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屈原赋　并序

出处：按学科分类—文学 天津古籍出版社《汉魏六朝小赋译注评》第1页（2433字）

谊为长沙王太傅⁽¹⁾，既以谪去⁽²⁾，意不自得；及渡湘水⁽³⁾，为赋⁽⁴⁾以吊屈原。屈原，楚贤臣也。被谗放逐，作《离骚》赋⁽⁵⁾，其终篇曰：“已矣哉!国无人兮，莫我知也⁽⁶⁾。”遂自投汨罗而死⁽⁷⁾。谊追伤之，因自喻。其辞曰：

恭承嘉惠兮，俟罪长沙⁽⁸⁾；侧闻屈原兮，自沉泪罗⁽⁹⁾。造托湘流兮，敬吊先生⁽¹⁰⁾)。遭世罔极兮，乃殒厥身⁽¹¹⁾。呜呼哀哉!逢时不祥⁽¹²⁾。鸾凤伏窜兮，鸱枭翱翔⁽¹³⁾，阘茸尊显兮，谗谀得志⁽¹⁴⁾。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¹⁵⁾。世谓随、夷为溷兮，谓跖、蹻为廉⁽¹⁶⁾。莫邪为钝兮，铅刀为铦⁽¹⁷⁾。吁嗟默默，生之无故兮⁽¹⁸⁾；斡充周鼎，宝康瓠兮⁽¹⁹⁾。腾驾罢牛，骖蹇驴兮⁽²⁰⁾。骥垂两耳，服盐车兮⁽²¹⁾。章甫荐履，渐不可久兮⁽²²⁾。嗟苦先生，独离此咎兮⁽²³⁾。

讯曰⁽²⁴⁾：已矣⁽²⁵⁾!国其莫我知兮，独壹郁其谁语⁽²⁶⁾?凤漂漂其高逝兮，固自引而远去⁽²⁷⁾。袭九渊之神龙兮，沕深潜以自珍⁽²⁸⁾。偭獭以隐处兮，夫岂从虾与蛭螾⁽²⁹⁾?所贵圣人之神德兮，远浊世而自藏。使骐骥可得系而羁兮，岂云异夫犬羊⁽³⁰⁾?般纷纷其离此尤兮，亦夫子之故也⁽³¹⁾。历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怀此都也⁽³²⁾?凤凰翔于千仞兮，览德辉而下之⁽³³⁾；见细德之险征兮，遥曾击而去之⁽³⁴⁾。彼寻常之污渎兮，岂能容夫吞舟之巨鱼⁽³⁵⁾?横江湖之鳣鲸兮，固将制于蝼蚁⁽³⁶⁾。

【译文】：

我做了长沙王的太傅，既然已经贬官，内心很不愉快；待到渡过湘水，写了这篇赋来凭吊屈原。屈原是楚国贤能的臣子。他被谗言所诽谤，楚王流放了他，于是他写了《离骚》这篇赋。其篇末说：“算了吧，国内没有人了解我了。”于是他就投汨罗江而死。贾谊怀念并哀伤他。因而作赋来比喻自己，其辞说：

我恭谨地承受天子的恩命啊，前来长沙供职。曾听说过屈原啊，自投汨罗江而离开人世。凭托北去的湘之江水啊，钦敬地祭奠先生。遭逢时世的邪恶啊，夺去了您的生命。啊呀哀痛啊，正赶上那不幸的年代!鸾凤潜伏隐藏，猫头鹰却自由自在地翱翔。无才的小人尊贵显赫，阿谀奉承之辈却得意猖狂。而圣贤不能正道而行啊，品行端正之人却屈居卑下。世人说卞随、伯夷为污浊啊，说盗跖和庄蹻为清廉；认为莫邪宝剑迟钝啊，铅刀反而成了利刃。啊呀您太不幸了啊!太无辜了，人们抛弃了传国宝鼎，将破瓦罐当成宝贝。驾着疲惫的老牛和跛驴，却让骏马垂着两耳拉盐车，礼帽当成了鞋垫，这样的情况怎么能长久呢。可怜的先生啊，却独自蒙受这样的灾祸。

结束语：算了吧，国人没有谁了解我啊，忧郁不快又向谁去诉说?凤凰高翔远逝啊，本应如此而引退。效法深渊的神龙啊，深藏避祸自我爱惜。远离奸诈小人而隐居啊，怎能效法如蛭、蚓的小人。圣人的品德之所以可贵啊，就在于他能离浊世而自藏。假使千里马可以随便用绳子和络头拴住啊，如何说他不同于犬羊!世态纷乱遭此祸，这可是您自己招来的。走遍各国择主而事啊，何必总是眷恋着楚国的郢都。凤凰飞翔于千仞之上啊，看见有德的君主才停落下来；一发现小人危险的征兆啊，就奋翅高飞而远去。那狭小污浊的水沟啊，如何能容得下吞舟的巨鲸，横断江湖的大鱼啊，落入水沟必然会受制于蝼蚁。

【评析】：

汉文帝初年，王朝的统治秩序尚未稳定，内外政策亦不很明确，洛阳一位青年学者贾谊，把加强统治、建立政治制度的事业引为己任。他以儒家学说为中心，提出了一系列主张。当时文帝很看重他，对他破格重用，但朝廷上守旧的将相大臣都嫌他年轻多事，对他进行谗害，文帝的意志此时也动摇了，把他调离朝廷，派他作长沙王太傅。长沙王太傅并不比贾谊原来担任的太中大夫官职低，但因为是被从中央政府调往边远地区，贾谊产生了被贬官的感觉。当贾在赴任途中，路经湘水，凭吊了屈原投水的所在，怀古伤心，感叹不已，因而写下了这篇传诵千古的《吊屈原赋》。

在本文中，贾谊对屈原的遭遇，表示了深刻的同情和惋惜，控诉了迫害屈原的那个是非颠倒、毫无公道的社会。作者用凤凰高逝，神龙“深潜”和骐骥不可“系而羁”的议论，来表达自己不与黑暗势力同流合污的意志，而从屈原的伟大榜样中汲取力量与信心。

运用比喻手法是本文的主要特点。用善鸟仁兽比喻贤人，用凶禽恶兽比喻小人。此乃《楚辞》“香草美人”惯用的手法，本文继承了这一优良传统。同时本文还多用排比、对偶的句式和对比、夸张的手法，使文章形象鲜明，感情强烈。在语言运用方面，既能做到辞藻华丽、音节谐美，又没有过分的雕琢和堆砌的缺点。此文精练紧凑，结尾在戛然而止中，寓有深刻的感慨。

【作者简介】：

贾谊(前200－前168)，西汉政论家、文学家。洛阳(今河南洛阳)人。十八岁以能诵读《诗》、《书》，善文章，为郡人所称誉。廷尉吴公荐于文帝，被任为博士。不久迁太中大夫，遭大臣周勃、灌婴等排挤，贬为长沙王太傅。后为梁怀王太傅。他曾多次上疏，批评时政。建议用“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的办法，削弱诸侯王势力，巩固中央集权；主张重农抑商，“驱民而归之农”；并力主抗击匈奴贵族的攻掠。当他被贬为长沙王太傅时，渡湘水，为赋以吊屈原，“亦以自谕”。在长沙三年，有鸮(鵩)飞入，止于坐隅，又作《鵩鸟赋》。所着政论有《陈政事疏》、《过秦论》等，为西汉鸿文。原有集已散佚。今人辑为《贾谊集》，包括《新书》十卷。1989年吴云、李春台出版了《贾谊集校注》；1996年王洲明、徐超出版了《贾谊集校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