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契丹族)

出处:按学科分类—政治、法律 民族出版社《中国历代民族法律典籍》第413页(19007字)

契丹者,古匈奴之种也。……

唐咸通末,其王曰习尔之,疆土稍大,累来朝贡。光启中,其王钦德者,乘中原多故,北边无备,遂蚕食诸郡,达靼、奚、室韦之属,咸被驱役,族帐浸盛,有时入寇。……仁恭季年荒恣,出居大安山,契丹背盟,数来寇钞。时刘守光戍平州,契丹舍利王子率万骑攻之,守光伪与之和,张幄幕于城外以享之,部族就席,伏甲起,擒舍利王子入城。部族聚哭,请纳五千以赎之,不许,钦德乞盟纳赂以求之,自是十余年不能犯塞。

及钦德政衰,有别部长耶律阿保机,最推雄劲,族帐渐盛,遂代钦德为主。先是,契丹之先大贺氏有胜兵四万,分为八部,每部皆号大人,内推一人为主,建旗鼓以尊之,每三年第其名以代之。及阿保机为主,乃怙强恃勇,不受诸族之代,遂自称国主。

天祐四年,大寇云中,后唐武皇遣使连和,因与之面会于云中东城,大具享礼,延入帐中,约为兄弟,谓之曰:“唐室为贼所篡,吾欲今冬大举,弟可以精骑二万,同收汴、洛。”阿保机许之,赐与甚厚,留马三千匹以答贶。左右咸劝武皇可乘间掳之,武皇曰:“逆贼未殄,不可失信于部落,自亡之道也。”乃尽礼遣之。及梁祖建号,阿保机亦遣使送名马、女口、貂皮等求封册。梁祖与之书曰:“朕今天下皆平,唯有太原未服,卿能长驱精甲,径至新庄,为我翦彼寇雠,与尔便行封册。”庄宗初嗣世,亦遣使告哀,赂以金缯,求骑军以救潞州,答其使曰:“我与先王为兄弟,儿即吾儿也,宁有父不助子耶!”许出师,会潞平而止。

……

时契丹值大雪,野无所掠,马无刍草,冻死者相望于路。阿保机召卢文进,以手指天谓之曰:“天未令我到此。”乃引众北去。庄宗率精兵骑蹑其后,每经阿保机野宿之所,布秸在地,方而环之,虽去,无一茎乱者,庄宗谓左右曰:“蕃人法令如是,岂中国所及!”……

天祐末,阿保机乃自称皇帝,署中国官号。其俗旧随畜牧,素无邑屋,得燕人所教,乃为城郭宫室之制于漠北,距幽州三千里,名其邑曰西楼邑,屋门皆东向,如车帐之法。城南别作一城,以实汉人,名曰汉城,城中有佛寺三,僧尼千人。其国人号阿保机为天皇王。……

明宗初纂嗣,遣供奉官姚坤奉书告哀,至西楼邑,属阿保机在渤海,又径至慎州,崎岖万里。既至,谒见阿保机,延入穹庐,阿保机身长九尺,被锦袍,大带垂后,与妻对榻引见坤。坤未致命,阿保机先问曰:“闻尔汉土河南、河北各有一天子,信乎?”坤曰:“河南天子,今年四月一日洛阳军变,今凶问至矣。河北总管令公,比为魏州军乱,先帝诏令除讨,既闻内难,军众离心,及京城无主,上下坚册令公,请主社稷,今已顺人望登帝位矣。”阿保机号,声泪俱发,曰:“我与河东先世约为兄弟,河南天子吾儿也。近闻汉地兵乱,点得甲马五万骑,比欲自往洛阳救助我儿,又缘渤海未下,我儿果致如此,冤哉!”泣下不能已。又谓坤曰:“今汉土天子,初闻洛阳有难,不急救,致令及此。”坤曰:“非不急切,地远阻隔不及也。”又曰:“我儿既殂,当合取我商量,安得自便!”坤曰:“吾皇将兵二十年,位至大总管,所部精兵三十万,众口一心,圣坚推戴,违之则立见祸生,非不知禀天皇王意旨,无奈人心何。”其子突欲在侧,谓坤曰:“汉使勿多谈。”因引左氏牵蹊田之说以折坤,坤曰:“应天顺人,不同匹夫之义,只如天皇王初领国事,岂是强取之耶!”阿保机因曰:“理当如此,我汉国儿子致有此难,我知之矣。闻此儿有宫婢二千,乐官千人,终日放鹰走,耽酒嗜色,不惜人民,任使不肖,致得天下皆怒。我自闻如斯,常忧倾覆,一月前已有人来报,知我有事,我便举家断酒,解放鹰犬,休罢乐官。我亦有诸部家乐千人,非公宴未尝妄举。我若所为似我儿,亦应不能持久矣,自此愿以为戒。”又曰:“汉国儿与我虽父子,亦曾彼此雠敌,俱有恶心,与尔今天子无恶,足得欢好。尔先复命,我续将马万骑至幽、镇以南,与尔家天子面为盟约,我要幽州,令汉儿把捉,更不复侵入汉界。”……坤至止三日,阿保机病伤寒。一夕,大星殒于其帐前,俄而卒于扶余城,时天成元年七月二十七日也。其妻述律氏自率众护其丧归西楼,坤亦从行,得报而还。既而述律氏立其次子德光为渠帅,以总国事,寻遣使告哀,明宗为之辍朝。明年正月,葬阿保机于木叶山,伪谥曰“大圣皇帝”。

阿保机凡三子,皆雄伟。长曰人皇王突欲,即东丹王也;次曰元帅太子,即德光也;幼曰安端少君。德光本名耀屈之,后慕中华文字,遂改焉。唐天成初,阿保机死,其母令德光权主牙帐,令少子安端少君往渤海国代突欲。突欲将立,而德光素为部族所伏,又其母亦常钟爱,故因而立之。明宗时,德光遣使梅老等三十余人来修好,又遣使为父求碑石,明宗许之,赐与甚厚,并赐其母璎珞锦彩。自是山北安静,蕃汉不相侵扰。

三年,德光伪改为天显元年。……

长兴末,契丹迫云州,明宗命晋高祖为河东节度使兼北面蕃汉总管。清泰三年,晋高祖为张敬达等攻围甚急,遣指挥使何福赍表乞师,愿为臣子。德光白其母曰:“儿昨梦太原石郎发使到国,今果至矣,事符天意,必须赴之。”德光乃自率五万骑由雁门至晋阳,即日大破敬达之众于城下,寻册晋高祖为大晋皇帝,约为父子之国,割幽州管内及新、武、云、应、朔州之地以赂之,仍每岁许输帛三十万。时幽州赵德钧屯兵于团柏谷,遣使至幕帐,求立己为帝,以石氏世袭太原,德光对使指帐前一石曰:“我已许石郎为父子之盟,石烂可改矣。”……天福三年,又遣宰臣冯道、左仆射刘昫等持节册德光及其母氏徽号,赍卤簿、仪伏、法服、车辂于本国行礼。德光大悦,寻遣使奉晋高祖为英武明义皇帝。

是岁,契丹改天显十一年为会同元年,以赵延寿为枢密使,升幽州为南京,以赵思温为南京留守,既而德光请晋高祖不称臣,不上表,来往缄题止用家人礼,但云“儿皇帝”,晋祖厚赍金帛以谢之。晋祖奉契丹甚至,岁时问遗,庆吊之礼,必令优厚。每北使至,即于别殿致敬。德光每有邀请,小不如意,则来谴责,晋祖每屈己以奉之,终晋祖世,略无衅隙。

及少帝嗣位,遣使入契丹,德光以少帝不先承禀,擅即尊位,所赍文字,略去臣礼,大怒,形于责让,朝廷使去,即加谴辱。会契丹回图使乔荣北归,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景延广谓荣曰:“先朝是契丹所立,嗣君乃中国自册,称孙可矣,称臣未可。中国自有十万口横磨剑,要战即来!”荣至本国,具言其事,德光大怒,会青州杨光远叛,遣使构之。……是时,契丹连岁入寇,晋氏疲于奔命,边民被苦,几无宁日,晋相桑维翰劝少帝求和于契丹,以纾国难,少帝许之,乃遣使奉表称臣,卑辞首过。使回,德光报曰:“但使桑维翰、景延广自来,并割镇、安与我,则可通和也。”朝廷知其不可,乃止。时契丹诸部频年出征,其国君臣稍厌兵革,德光母尝谓蕃汉臣僚曰:“南朝汉儿争得一向卧耶!自古及今,惟闻汉来和蕃,不闻蕃去和汉,待伊汉儿的当回心,则我亦不惜通好也。”

十五日,汉高祖建号于晋阳,德光闻之,削夺汉祖官爵。……三月朔日,德光坐崇元殿,行入阁之礼,睹汉家仪法之盛,大悦。以其大将萧翰为汴州节度使。……是月二十一日卒,时年四十六,主契丹凡二十二年。契丹人破其尸,摘去肠胃,以盐沃之,载而北去,汉人目之为“帝羓”。

(《旧五代史卷一百三十七·外国传第一·契丹》,第1827页-1836页)

(刘旻)乃以周广顺元年正月戊寅即皇帝位于太原,以子承钧为太原尹,判官郑珙、赵华为宰相,都押衙陈光裕为宣徽使,遣通事舍人李辩间行使于契丹。契丹永康王兀欲与旻约为父子之国,旻乃遣宰相郑珙致书兀欲,称侄皇帝,以叔父事之而已。兀欲遣燕王述轧、政事令高勋以册尊旻为大汉神武皇帝,并册旻皇后。……

(《新五代史卷七十·东汉世家第十·刘旻》,第864页)

承钧旻次子也。少颇好学,工书。旻卒,承钧遣人奉表契丹,自称男。述律答之以诏,呼承钧为儿,许其嗣位。初,旻常谓张元徽等曰:“吾以高祖之业,赟之冤,义不为郭公屈尔,期与公等勉力以复家国之仇。至于称帝一方,岂获已也,顾我是何天子,尔亦是何节度使?”故其僭号仍称乾祐,不改元,不立宗庙,四时之祭,用家人礼。承钧既立,始赦境内,改乾祐十年曰天会元年,立七庙于显圣宫。

(《新五代史卷七十·东汉世家第十·刘旻》,第867页)

契丹自后魏以来,名见中国。或曰与库莫奚同类而异种。其居曰枭罗个没里。……当唐之世,其地北接室韦,东邻高丽,西界奚国,而南至营州。其部族之大者曰大贺氏,后分为八部,其一曰伹皆利部,二曰乙室活部,三曰实活部,四曰纳尾部,五曰频没部,六曰内会部,七曰集解部,八曰奚嗢部。部之长号大人,而常推一大人建旗鼓以统八部。至其岁久,或其国有灾疾而畜牧衰,则八部聚议,以旗鼓立其次而代之。被代者以为约本如此,不敢争。某部大人遥辇次立,时刘仁恭据有幽州,数出兵摘星岭攻之,每岁秋霜落,则烧其野草,契丹马多饥死,即以良马赂仁恭求市牧地,请听盟约甚谨。八部之人以为遥辇不任事,选于其众,以阿保机代之。

阿保机,亦不知其何部人也,为人多智勇而善骑射。是时,刘守光暴虐,幽、涿之人多亡入契丹。阿保机乘间入塞,攻陷城邑,俘其人民,依唐州县置城以居之。汉人教阿保机曰:“中国之王无代立者。”由是阿保机益以威制诸部而不肯代。其立九年,诸部以其久不代,共责诮之。阿保机不得已,传其旗鼓,而谓诸部曰:“吾立九年,所得汉人多矣,吾欲自为一部以治汉城,可乎?”诸部许之。汉城在炭山东南滦河上,有盐铁之利,乃后魏滑盐县也。其地可植五谷,阿保机率汉人耕种,为治城郭邑屋廛市如幽州制度,汉人安之,不复思归。阿保机知众可用,用其妻述律策,使人告诸部大人曰:“我有盐池,诸部所食。然诸部知食盐之利,而不知盐有主人,可乎?当来犒我。”诸部以为然,共以牛酒会盐池。阿保机伏兵其旁,酒酣伏发,尽杀诸部大人,遂立,不复代。

梁将篡唐,晋王李克用使人聘于契丹,阿保机以兵三十万会克用于云州东城。置酒。酒酣,握手约为兄弟。克用赠以金帛甚厚,期共举兵击梁。阿保机遗晋马千匹。既归而背约,遣使者袍笏梅老聘梁。梁遣太府卿高顷、军将郎公远等报聘。逾年,顷还,阿保机遣使者解里随顷,以良马、貂裘、朝霞锦聘梁,奉表称臣,以求封册。梁复遣公远及司农卿浑特以诏书报劳,别以记事赐之,约共举兵灭晋,然后封册为甥舅之国,又使以子弟三百骑入卫京师。克用闻之,大恨。是岁克用病,临卒,以一箭属庄宗,期必灭契丹。浑特等至契丹,阿保机不能如约,梁亦未尝封册。而终梁之世,契丹使者四至。

(《新五代史卷七十二·四夷附录第一》,第885页-887页)

契丹比他夷狄尤顽傲,父母死,以不哭为勇,载其尸深山,置大木上,后三岁往取其骨焚之,酹而呪曰:“夏时向阳食,冬时向阴食,使我射猎,鹿多得。”其风俗与奚、靺鞨颇同。至阿保机,稍并服旁诸小国,而多用汉人,汉人教之以隶书之半增损之,作文字数千,以代刻木之约。又制婚嫁,置官号。乃僭称皇帝,自号天皇王。以其所居横帐地名为姓,曰世里。世里,译者谓之耶律。名年曰天赞。以其所居为上京,起楼其间,号西楼,又于其东千里起东楼,北三百里起北楼,南木叶山起南楼,往来射猎四楼之间。契丹好鬼而贵日,每月朔旦,东向而拜日,其大会聚、视国事,皆以东向为尊,四楼门屋皆东向。

(《新五代史卷七十二·四夷附录第一》,第888页)

庄宗讨张文礼,围镇州。定州王处直惧镇且亡,晋兵必并击己,遣其子郁说契丹,使入塞以牵晋兵。……郁之召契丹也,定人皆以为后患不可召,而处直不听。郁已去,处直为其子都所废。阿保机攻幽州不克,又攻涿州,陷之。闻处直废而都立,遂攻中山,渡沙河。……会天大雪,契丹人马饥寒,多死,阿保机顾卢文进以手指天曰:“天未使我至此。”乃引兵去。庄宗蹑其后,见其宿处,环秸在地,方隅整然,虽去而不乱,叹曰:“虏法令严,盖如此也!”

契丹虽无所得而归,然自此颇有窥中国之志,患女真、渤海等在其后,欲击渤海,惧中国乘其虚,乃遣使聘唐以通好。同光之间,使者再至。庄宗崩,明宗遣供奉官姚坤告哀于契丹。坤至西楼而阿保机方东攻渤海,坤追至慎州见之。阿保机锦袍大带垂后,与其妻对坐穹庐中,延坤入谒。阿保机问曰:“闻尔河南、北有两天子,信乎?”坤曰:“天子以魏州军乱,命总管令公将兵讨之,而变起洛阳,凶问今至矣。总管返兵河北,赴难京师,为众所推,已副人望。”阿保机仰天大哭曰:“晋王与我约为兄弟,河南天子,即吾儿也。昨闻中国乱,欲以甲马五万往助我儿,而渤海未除,志愿不遂。”又曰:“我儿既没,理当取我商量,新天子安得自立?”坤曰:“新天子将兵二十年,位至大总管,所领精兵三十万,天时人事,其可得违?”其子突欲在侧曰:“使者无多言,蹊田夺牛,岂不为过!”坤曰:“应天顺人,岂比匹夫之事。至如天皇王得国而不代,岂强取之邪?”阿保机即慰劳坤曰:“理正当如是尔!”又曰:“吾闻此儿有宫婢二千人,乐官千人,放鹰走狗,嗜酒好色,任用不肖,不惜人民,此其所以败也。我自闻其祸,即举家断酒,解放鹰犬,罢散乐官。我亦有诸部乐官千人,非公宴不用。我若所为类吾儿,则亦安能长久?”又谓坤曰:“吾能汉语,然绝口不道于部人,惧其效汉而怯弱也。”因戒坤曰:“尔当先归,吾以甲马三万会新天子幽、镇之间,共为盟约,与我幽州,则不复侵汝矣。”阿保机攻渤海,取其扶余一城,以为东丹国,以其长子人皇王突欲为东丹王。已而阿保机病死,述律护其丧归西楼,立其次子元帅太子耀屈之。坤从至西楼而还。

……

耀屈之后更名德光。葬阿保机木叶山,谥曰大圣皇帝,后更其名曰亿。德光立三年,改元曰天显,遣使者以名马聘唐,并求碑石为阿保机刻铭。……

(《新五代史卷七十二·四夷附录第一》,第888页-891页)

初,阿保机死,长子东丹王突欲当立,其母述律遣其幼子安端少君之扶余代之,将立以为嗣。然述律尤爱德光。德光有智勇,素已服其诸部,安端已去,而诸部希述律意,共立德光。突欲不得立,长兴元年,自扶余泛海奔于唐。明宗因赐其姓为东丹,而更其名曰慕华。以其来自辽东,乃以瑞州为怀化军,拜慕华怀化军节度、瑞慎等州观察处置等使。其部曲五人皆赐姓名,罕只曰罕友通,穆葛曰穆顺义,撒罗曰罗宾德,易密曰易师仁,盖礼曰盖来宾,以为归化、归德将军郎将。又赐前所获赫邈姓名曰狄怀惠,抯列曰列知恩,荝剌曰原知感,福郎曰服怀造,竭失讫曰讫怀宥。其余为“契丹直”者,皆赐姓名。二年,更赐突欲姓李,更其名曰赞华。三年,以赞华为义成军节度使。

(《新五代史卷七十二·四夷附录第一》,第891页)

德光事其母甚谨,常侍立其侧,国事必告而后行。石敬瑭反,唐遣张敬达等讨之。敬瑭遣使求救于德光。德光白其母曰:“吾尝梦石郎召我,而使者果至,岂非天邪!”母召胡巫问吉凶,巫言吉,乃许。是岁九月,契丹出雁门,……敬达大败。敬瑭夜出北门见德光,约为父子,……德光谓敬瑭曰:“吾三千里赴义,义当彻头。”乃筑坛晋城南,立敬瑭为皇帝,自解衣冠被之,册曰:“咨尔子晋王,予视尔犹子,尔视予犹父。”已而,杨光远杀张敬达降晋。晋高祖自太原入洛阳,德光送至潞州,赵德钧、延寿出降。德光谓晋高祖曰:“大事已成。吾命大相温从尔渡河,吾亦留此,俟尔入洛而后北。”临诀,执手嘘戏,脱白貂裘以衣高祖,遗以良马二十匹,战马千二百匹,戒曰:“子子孙孙无相忘!”时天显九年也。

(《新五代史卷七十二·四夷附录第一》,第892页-893页)

契丹当庄宗、明宗时攻陷营、平二州,及已立晋,又得雁门以北幽州节度管内,合一十六州。乃以幽州为燕京,改天显十一年为会同元年,更其国号大辽,置百官,皆依中国,参用中国之人。晋高祖每遣使聘问,奉表称臣,岁输绢三十万匹,其余宝玉珍异,下至中国饮食诸物,使者相属于道,无虚日。德光约高祖不称臣,更表为书,称“儿皇帝”,如家人礼。德光遣中书令韩熲奉册高祖为英武明义皇帝。高祖复遣赵莹、冯道等以太常卤簿奉册德光及其母尊号。终其世,奉之甚谨。

(《新五代史卷七十二·四夷附录第一》,第894页)

高祖崩,出帝即位,德光怒其不先以告,而又不奉表,不称臣而称孙,数遣使者责晋。……开运元年春,德光倾国南寇,……是时,天下旱蝗,晋人苦兵,乃遣开封府军将张晖假供奉官聘于契丹,奉表称臣,以修和好。德光语不逊。然契丹亦自厌兵。德光母述律尝谓晋人曰:“南朝汉儿争得一向卧邪?自古闻汉来和蕃,不闻蕃去和汉,若汉儿实有回心,则我亦何惜通好!”晋亦不复遣使,然数以书招赵延寿。

延寿见晋衰而天下乱,尝有意窥中国,而德光亦尝许延寿灭晋而立之。……德光分兵,并西山出晋军后,攻破栾城县,县有骑军千人,皆降于虏。德光每获晋人,刺其面,文曰“奉敕不杀”,纵以南归。重威等被围粮绝,遂举军降。德光喜,谓赵延寿曰:“所得汉儿皆与尔。”因以凤赭袍赐之,使衣以抚晋军,亦以赭袍赐重威。遣傅住儿监张彦泽将骑二千,先入京师。晋出帝与太后为降表,自陈过咎。德光遣解里以手诏赐帝曰:“孙儿但勿忧,管取一吃饮处。”德光将至京师,有司请以法驾奉迎,德光曰:“吾躬擐甲胃,以定中原,太常之仪,不暇顾也。”止而不用。出帝与太后出郊奉迎,德光辞不见,曰:“岂有两天子相见于道路邪!”四年正月丁亥朔旦,晋文武百官班于都城北,望帝拜辞,素服纱帽以待。德光被甲衣貂帽,立马于高冈,百官俯伏待罪。德光入自封丘门,登城楼,遣通事宣言谕众曰:“我亦人也,可无惧。我本无心至此,汉兵引我来尔。”遂入晋宫,宫中嫔妓迎谒,皆不顾,夕出宿于赤冈。封出帝负义侯,迁于黄龙府。癸巳,入居晋宫,以契丹守诸门,门庑殿廷皆磔犬挂皮,以为厌胜。甲午,德光胡服视朝于广政殿。乙未,被中国冠服,百官常参,起居如晋仪,而毡裘左衽,胡马奚车,罗列阶陛,晋人俯首,不敢仰视。二月丁巳朔,金吾六军、殿中省仗、太常乐舞陈于廷,德光冠通天冠,服绛纱袍,执大珪以视朝,大赦,改晋国为大辽国,开运四年为会同十年。

(《新五代史卷七十二·四夷附录第一》,第894页-897页)

……三月丙戌朔,德光服靴、袍,御崇元殿,百官入阁,德光大悦,顾其左右曰:“汉家仪物,其盛如此。我得于此殿坐,岂非真天子邪!”其母述律遣人赍书及阿保机明殿书赐德光。明殿,若中国陵寝下宫之制,其国君死,葬,则于其墓侧起屋,谓之明殿,置官属职司,岁时奉表起居如事生,置明殿学士一人掌答书诏,每国有大庆吊,学士以先君之命为书以赐国君,其书常曰报儿皇帝云。

德光已灭晋,遣其部族酋豪及其通事为诸州镇刺史、节度使,括借天下钱帛以赏军。胡兵人马不给粮草,遣数千骑分出四野,劫掠人民,号为“打草谷”,东西二三千里之间,民被其毒,远近怨嗟。汉高祖起太原,所在州镇多杀契丹守将归汉,德光大惧。又时已热,乃以萧翰为宣武军节度使。翰,契丹之大族,其号阿钵,翰之妹亦嫁德光,而阿钵本无姓氏,契丹呼翰为国舅,及将以为节度使,李崧为制姓名曰萧翰,于是始姓萧。德光已留翰守汴,乃北归,以晋内诸司伎术、宫女、诸军将卒数千人从。自黎阳渡河,行至汤阴,登愁死冈,谓其宣徽使高勋曰:“我在上国,以打围食肉为乐,自入中国,心常不快,若得复吾本土,死亦无恨。”勋退而谓人曰:“虏将死矣。”相州梁晖杀契丹守将,闭城距守。德光引兵破之,城中男子无少长皆屠之,妇女悉驱以北。后汉以王继弘镇相州,得髑髅十数万枚,为大冢葬之。德光至临洺,见其井邑荒残,笑谓晋人曰:“致中国至此,皆燕王为罪首。”又顾张砺曰:“尔亦有力焉。”德光行至栾城,得疾,卒于杀胡林。契丹破其腹,去其肠胃,实之以盐,载而北,晋人谓之“帝羓”焉。永康王兀欲立,谥德光为嗣圣皇帝,号阿保机为太祖,德光为太宗。

(《新五代史卷七十二·四夷附录第一》,第898页-899页)

兀欲,东丹王突欲子也。突欲奔于唐,兀欲留不从,号永康王。……

兀欲已立,先遣人报其祖母述律。述律怒曰:“我儿平晋取天下,有大功业,其子在我侧者当立,而人皇王背我归中国,其子岂得立邪?”乃率兵逆兀欲,将废之。……述律所将兵多亡归兀欲。兀欲乃幽述律于祖州。祖州,阿保机墓所也。

述律为人多智而忍。阿保机死,悉召从行大将等妻,谓曰:“我今为寡妇矣,汝等岂宜有夫。”乃杀其大将百余人,曰:“可往从先帝。”左右有过者,多送木叶山,杀于阿保机墓队中,曰:“为我见先帝于地下。”大将赵思温,本中国人也,以材勇为阿保机所宠,述律后以事怒之,使送木叶山,思温辞不肯行。述律曰;“尔,先帝亲信,安得不往见之?”思温对曰:“亲莫如后,后何不行?”述律曰:“我本欲从先帝于地下,以子幼,国中多故,未能也。然可断吾一臂以送之。”左右切谏之,乃断其一腕,而释思温不杀。初,德光之击晋也,述律常非之,曰:“吾国用一汉人为主可乎?”德光曰:“不可也。”述律曰:“然则汝得中国不能有,后必有祸,悔无及矣。”德光死,载其尸归,述律不哭而抚其尸曰:“待我国中人畜如故,然后葬汝。”已而兀欲囚之,后死于木叶山。

兀欲更名阮,号天授皇帝,改元曰天禄。是岁八月,葬德光于木叶山,遣人至镇州召冯道、和凝等会葬。使者至镇州,镇州军乱,大将白再荣等逐出麻答。据定州,已而悉其众以北。麻答者,德光之从弟也。德光灭晋,以为邢州节度使,兀欲立,命守镇州。麻答尤酷虐,多略中国人,剥面,抉目,拔发,断腕而杀之,出入常以钳凿挑割之具自随,寝处前后挂人肝、胫、手、足,言笑自若,镇、定之人不胜其毒。……

(《新五代史卷七十三·四夷附录第二》,第901页-903页)

……兀欲立五年,会诸部酋长,复谋入寇,诸部大人皆不欲,兀欲强之。燕王述轧与太宁王呕里僧等率兵杀兀欲于大神淀。德光子齐王述律闻乱,走南山。契丹击杀述轧、呕里僧,而迎述律以立。

述律立,改元庆历,号天顺皇帝,后更名。……

初,兀欲常遣使聘汉,使者至中国而周太祖入立。太祖复遣将军朱宪报聘,宪还而兀欲死。述律立,遂不复南寇。……

(《新五代史卷七十三·四夷附录第二》,第903页-904页)

元年春正月庚寅,命有司设坛于如迂王集会埚,燔柴告天,即皇帝位。尊母萧氏为皇太后,立皇后萧氏。北宰相萧辖刺、南宰相耶律欧里思率群臣上尊号曰天皇帝,后曰地皇后。庚子,诏皇族承遥辇氏九帐为第十帐。

……

(七年)夏四月戊寅,北追刺葛。己卯,次弥里,问诸弟面木叶山射鬼箭厌禳,乃执叛人解里向彼,亦以其法厌之。

……

八年春正月甲辰……于骨里部人特离敏执逆党怖胡、亚里只等十七人来献,上亲鞫之。辞多连宗室及有胁从者,乃杖杀首恶怖胡,余并原释。于越率懒之子化哥屡蓄奸谋,上每优容之,而反覆不悛,召父老群臣正其罪,并其子戮之,分其财以给卫士。有司所鞫逆党三百余人,狱既具,上以人命至重,死不复生,赐宴一日,随其平生之好,使为之。酒酣,或歌、或舞、或戏射、角抵,各极其意。明日,乃以轻重论刑。首恶刺葛,其次迭刺哥,上犹弟之,不忍置法,杖而释之。以寅底石、安端性本庸弱,为刺葛所使,皆释其罪。前于越赫底里子解里、刺葛妻辖刺已实预逆谋,命皆绞杀之。寅底石妻涅离胁从,安端妻粘睦姑尝有忠告,并免。……

(《辽史卷一·本纪第一·太祖上》,第2页-11页)

(会同)丁丑,诏有司教民播种纺绩。除姊亡妹续之法。

十二月……丙辰,诏契丹人授汉官者从汉仪,听与汉人婚姻。

(《辽史卷四·本纪第四·太宗下》,第48页-49页)

(应历七年)十二月丁巳,诏大臣曰:“有罪者,法当刑。朕或肆怒,滥及无辜,卿等切谏,无或面从。”

(《辽史卷六·本纪第六·穆宗上》,第74页)

(应历十五年)二月……上东幸。甲寅,以获鸭,除鹰坊刺面、腰斩之刑,复其徭役。

(《辽史卷六·本纪第六·穆宗上》,第82页)

(太平六年)十二月……辛巳,诏北南诸部廉察州县及石烈、弥里之官,不治者罢之。诏大小职官有贪暴残民者,立罢之,终身不录;其不廉直,虽处重任,即代之;能清勤自持者,在卑位亦当荐拔;其内族受赂,事发,与常人所犯同科。

……

(太平七年)秋七月己亥朔,诏更定法令。

(《辽史卷十七·本纪第十七·圣宗八》,第200页-201页)

太宗会同初,将东猎,三克奏减辎重,疾趋北山取物,以备国用,无害农务。寻诏有司劝农桑,教纺绩。以乌古之地水草丰美,命瓯昆石烈居之,益以海勒水之善地为农田。三年,诏以谐里河、胪朐河近地,赐南院欧堇突吕、乙斯勃、北院温纳河剌三石烈人,以事耕种。八年,驻跸赤山,宴从臣,问军国要务。左右对曰:“军国之务,爱民为本。民富则兵足,兵足则国强。”上深然之。是年,诏征诸道兵,仍戒敢有伤禾稼者以军法论。

……

圣宗乾亨五年诏曰:“五稼不登,开帑藏而代民税;螟蝗为灾,罢徭役以恤饥贫。”统和三年,帝尝过案城,见乙室奥隗部下妇人迪辇等黍过熟未获,遣人助刈。太师韩德让言,兵后逋民弃业,禾稼栖亩,募人获之,以半给获者。政事令室防亦言,山西诸州给军兴,民力凋敝,田谷多躏于边兵,请复今年租。六年,霜旱,灾民饥,诏三司,旧以税钱折粟,估价不实,其增以利民。又徙吉避寨居民三百户于檀、顺、蓟三州,择沃壤,给牛、种谷。十三年,诏诸道置义仓。岁秋,社民随所获,户出粟庤仓,社司籍其目。岁俭,发以振民。十五年,诏免南京旧欠义仓粟,仍禁诸军官非时畋牧妨农。开泰元年,诏曰:“朕惟百姓徭役烦重,则多给工价;年谷不登,发仓以贷;田园芜废者,则给牛、种以助之。”太平初幸燕,燕民以年丰进土产珍异。上礼高年,惠凩寡,赐酺连日。九年,燕地饥,户部副使王嘉请造船,募习海漕者,移辽东粟饷燕,议者称道险不便而寝。

兴宗即位,遣使阅诸道禾稼。是年,通括户口,诏曰:“朕于早岁,习知稼穑。力办者广务耕耘,罕闻输纳;家食者全亏种植,多至流亡。宜通检括,普遂均平。”禁诸职官不得擅造酒糜谷;有婚祭者,有司给文字始听。

道宗初年,西北雨谷三十里,春州斗粟六钱。时西蕃多叛,上欲为守御计,命耶律唐古督耕稼以给西军。唐古率众田胪朐河侧,岁登上熟。移屯镇州,凡十四稔,积粟数十万斛,每斗不过数钱。以马人望前为南京度支判官,公私兼裕,检括户口,用法平恕,乃迁中京度支使。视事半岁,积粟十五万斛,擢左散骑常侍。辽之农谷至是为盛。而东京如咸、信、苏、复、辰、海、同、银、乌、遂、春、泰等五十余城内,沿边诸州,各有和籴仓,依祖宗法,出陈易新,许民自愿假贷,收息二分。所在无虑二三十万硕,虽累兵兴,未尝用乏。迨天庆间,金兵大入,尽为所有。会天祚播迁,耶律敌烈等逼立梁王雅里,令群牧人户运盐泺仓粟,人户侵耗,议籍其产以偿。雅里自定其直:粟一车一,三车一牛,五车一马,八车一驼。从者曰:“今一羊易粟二斗,尚不可得,此直太轻。”雅里曰:“民有则我有。若令尽偿,众何以堪?”事虽无及,然使天未绝辽,斯言亦足以收人心矣。

夫赋税之制,自太祖任韩延徽,始制国用。太宗籍五京户丁以定赋税,户丁之数无所于考。圣宗乾亨间,以上京“云为户”訾具实饶,善避徭役,遗害贫民,遂勒各户,凡子钱到本,悉送归官,与民均差。统和中,耶律昭言,西北之众,每岁农时,一夫侦候,一夫治公田,二夫乱给官之役。当时沿边各置屯田戍兵,易田积谷以给军饷。故太平七年诏,诸屯田在官斛粟不得擅贷,在屯者力耕公田,不输税赋,此公田制也。余民应募,或治闲田,或治私田,则计亩出粟以赋公上。统和十五年,募民耕滦河旷地,十年始租,此在官闲田制也。又诏山前后未纳税户,并于密云、燕乐两县,占田置业入税,此私田制也。各部大臣从上征伐,俘掠人户,自置郛郭,为头下军州。凡市井之赋,各归头下,惟酒税赴纳上京,此分头下军州赋为二等也。

(《辽史卷五十九·志第二十八·食货志上》,第924页-926页)

征商之法,则自太祖置羊城于炭山北,起榷务以通诸道市易。太宗得燕,置南京,城北有市,百物山偫,命有司治其征;余四京及它州县货产懋迁之地,置亦如之。东平郡城中置看楼,分南、北市,禺中交易市北,午漏下交易市南。雄州、高昌、渤海亦立互市,以通南宋、西北诸部、高丽之货,故女直以金、帛、布、蜜、蜡诸药材及铁离、靺鞨、于厥等部以蛤珠、青、貂鼠、胶之皮、牛羊驼马、毳罽等物,来易于辽者,道路繦属。圣宗统和初燕京留守司言,民艰食,请弛居庸关税,以通山西籴易。又令有司谕诸行宫,布帛短狭不中尺度者,不鬻于市。明年,诏以南、北府市场人少,宜率当部车百乘赴集。开奇峰路以通易州贸易。二十三年,振武军及保州并置榷埸。时北院大王耶律室鲁以俸羊多阙,部人贫乏,请以羸老之羊及皮毛易南中之绢,上下为便。至天祚之乱,赋敛既重,交易法坏,财日匮而民日困矣。

盐筴之法,则自太祖以所得汉民数多,即八部中分古汉城别为一部治之。城在炭山南,有盐池之利,即后魏滑盐县也,八部皆取食之。及征幽、蓟还,次于鹤刺泺,命取盐给军。自后泺中盐益多,上下足用。会同初,太宗有大造于晋,晋献十六州地,而瀛、莫在焉,始得河间煮海之利,置榷盐院于香河县,于是燕、云迤北暂食沧盐。一时产盐之地如渤海、镇城、海阳、丰州、阳洛城、广济湖等处,五京计司各以其地领之。其煎取之制,岁出之额,不可得而详矣。

坑冶,则自太祖始并室韦,其地产铜、铁、金、银,其人善作铜、铁器。又有曷术部者多铁;“曷术”,国语铁也。部置三冶:曰柳湿河,曰三黜古斯,曰手山。神册初,平渤海,得广州,本渤海铁利府,改曰铁利州,地亦多铁。东平县本汉襄平县故地,产铁矿,置采炼者三百户,随赋供纳。以诸坑冶多在国东,故东京置户部司,长春州置钱帛司。太祖征幽、蓟,师还,次山麓,得银、铁矿,命置冶。圣宗太平间,于潢河北阴山及辽河之源,各得金、银矿,兴冶采炼。自此以讫天祚,国家皆赖其利。

鼓铸之法,先代撒刺的为夷离堇,以土产多铜,始造钱币。太祖其子,袭而用之,遂致富强,以开帝业。太宗置五冶太师,以总四方钱铁。石敬瑭又献沿边所积钱,以备军实。景宗以旧钱不足于用,始铸乾亨新钱,钱用流布。圣宗凿大安山,取刘守光所藏钱,散诸五计司,兼铸太平钱,新旧互用。由是国家之钱,演迤域中。所以统和出内藏钱,赐南京诸军司。开泰中,诏诸道,贫乏百姓,有典质男女,计佣价日以十文;折尽,还父母。每岁春秋,以官钱宴飨将士,钱不胜多,故东京所铸至清宁中始用。是时,诏禁诸路不得货铜铁,以防私铸,又禁铜铁卖入回鹘,法益严矣。道宗之世,钱有四等:曰咸雍,曰大康,曰大安,曰寿隆,皆因改元易名。……天祚之世,更铸乾统、天庆二等新钱,而上下穷困,府库无余积。

(《辽史卷六十·志第二十九·食货志下》,第929页-931页)

辽以用武立国,禁暴戢奸,莫先于刑。国初制法,有出于五服、三就之外者,兵之势方张,礼之用未遑也。及阻午可汗知宗室雅里之贤,命为夷离堇以掌刑辟,岂非士师之官,非贤者不可为乎。太祖、太宗经理疆土,擐甲之士岁无宁居,威克厥爱,理势然也。子孙相继,其法互有轻重;中间能审权宜,终之以礼者,惟景、圣二宗为优耳。

然其制刑之凡有四:曰死,曰流,曰徒,曰杖。死刑有绞、斩、凌迟之属,又有籍没之法。流刑量罪轻重,置之边城部族之地,远则投诸境外,又远则罚使绝域。徒刑一曰终身,二曰五年,三曰一年半;终身者决五百,其次递减百;又有黥刺之法。杖刑自五十至三百,凡杖五十以上者,以沙袋决之;又有木剑、大棒、铁骨朵之法。木剑、大棒之数三,自十五至三十;铁骨朵之数,或五、或七。有重罪者,将决以沙袋,先于脽骨之上及四周击之。拷讯之具,有粗、细杖及鞭、烙法。粗杖之数二十;细杖之数三,自三十至于六十。鞭、烙之数,凡烙三十者鞭三百,烙五十者鞭五百。被告诸事应伏而不服者,以此讯之。品官公事误犯,民年七十以上、十五以下犯罪者,听以赎论。赎铜之数,杖一百者,输钱千。亦有八议、八纵之法。籍没之法,始自太祖为挞马狘沙里时,奉痕德堇可汗命,按于越释鲁遇害事,以其首恶家属没入瓦里。及淳钦皇后时析出,以为着帐郎君,至世宗诏免之。其后内外戚属及世官之家,犯反逆等罪,复没入焉;余人则没为着帐户;其没入宫分、分赐臣下者亦有之。木剑、大棒者,太宗时制。木剑面平背隆,大臣犯重罪,欲宽宥则击之。沙袋者,穆宗时制,其制用熟皮合缝之,长六寸,广二寸,柄一尺许。徒刑之数详于重熙制,杖刑以下之数详于咸雍制;其余非常用而无定式者,不可殚纪。

太祖初年,庶事草创,犯罪者量轻重决之。其后治诸弟逆党,权宜立法。亲王从逆,不磬诸甸人,或投高崖杀之;淫乱不轨者,五车轘杀之;逆父母者视此;讪詈犯上者,以熟铁锥槄其口杀之。从坐者,量罪轻重杖决。杖有二:大者重钱五百,小者三百。又为枭磔、生瘗、射鬼箭、炮掷、支解之刑。归于重法,闲民使不为变耳。岁癸酉,下诏曰:“朕自北征以来,四方狱讼,积滞颇多。今休战息民,群臣其副朕意,详决之,无或冤枉。”乃命北府宰相萧敌鲁等分道疏决。有辽钦恤之意,防见于此。神册六年,克定诸夷,上谓侍臣曰:“凡国家庶务,钜细各殊,若宪度不明,则何以为治,群下亦何由知禁。”乃诏大臣定治契丹及诸夷之法,汉人则断以《律令》,仍置钟院以达民冤。

至太宗时,治渤海人一依汉法,余无改焉。会同四年,皇族舍利郎君谋毒通事解里等,已中者二人,命重杖之,及其妻流于厥拔离弭河,族造药者。

世宗天禄二年,天德、萧翰、刘哥及其弟盆都等谋反,天德伏诛,杖翰,流刘哥,遣盆都使辖戛斯国。夫四人之罪均而刑异。辽之世,同罪异论者盖多。

穆宗应历十二年,国舅帐郎君萧延之奴海里强陵拽刺秃里年未及之女,以法无文,加之宫刑,仍付秃里以为奴。因着为令。十六年,谕有司:“自先朝行幸顿次,必高立标识以禁行者。比闻楚古辈,故低置其标深草中,利人误入,因之取财。自今有复然者,以死论。”然帝嗜酒及猎,不恤政事,五坊、掌兽、近侍、奉饍、掌酒人等,以獐鹿、野豕、鹘雉之属亡失伤毙,及私归逃亡,在告踰期,召不时至,或以奏对少不如意,或以饮食细故,或因犯者迁怒无辜,辄加炮烙铁梳之刑。甚者至于无算。或以手刃刺之,斩击射燎,断手足,烂肩股,折腰胫,划口碎齿,弃尸于野。且命筑封于其地,死者至百有余人。京师置百尺牢以处系囚。盖其即位未久,惑女巫肖古之言,取人胆合延年药,故杀人颇众。后悟其诈,以鸣镝丛射、骑践杀之。及海里之死,为长夜之饮,五坊、掌兽人等及左右给事诛戮者,相继不绝。虽尝悔其因怒滥刑,谕大臣切谏;在廷畏懦,鲜能匡救,虽谏又不能听。当其将杀寿哥、念古,殿前都点检耶律夷腊葛谏曰:“寿哥等毙所掌雉,畏罪而亡,法不应死。”帝怒,斩寿哥等,支解之。命有司尽取鹿人之在系者凡六十五人,斩所犯重者四十四人,余悉痛杖之。中有欲置死者,赖王子必摄等谏得免。已而怒颇德饲鹿不时,致伤而毙,遂杀之。季年,暴虐益甚,尝谓太尉化葛曰:“朕醉中有处决不当者,醒当覆奏。”徒能言之,竟无悛意,故及于难。虽云虐止亵御,上不及大臣,下不及百姓,然刑法之制,岂人主快情纵意之具邪。

景宗在潜,已鉴其失。及即位,以宿卫失职,斩殿前都点检耶律夷腊葛。赵王喜隐自囚所擅去械锁,求见自辩,语之曰:“枉直未分,焉有出狱自辩之理?”命复絷之。既而躬录囚徒,尽召而释之。保宁三年,以穆宗废钟院,穷民有冤者无所诉,故诏复之,仍命铸钟,纪诏其上,道所以废置之意。吴王稍为奴所告,有司请鞫,帝曰:“朕知其诬,若按问,恐余人效之。”命斩以徇。五年,近侍实鲁里误触神纛,法应死,杖而释之。庶几宽猛相济。然缓于讨贼,应历逆党至是始获而诛焉,议者以此少之。

圣宗冲年嗣位,睿智皇后称制,留心听断,尝劝帝宜宽法律。帝壮,益习国事,锐意于治。当时更定法令凡十数事,多合人心,其用刑又能详慎。先是,契丹及汉人相殴致死,其法轻重不均,至是一等科之。统和十二年,诏契丹人犯十恶,亦断以律。旧法,死囚尸市三日,至是一宿即听收瘗。二十四年,诏主非犯谋反大逆及流死罪者,其奴婢无得告首;若奴婢犯罪至死,听送有司,其主无得擅杀。二十九年,以旧法,宰相、节度使世选之家子孙犯罪,徒杖如齐民,惟免黥面,诏自今但犯罪当黥,即准法同科。开泰八年,以窃盗赃满十贯,为首者处死,其法太重,故增至二十五贯,其首处死,从者决流。尝敕诸处刑狱有冤不能申雪者,听诣御史台陈诉,委官覆问。往时大理寺狱讼,凡关覆奏者,以翰林学士、给事中、政事舍人详决;至是始置少卿及正主之。犹虑其未尽,而亲为录囚。数遣使诣诸道审决冤滞,如邢抱朴之属,所至,人自以为无冤。

五院部民有自坏铠甲者,其长佛奴杖杀之,上怒其用法太峻,诏夺官。吏以故不敢酷。挞剌干乃方十因醉言宫掖事,法当死,特贳其罪。五院部民偶遗火,延及木叶山兆域,亦当死,杖而释之,因着为法。至于敌八哥始窃蓟州王令谦家财,及觉,以刃刺令谦,幸不死。有司拟以盗论,止加杖罪。又那母古犯窃盗者十有三次,皆以情不可恕,论弃市。因诏自今三犯窃盗者,黥额、徒三年;四则黥面、徒五年;至于五则处死。若是者,重轻适宜,足以示训。近侍刘哥、乌古斯尝从齐王妻而逃,以赦,后会千龄节出首,乃诏诸近侍、护卫集视而腰斩之。于是国无幸民,纲纪修举,吏多奉职,人重犯法。故统和中,南京及易、平二州以狱空闻。至开泰五年,诸道皆狱空,有刑措之风焉。

故事,枢密使非国家重务,未尝亲决,凡狱讼惟夷离毕主之。及萧合卓、萧朴相继为枢密使,专尚吏才,始自听讼。时人转相效习,以狡智相高,风俗自此衰矣。故太平六年下诏曰:“朕以国家有契丹、汉人,故以南、北二院分治之,盖欲去贪枉,除烦扰也;若贵贱异法,则怨必生。夫小民犯罪,必不能动有司以达于朝,惟内族、外戚多恃恩行贿,以图苟免,如是则法废矣。自今贵戚以事被告,不以事之大小,并令所在官司按问,具申北、南院覆问得实以闻;其不按辄申,及受请托为奏言者,以本犯人罪罪之。”七年,诏中外大臣曰:“制条中有遗阙及轻重失中者,其条上之,议增改焉。”

(《辽史卷六十一·志第三十·刑法志上》,第935页-940页)

兴宗即位,钦哀皇后始得志,昆弟专权。冯家奴等希钦哀意,诬萧浞卜等谋反,连及嫡后仁德皇后。浞卜等十余人与仁德姻援坐罪者四十余辈,皆被大辟,仍籍其家。幽仁德于上京,既而遣人弑之。迫殒非命,中外切愤。钦哀后谋废立,迁于庆州。及奉迎以归,颇复预事,其酷虐不得逞矣。然兴宗好名,喜变更,又溺浮屠法,务行小惠,数降赦宥,释死囚甚众。

重熙元年,诏职事官公罪听赎,私罪各从本法;子弟及家人受赇,不知情者,止坐犯人。先是,南京三司销钱作器皿三斤,持钱出南京十贯,及盗遗火家物五贯者处死;至是,铜逾三斤,持钱及所盗物二十贯以上处死。二年,有司奏:“元年诏曰,犯重罪徒终身者,加以捶楚,而又黥面。是犯一罪而具三刑,宜免黥。其职事官及宰相、节度使世选之家子孙,犯奸罪至徒者,未审黥否?”止谕曰:“犯罪而悔过自新者,亦有可用之人,一黥其面,终身为辱,朕甚悯焉。”后犯终身徒者,止刺颈。奴婢犯逃,若盗其主物,主无得擅黥其面,刺臂及颈者听。犯窃盗者,初刺右臂,再刺左,三刺颈之右,四刺左,至于五则处死。五年,新定条制成,诏有司凡朝日执之,仍颁行诸道。盖纂修太祖以来法令,参以古制。其刑有死、流、杖及三等之徒,而五凡、五百四十七条。

时有群牧人窃易官印以马与人者,法当死,帝曰:“一马杀二人,不亦甚乎?”减死论。又有兄弟犯强盗当死,以弟从兄,且俱无子,特原其弟。至于枉法受赇,诈敕走递,伪学御书,盗外国贡物者,例皆免死。郡王贴不家奴弥里吉告其主言涉怨望,鞫之无验,当反坐,以钦哀皇后里言,竟不加罪,亦不断付其主,仅籍没焉。宁远军节度使萧白强掠乌古敌烈都详稳敌鲁之女为妻,亦以后言免死,杖而夺其官。梅里狗丹使酒杀人而逃,会永寿节出首,特赦其罪。皇妹秦国公主生日,帝幸其第,伶人张隋,本宋所遣汋者,大臣觉之以闻。召诘,款伏,乃遽释之。后诏诸职官私取官物者,以正盗论。诸帐郎君等于禁地射鹿,决杖三百,不征偿;小将军决二百已下;至百姓犯者决三百。圣宗之风替矣。

道宗清宁元年,诏诸宫都部署曰:“凡有机密事,即可面奏;余所诉事,以法施行。有投诽讪之书,其受及读者皆弃市。”二年,命诸郡长吏如诸部例,与僚属同决罪囚,无致枉死狱中。下诏曰:“先时诸路死刑皆待决于朝,故狱讼留滞;自今凡强盗得实者,听即决之。”四年,复诏左夷离毕曰:“比诏外路死刑,听所在官司即决。然恐未能悉其情,或有枉者。自今虽已款伏,仍令附近官司覆问。无冤然后决之,有冤者既具以闻。”咸雍元年,诏狱囚无家者,给以粮。六年,帝以契丹、汉人风俗不同,国法不可异施,于是命惕隐苏、枢密使乙辛等更定条制。凡合于律令者,具载之;其不合者,别存之。时校定官即重熙旧制,更窃盗赃二十五贯处死一条,增至五十贯处死;又删其重复者二条,为五百四十五条;取律一百七十三条,又创增七十一条,凡七百八十九条,增重编者至千余条。皆分类列。以大康间所定,复以《律》及《条例》参校,续增三十六条。其后因事续校,至大安三年止,又增六十七条。条约既繁,典者不能偏习,愚民莫知所避,犯法者众,吏得因缘为奸。故五年诏曰:“法者所以示民信,而致国治。简易如天地,不忒如四时,使民可避而不可犯。比命有司纂修刑法,然不能明体朕意,多作条目,以罔民于罪,朕甚不取。自今复用旧法,余悉除之。”

然自大康元年,北院枢密使耶律乙辛等用事。宫婢单登等诬告宣懿皇后,乙辛以闻,即诏乙辛劾状,因实其事。上怒,族伶人赵惟一,斩高长命,皆籍其家,仍赐皇后自尽。三年,乙辛又与其党谋构昭怀太子,阴令右护卫太保耶律查刺,告知枢密院事萧速撒等八人谋立皇太子。诏按无状,出速撒、达不也外补,流护卫撒拨等六人。诏告首谋逆者,重加官赏;否则悉行诛戮。乙辛教牌印郎君萧讹都斡自首“臣尝预速撒等谋”,因籍姓名以告。帝信之,以乙辛等鞫按,至杖皇太子,囚之宫中别室,杀挞不也、撒刺等三十五人,又杀速撒等诸子;其幼稚及妇女、奴婢、家产,皆籍没之,或分赐群臣。燕哥等诈为太子爰书以闻,上大怒,废太子,徙上京,乙辛寻遣人弑于囚所。帝犹不寤,朝廷上下,无复纪律。

天祚乾统元年,凡大康三年预乙辛所害者悉复官爵,籍没者出之,流放者还乡里。至二年,始发乙辛等墓,剖棺戮尸,诛其子孙,余党子孙减死,徙边,其家属奴婢皆分赐被害之家。如耶律挞不也、萧达鲁古等,党人之尤凶狡者,皆以赂免。至于覆军失城者,第免官而已。行军将军耶律涅里三人有禁地射鹿之罪,皆弃市。其职官诸局人有过者,镌降决断之外,悉从军。赏罚无章,怨讟日起;剧盗相挻,叛亡接踵。天祚大恐,益务绳以严酷,由是投崖、炮掷、钉割、脔杀之刑复兴焉。或有分尸五京,甚者至取其心以献祖庙。虽由天祚救患无策,流为残忍,亦由祖宗有以启之也。

辽之先代,用法尚严。使其子孙皆有君人之量,知所自择,犹非祖宗贻谋之道;不幸一有昏暴者,少引以藉口,何所不至。然辽之季世,与其先代用刑同,而兴亡异者何欤?盖创业之君,施之于法未定之前,民犹未敢测也;亡国之主,施之于法既定之后,民复何所赖焉。此其所为异也。传曰:“新国轻典。”岂独权事宜而已乎?

(《辽史卷六十二·志第三十一·刑法志下》,第943页-94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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