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庙赋
出处:按学科分类—文学 辽宁人民出版社《历代赋辞典》第544页(2684字)
【原文】:
凄凉兮秭归,寂寞兮屈氏。
楚之孙兮原之子,伉直远兮复谁似?宛有庙兮江之浦,予来斯兮酌以醑(xǔ)。
吁嗟神兮生何喜?九疑阴兮湘之涘。
鼓桂楫兮兰为舟,横中流兮风鸣厉。忽自溺兮旷何求?野莽莽兮舜之丘,舜之墙兮缭九周,中有长遂兮可驾以游。揉玉以为轮兮,斫冰以为之辀。伯翳俯以御马兮,皋陶为予参乘。惨然愍予之强死兮,泫然涕下而不禁。导予以登夫重丘兮,纷古人其若林。悟伯夷以太息兮,焦衍为予而歔欷。
古固有是兮,予又何怪乎当今?独有谓予之不然兮,夫岂柳下之展禽?彼其所处之不同兮,又安可以谤予?抱关而击柝兮,余岂责以必死?宗国陨而不救兮,夫予舍是安去?予将质以重华兮,蹇(jiǎn)将语而出涕。予岂如彼妇兮,夫不仁而出诉?惨默默予何言兮,使重华之自为处。予惟乐夫揖让兮,坦平夷而无忧。
朝而从之游兮,顾予使予昌言。言出而无忌兮,暮还寝而燕安。嗟平生之所好兮,既死而后能然。
彼乡之人兮,孰知予此欢?
忽反顾以千载兮,喟故宫之颓垣。
。【译文】:
凄凉啊秭归,寂寞啊屈原。
你是楚族的后裔楚庸的子孙,谁再像你那样刚直有远大志向?长江之边仿佛有你的庙堂,我来这里斟饮美酒祭奠你。
唉,神啊你为何而欣喜?九嶷山之北啊湘水之边。扬起桂木船桨啊兰木为舟,船横江中啊狂风呼啸。忽然自溺于水啊浩渺旷远将去何方?荒野茫茫啊寻向大舜所在的山丘。
舜居之墙啊围绕九周,其中有条长道啊可以驾车通过。烤弯玉石将它作为车轮啊,斫取冰块用它做成车。
伯翳俯身为我驾驭马啊,皋陶作为我的车右陪乘。凄惨忧愁啊哀怜我的死于非命,泫然泪下不能抑止。
引导我登上重叠的山峦,众多古代贤哲列如林。
感动得伯夷长长叹息啊,焦衍为我而哽咽抽噎。古时本已有人遭遇不幸,我又何必怪罪于当今的朝廷?说我不该自溺于水啊,难道只有柳下的展禽?他们所处的时代不同啊,又怎么可以指责我?可去击打木梆作看门小吏,难道要求我一定去死吗?祖国衰败却不能挽救啊,我除却祖国还能去哪里?我将去问询大舜姚重华啊,困苦不堪将要说泪已先流。我难道能像那些女人啊,丈夫不仁义而出外诉说?忧愁难言我将如何说啊,使重华独自居处。
我只喜欢彬彬礼仪之文德,宽广平坦无忧无虑。早晨随从他而出游,照顾关心我让我直言无隐。
畅所欲言毫无顾虑啊,晚上回舍寝卧安逸无忧。唉!我一生的追求爱好,只有在死后才能实现。
那些乡野之人啊,谁能理解我的乐趣?
忽然回首千载悠悠已付东流,叹息屈原古庙一片颓壁残垣。
。【评介】:
这篇抒情小赋即作于此间。作者借凭吊屈原之机,一面抒发了对屈原的赞颂、忆念与同情,一面抒发了自己的不幸、忧愁与怨愤。
这篇小赋可分三段。
第一段写凭吊屈原庙。
十二句分三层意思:其一,渲染了屈原庙的凄凉与寂寞;其二,赞美了屈原的性格刚直志向远大;其三,写对庙自斟,既是以酒祭奠屈原,也是借酒浇心中之块垒。然而其境之凄凉,其情之惨郁,其酒之浓烈,非但不能消减其愁,反而使之神情恍惚,羽化入幻,追步屈原,与之同游。奠定了全诗的情调,开启了下段的文意。
第二段写作者神游仙境,欲陈辞重华。
这一段文含六意。
一写自溺求舜。
恍惚之间,作者扬楫漂舟,狂风呼啸,自溺于水。荒原之上,朦胧之中,神魂寻向舜之所居。
二写强死之悲。古之高士伯翳为他驾车,前代贤臣皋陶作他陪乘,伯夷为之叹息,焦衍为之抽噎,众先哲皆为他的死于非命而悲伤怨愤。作者虽未直言其苦,然烘托之法已使其情尽现,令读者也“泫然涕下而不禁”。
三写超脱自慰。
作者先抑而后扬:“古固有是兮,予又何怪乎当今”,以一种超脱的高扬来自慰,以类比古贤来自慰,自慰之中掺杂着苦涩的不满与悲哀。四写强死之因。
扬而又抑,抑中有扬。为虚设的责难而分辩:“抱关而击柝兮,余岂责以必死?宗国陨而不救兮,夫予舍是安去?”这与其说是为自己自溺的开脱,莫如说为自己的美质而颂扬。休戚存亡与祖国相系,宁可玉碎,不求瓦全。
五写有苦难言。漂水登峦,终于寻到重华。面对知己,倾怀相诉,在发泄中,在同情中本也可暂时平衡心灵的倾斜。
然而,未语泪先流。此时无声胜有声:一是其苦语难传;二是以付出生命的巨大代价来昭示忠君爱国拳拳之心的他,欲语还休,即便在冥冥之中仍不能忘记恪守人臣的礼义,苦泪宁自咽,不言“夫不仁”。六写理想难实现。无可奈何之中幻想美好的理想境界,然而那种直言无隐、无忧无虑的理想只是一种子虚乌有的乌托邦,只有“既死而后能然”。
诉说不能实现的理想,不仅是个人旨趣的披露,也是对现实的不满与诅咒。委婉之中更见其深沉。
此六意,真实地展现了作者凭吊屈原时心灵运动的自然流程,郁结蹇严,一波三折,恰是被损坏、被扭曲心灵的变奏。
最后二句为第三段,写梦醒的凄凉。恍然梦醒,悠悠千载倏忽之间已成过去,眼前空余“故宫之颓垣”。
此二句不仅与起句遥相呼应,进一步渲染了凄凉的环境与情调,也表达了先贤已去的失落与知音难觅的怅惘。
这篇小赋最大的艺术特点是运用浪漫主义的手法、梦幻的形式抒发了现实生活中所不能直抒的怨愤以及实现不了的理想。不独在其想象力的丰富,更在其构思的巧妙。
作者表现的内容。情感与屈原极其相似,屈原说:“国无人莫我知兮,我将从彭咸之所居。”屈原也确是自溺汨罗而亡。作者则说:“忽自溺兮旷何求?”屈原说:“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
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作者则说:“宗国陨而不救兮,夫予舍是安去?”作者糅合神话传说、历史人物编织幻想境界的手法与屈原也是极其相似:屈原说:“济沅、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陈辞。”作者则说:“予将质以重华”。屈原说:“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作者则说:“伯翳俯以御马兮,皋陶为予参乘。”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这究竟是代屈原立辞;还是凭吊屈原时所产生的一种心理暗示,就近联想,有意因承;还是作者与屈原之间本来就存在许多相同之处,有意用相同的语言抒发相同的情感。也许正是这多重因素的合力构成了“亦人亦己”的多重意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