王怒而疏屈平,然仅疏而绌之,夺其权位,不在朝列而已,未尝断其属籍也。又尝一度进用,东使联齐。及齐交旣絶,怀王不返,顷襄卽位,子兰谮之,始东迁鄂渚,转徙江南,遂絶无复用之意,是爲弟二次放逐。其《惜诵》、《抽思》两篇,爲怀王时作,余则作于襄王之世。原流转沅湘长沙之间,最后欲自行返国,未及度湖,而自沈于汨罗,此其大略也。

游国恩:九章者,篇章之实数也。(1937年1月《读骚论微初集·论屈原之放死及楚辞地理》)〇《九章》中包括九篇文章。依照王逸《楚辞章句》的次序,卽《惜诵》、《涉江》、《哀郢》、《抽思》、《怀沙》、《思美人》、《惜往日》、《橘颂》、《悲回风》九篇。

爲什麽叫做《九章》?从《九章》各篇的内容仔细研究一下,朱熹的説法是符合事实的。王逸的解释显然是望文生义。但《九章》这个总篇名旣不是屈原自己所定,究竟是什麽时候才加上去的呢?按刘向《九歎·忧苦》章有云:“歎《离骚》以扬意兮,犹未殚于《九章》。”看他把《九章》与《离骚》并提,那麽《九章》这名称似乎是一个现成的名词,它当起于刘向以前。

《九章》各篇前人多爲全是屈原再放时所作,例如班固的《离骚赞序》説:“襄王复用谗言,逐屈原在野,又作《九章赋》以风谏。”王逸説:“屈原放于江南之野,思君念国,忧心罔极,故复作《九章》。”其实《九章》不但不全是屈原放于江南时所作,而且不全是放逐时所作。在这九篇文章裏,固然絶大部分作于再放之时,但也有作于初放时的,也有作于被谗见疏时的。

这个问题到今天已经完全解决了。朱熹的话也已经成爲定论了。(1957年《楚辞论文集·屈原作品介绍》)

闻一多:《九章》九篇,除《橘颂》内容形式独异,当自爲一类外,其余八篇可分爲二组:甲《惜诵》、《涉江》、《哀郢》、《抽思》、《怀沙》;乙《思美人》、《惜往日》、《悲回风》。以形式论,甲组题名皆两字(仅《惜诵》二字係摘自篇首),篇末皆有乱辞。

乙组题名三字,均摘自篇首,篇末皆无乱辞,此其大别也。以内容论,甲组虽无法证明其必爲屈原作品,然亦无具体的反证。乙组则如《惜往日》、《悲回风》等,可疑之处甚多(详下),此其差别,亦甚显然。乱辞之有无,可以觇其距离音乐之远近,而文辞离音乐之远近,又可以推其时代之早晚。

据此,就一般原则论,甲组有乱辞,当早于乙组。先秦着述初本无篇名,有之亦大都只两字。

汉人所撰纬书始皆三字名篇。《庄子》内七篇亦三字名篇,然如《德充符》、《大宗师》、《应帝王》等乃纬书一派思想,故疑七篇篇名皆汉人所造。

外杂篇之纂辑,本自可疑,其间篇名容皆出汉人,故亦间有三字者。他如《墨子》之《备城门》、《备高临》、《备蛾傅》、《迎敌祠》,韩非之《初见秦》等,其时代亦皆在可疑之列。

要之三字名篇之风,至汉始盛。《九章》中《思美人》、《惜往日》、《悲回风》三篇,疑至汉初始编入《楚辞》。

其篇名与《招隐士》、《哀时命》诸汉人作品之题名同风,盖亦汉人所沾。论其形式,乙组之三字名篇与无乱辞,旣皆可证其晚于甲组。而论其内容,乙组多数篇什又必不能认爲屈子所自作。

然则最初之九章,或只甲组五篇乎?其谓之九章者,盖如《九辨》之本不分篇,而《九歌》又有十一篇,此所谓九,皆非实数乎?今《九章》有九篇者,又岂后人不明九字之义,妄取乙组三篇并《橘颂》一篇混入之,以求合九之实数乎?凡此种种推测,揆诸事理,皆极可能。

(1993年12月《闻一多全集·楚辞编·论九章》)

郭沫若:屈原的《九章》,朱熹説是“后人辑之,得其九章,合得一卷,非必出于一时之言也”。这判断是正确的。《九章》中,《橘颂》一篇,体裁和情趣都不同。这可能是屈原早期的作品。这篇,前半颂橘,后半颂人,与屈原身世无直接关联。

他所颂的人是很年轻的。所颂者何人?不得而知。是不是自颂?也不得而知。

《橘颂》以外的八章,便都是失意以后的自述,和《离骚》是一脉相通的。其中有很多十分沉痛的话。着作的先后不易判断。

大抵《惜诵》较早,可能是初受疏远时所作。

《抽思》、《思美人》次之,《悲回风》、《涉江》又次之。《哀郢》,毫无疑问是顷襄二十一年,郢都破灭于白起时所作。

《怀沙》、《惜往日》,大抵就是蝉联而下的作品了。知道《九章》是后人收辑起来的,那末,那篇相传是屈原作品而却可疑的《远游》,便更可断定不是屈原所作。因爲如果是屈原所作,前人便会把它收辑在体裁相近的《九章》裏面而成爲《十章》了。

《远游》那一篇,我认爲,是司相如《大人赋》的初稿。因此,要翻译屈原的作品,《远游》没有翻译的必要。屈原的思想,基本上是儒家思想。

但同时他也受了别的学派的影响。例如《悲回风》中有些道家的气息。

又例如《惜往日》中有些法家的气息。

(1984年6月《郭沫若文集·文学编》第五卷《〈屈原赋〉今译》)

文怀沙:《九章》大部分是屈原在放逐途中的作品,主要是抒写着非常尖鋭的现实的矛盾和痛苦;对于灾难深重的祖国,他寄以无比的缱绻和歎息;对于昏聩的统治者则禁不住透露出被长期压抑后的诅咒。(1953年6月《屈原集》注)

姜亮夫:《汉书·扬雄传》敍雄作《反骚》、《广骚》后,继之曰:“又旁《惜诵》以下至《怀沙》一卷,名曰《畔牢愁》”。雄好拟古,而摹原作爲尤悃切。

《九歌》爲典祀乐章,不可摹。而《九章》则《思美人》以下四篇,独阙而不具,遂以啓洪兴祖《思美人》、《惜往日》、《橘颂》、《悲回风》四篇非屈子所作之疑。

其説似矣!曾国藩谓《惜往日》多俗句;吴汝纶以《悲回风》爲弔屈原者之作;至于近世,疑者益纷纷矣。

然周秦典籍,作者本自不一人。墨翟之书,有儒者之言;庄周之作,杂方士之説;卽至宝典如《论语》,鉅子如孟轲、韩非,其书亦不能醇一。盖同此一家之説,皆可纳之宗主堂庑之中,竟被主名,先秦典籍之例也。

《九章》卽不尽爲屈子之作,亦嫡庶衆子之从其宗者,其去屈子必不远。考古之事,旣不能有积极显证以确定其时代主人,但当存故説,以待真智,固无取于多所更张也。

曾、吴以文气定《九章》臧否,其言虽若可信;然一人之作,刚柔美恶,固亦难衡。

卽以文之马、班、韩、柳,诗之陶、谢、李、杜论,岂篇篇同调,句句不违者哉!贤者固无所不能,亦无所不可。

则推敲文辞,以定一人之作者,史家所当慎择之术也,卽就子云所拟五篇而论,设欲全翻旧案,指爲非屈子之作,亦非无术。然而历世学人信之不疑者,其实与《思美人》以下四篇,同不过信王逸之敍论而已。

敍论所本,疑不出向、歆《敍録》。向、歆以前之的然有据者,不过史公《原传》。

《原传》所载,亦不过《怀沙》、《哀郢》,世人又何以不爲前五篇作正面论证,实指其必爲原之作者乎?吾人设必守其私学,执其我见,而以某种作用读屈子作品,如康有爲之必指六经爲向、歆纂乱僞造者然,则廖平固不妨以其经今文説摄战国秦汉一切学术之方法见解,以谓《离骚》、《远游》爲仙真人诗矣!则此盖当别论者也。

不然,吾人实不可轻易割裂古人,任意定其是非,推其极至,则并屈子而疑之矣。曾吴文人,凡文人之见,论魏晋以下多中程,论汉魏以上几荒渺不足以言矣。则此又宜本盖阙之义焉可耳!屈赋之以九名者,凡两篇:《九歌》、《九章》是也。

《九歌》者,盖爲一整套之大曲,(借用元曲名)不可或少。前有金奏升歌,后有合乐,其实则爲十一章。《九章》者,辑九篇了不相关之文,存于一卷之中。《楚辞》之以数名者,除《九歌》外,如《九怀》、《九思》、《九叹》、《七谏》等,皆相联如贯珠,不可或缺。

而《九章》则章自爲篇,篇自爲义,且多各有乱词,如大曲中之合奏。《説文》训乐竟爲一章。

《九章》盖卽九首乐章,而非一大曲之九段也。然则《九章》必不爲屈子原题,必爲后之辑録者之所加无疑。且《九章》之名,亦不见于刘向以前人着作之中。刘向《九叹》云:“歎《离骚》以扬意兮,犹未殚于《九章》”(爲西汉人着作中最早见《九章》之名之文也)。《史记》称《哀郢》、《怀沙》,扬雄拟《惜诵》以下五篇,亦不以《惜诵》以下九篇爲《九章》。则辑《九章》者,岂卽向、歆父子乎?虽然王襃爲《九怀》以追愍屈原;东方爲《七谏》以昭其忠信;其所拟象者,自体貌以至文心,莫不本于《九章》。

(《七谏》、《哀时命》、《九怀》袭用《九章》中语句者至多,此亦一佳证也。)《九章》久已爲西汉文人取则之典型,则称引用《怀沙》诸小题者,亦如《墨子》之引《、夏书》、《周书》,他家之引《典》、《汤誓》;不得因不见《尚书》之名,遂谓典谟训诰之不在《尚书》也。以此例之,则《九章》名虽未存,而实已久定矣。然则辑録而名定之者爲谁?虽不可确考,而其必后于司马迁而前于王襃、刘向之徒。当景武之前,诸贵盛在朝,能爲《楚辞》者,有贾谊、刘安、枚乘、邹阳、司马相如、朱买臣、严助;而汉廷乐府,亦多楚声;(当时贾谊、刘安实爲《楚辞》大家,谊所爲《惜誓》,俨同《九章》,《鵩鸟》则方物《卜居》,安爲《离骚传》,文辞美备。)度当时传屈子之作者,必甚多。

则辑《惜诵》等篇爲一卷者,虽不必卽爲贾、刘、司马、朱、严之徒,而亦必爲不甚远之专家爲之。淮南王聚天下文学之士,大爲专书;又曾受诏爲《离骚传》;且朝受诏而食时上,自必早有辑定之本,故能迅捷至此。

安后虽不得其死,而其侍从文学之士,亦多在朝者,则《九章》之辑,盖必成于淮南幕府无疑。

以其上于天子,中祕有其藏本;子云得观书中祕,其拟作前五篇,亦卽本于安所定之次耶?此非余固爲惊人之説,静言思之,自能认余説之不可易。至刘向校书中祕,乃集诸爲《楚辞》者,定爲十六卷。王逸更附己所爲《九思》爲十七卷,明定《九章》爲一卷。

东汉以来,遂多称引《九章》者矣。

刘永济:《九章》九篇,叔师皆以爲屈子之所作。洪兴祖已疑《思美人》以下四篇非屈子作,而不能定,但以“扬雄作《伴牢愁》,亦旁《惜诵》至《怀沙》”一语,着之《渔父》篇末注中以见意。考洪氏所本,乃《汉书·雄传》,班固去雄时近,其敍雄作《反骚》、《广骚》后,又曰:“又旁《惜诵》以下,至《怀沙》一卷,名曰《畔牢愁》。”则雄所昉止此。雄好儗古,而所儗独此前五篇,则其所见屈赋无《思美人》以下可知,洪疑殊有理。至许学夷《诗源辨体》以“《惜往日》有‘不毕辞而赴渊兮,惜壅君之不识。’《悲回风》有‘骤谏君而不听兮,任重石之何益。

’非屈子口语,疑唐勒、景差之徒爲原而作,一时失名,遂附入屈原赋中。”吴汝纶谓“此篇(《惜往日》)平衍而寡蕴,其隶字不深醇。”又以“《悲回风》文字奇纵,而少沉郁谲变之致”,疑亦非屈子作,且以“此篇所谓‘佳人’乃屈子,‘眇志所惑’则作者自言,盖谏君不听,任石何益,卽眇志所惑也”。因疑爲弔屈子者之所爲,説与许同。

其立説虽仅据文辞推究,而颇有理致,与沟瞀小儒所见迥异,惟以《橘讼》有“幼志”及“年岁虽少”之语,疑爲屈子少作,则不免以后世文人习尚儗古人。卽是少作,何缘入之《九章》,疑係淮南小山之徒所爲,与《招隐士》爲同类之物,后人因与《悲回风》各篇杂入《九章》中,以足成九数也。证以洪氏、子云不儗之説,此四篇非屈子所作,殆已可信。又按刘向尝説《楚辞》,其作《九歎》,往往有敍述屈子行谊之文,殆同屈传,与诸家纯爲愍伤之辞者异致。

前解《离骚》,已举《思古篇》爲证,(按向以作《骚》在南迁时,予不以爲然,见《笺屈余义·论作骚之时》条。)其《忧苦篇》有曰:“歎《离骚》以扬意兮,犹未殚于《九章》。”王叔师注曰:“殚,尽也,言己忧愁不解,乃歎《离骚》之经,以扬己志,尚未尽《九章》之篇,而愁思悲结也。”向下文曰:“长嘘吸以于悒兮,涕横集而成行。”叔师注曰:“言己吟叹《九章》未尽,自知言不见省用,故长嘘吸而啼,涕下交集,自闵伤也。”是此四句,叔师固以爲向代屈子自述之辞,而有吟歎未尽之説,岂向亦以屈子未毕尽《九章》,止得五篇邪?今姑定前五篇乃真屈子之文,而爲之笺,余四篇且付阙如,古书篇第难明,聊以存吾疑焉尔。

叔师谓《九章》皆放于江南之壄所作,后人虽多从之,然于各篇作时,亦多异説。蒋骥则谓《惜诵》作于赋《骚》之先,郭氏《屈赋古微》已斥其非。

王夫之则谓《哀郢》乃顷襄迁陈时作,蒋氏注又证其。吴汝纶亦谓徙陈在襄王二十一年,屈子迁逐,盖在襄王初年,时不相及。《怀沙》本爲絶笔,而《悲回风》一篇,《通释》复説爲自沈永诀之辞,马其昶从之,吴汝纶转据子胥、申屠未死,爲后人用以比儗屈子之辞,非屈子自言,以《怀沙》絶笔之后,不得再有作也。而《橘诵》篇有“嗟尔幼志”及“年岁虽少”之语,姚鼐谓作于怀王时,吴氏又目爲少作。蒋氏谓九篇杂作于怀、襄二世,郭氏则分繫于顷襄八(《惜诵》、《涉江》、《哀郢》、《抽思》。)、九(《怀沙》、《思美人》、《惜往日》、《橘颂》、《悲回风》。

)二年。其説之纷纭如此。

今统观前五篇之辞,如《惜诵》之追惟往复,《涉江》之经历荒远,《哀郢》之深慨乱离,《抽思》之心神飞越,皆与逐居事相合。

而《怀沙》一篇,太史公明以爲自沉前作,则爲屈子絶笔,以后不容再有言。

是前五篇之文,虽非必一时所爲,要皆在南迁以后,顷襄继世之时矣。五篇次第,虽难泥定,要之前四篇皆在赋《怀沙》以前矣。

然则题曰《九章》,而篇止于五者。岂非屈子悲极自沉,遂絶笔于五邪?刘向“未殚于《九章》”之言,殆可信矣。

《九章》命名之义,叔师序以着明训章,言己所陈忠信之道甚着明也。盖见《九章》辞旨,较他篇特爲剀切,因从而爲之辞耳。

屈赋诸篇,有虚者,有实者。《离骚》一篇,上半实而下半虚,《九歌》、《天问》皆虚,《九章》、《九辩》皆实。

虚者善变,言外之旨特多,实者近正,辞中之意独切,不得专以着回归之此题也。窃谓《九章》与《九辩》、《九歌》,皆取义于乐章,故其末皆有乱辞,(《九歌》之第十一,卽前各篇之乱也。

《九章》之第一,“擣木兰以矫蕙”以下,卽乱,今本脱乱曰二字耳。《九辩》旧分十章,疑其第十亦乱辞也。)九者,卽九冥、九天之义,章者,《説文》曰:“乐竟爲一章,诗篇合乐亦曰章。”《礼记·曲礼》“读乐章”孔疏曰:“乐章,谓乐书之篇章,谓诗也。”又尧乐名大章,皆其证。辩者,变也,古乐一成爲一变。《周礼·大司乐》:“乐有六变、八变、九变。”郑注:“变,犹更也,乐成则更奏也。”亦卽后世之“遍”,白居易《霓裳羽衣舞歌》:“繁声急十二遍”是也。歌爲乐歌之名,固矣,而《开筮》曰:“同宫之序,是爲九歌。”宫卽宫调之宫,序亦乐章之次,唐宋人所谓“散序”、“中序”、“拍序”,卽其遗称也。然则叔师但以辞义剀切爲章,殆不免望文生义矣。(1961年12月《屈赋通笺》)

蒋天枢:宋朱子《楚辞集注》更定《九章》序,除确认《九章》爲屈原所作外,于旧序颇有所删订。朱子删去“于江南之野”一语,其説明又多解。明代后治《楚辞》者因《集注》“后人辑之,得其九章,非必出于一时之言”之语,纷纷割裂《九章》篇第,强析出某篇爲某时之作;衆説纷纭,互相疑,自扰自缚,纠结不可解。今考旧序以《九章》爲本来命题,其説有所本。

核之各篇文义,亦蝉联相贯,无序次颠倒之。〇[按,蒋氏在《涉江篇》题下又云:]《九章》主要叙南行后事。《惜诵》乃阐明开宗明义之旨,实以《涉江》爲冒首之篇。其下追述楚国剧变之始,故继之以《哀郢》。《哀郢》之下继之以至汉北之《抽思》。于是上可以补《离骚》之所未及,下则爲《涉江》伏一张本。其后卽接以北行被阻之《怀沙》,而于南行后所作所爲,反付诸阙如。然《思美人》《惜往日》两篇中均隐约言及己之意图,《橘颂》又明着南人中之伯夷,此皆不可显言,而又爲己所孤怀嚮往者。

凡此,皆屈子申明己于国事,非徒託之空言,《惜颂》“所作忠而言之”者是也。最后,乃于就死之顷,阐明己对秦人之洞察,与对于所怀“调度”之自信;以及对于未来之殷忧深念,而特致痛于己虽死而无益于国,无救于世。

故《九章》各篇,不特显示作者南行后主要行迹,亦充分表现其精思毅力。而其识力之絶,料事之深透,计虑之邃密练达,在古代作者中可谓特出无两。

世或谓《九章》篇次颠倒,或谓《思美人》《惜往日》《悲回风》三篇爲僞作,皆盲人摸象之谈也。(《楚辞校释》)

金开诚:《九章》是屈原的一组作品的总称,一共有九篇。这九篇作品,依照王逸《楚辞章句》的排列次序是:《惜诵》一,《涉江》二,《哀郢》三,《抽思》四,《怀沙》五,《思美人》六,《惜往日》七,《橘颂》八,《悲回风》九。九篇裏,除《橘颂》、《悲回风》两篇风格特异,其余的七篇,记録并且反映了屈原一生中某些时期的经历、遭遇及当时的思想活动,是研究屈原生平及其思想的重要材料,受到历代屈原研究者的重视。

但是,《九章》所能提供于后人的,毕竟衹是屈原生平经历的一些片断,而不是屈原一生遭际的全部。《九章》中的敍事、抒情,在许多情况下,对背景、地点、时间,都不作明确的交待,衹是随所之记之;随感而发。这是因爲,《九章》毕竟是文学作品,而不是屈原生平的实録。同时,有关屈原生平的历史材料残缺、含混,这就使得《九章》以及屈原生平的研究有很大困难。因此,这必然会使历代的楚辞研究者在一些问题上争论不休,有的问题经过几代学者的努力探索,已经取得了基本一致的意见;有的问题却至今聚讼纷纭,莫衷一是。在《九章》研究以及相关的屈原生平的研究中,所存在的问题,概括起来有如下几点:一、《九章》作于何时;二、屈原流放的次数、地点及流放江南所走的路綫;三、《哀郢》作于何时,爲何而作;四、《怀沙》是否絶命词;五、《惜往日》、《悲回风》等篇的真僞问题。

汤炳正:《九章》均爲屈原所作。楚顷襄王元年(前二九八年)屈原再度遭谗被放,流浪于陵阳、汉北、沅溆、湘水流域,飘泊辗转,写下《橘颂》、《惜诵》等篇。

后人将其作于不同时地的这些篇章搜辑成帙,适得九篇,故命曰《九章》。依屈原流浪时地及作品内容,九篇之先后顺序当爲:《橘颂》、《惜诵》、《哀郢》、《抽思》、《思美人》、《涉江》、《悲回风》、《怀沙》、《惜往日》。现仅依旧本次第释之。

(1996年12月《楚辞今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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