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观殿

很久以来，在刘邦登基坐殿的京城长安和刘邦的家乡沛县，都流传着 “刘邦观殿”的故事。

传说刘邦灭了项羽，一统天下之后，就出榜广招四方能工巧匠，在京城大兴土木，营造皇城、宫殿。消息传到老家沛县，有个巧木匠王小九也想报名应招。无奈商量几回，老娘咋也不愿意这个 “独苗”离开自己。娘儿俩几说几崩，闸板不入！那天晚上，吃着饭娘儿俩又商议开了。

小九说：“娘，这修城盖殿，也是百年不遇的大事。再说京城是通都大邑，真要干上几年，咱又能开眼界长见识，又能跟着名家学艺，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您咋老不让去哎？”娘说：“九哇，凡事你就别想得那么顺当！娘不让你去就自有娘的道理。你爹下世早，撇下咱娘儿俩一老守着一小，娘最担心的，还是那皇家的活干不得。你年轻，哪知世事的艰难？俗话不说吗，‘伴君如伴虎’，凶险大着哩！自古皇帝有几个好的？一个个翻脸无情，六亲不认。你听那孟姜女哭得多苦！秦始皇修长城，修完长城拿人家民夫填了楦啦。给祖宗修陵墓，怕走漏消息，临了把几百工匠封进圹里陪葬了！瞧瞧这都是什么德性呀！”小九一听就笑了：“娘，小心是该当的。可修城盖殿，工匠夫役是成千上万，哪有那么巧，倒霉事就掉到咱头上了？再说，皇上跟咱同县，‘亲不亲，家乡人’，纵然出点事，也还得高看咱一眼哩。”议论一个晚上，娘到底还是没松口。

刘邦剧照

眼看着离限期越来越近，没法子，只得把师父拉了来帮着说情，娘才算点了头。娘说：“既是老哥带着他，我也就放心了，可打明儿离了家就得让他装哑巴。”小九问：“为吗？”娘说：“自古以来就是 ‘祸从口出’。跟着师父只准你大口吃饭，小心干活，别的事，一概装聋作哑！”老师父听了，虽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还是满口应承下来。

果不然的，师徒俩进了京，师傅就给他报了个名：王哑巴。小九笑眯眯的一个圆脸一下子成了长脸啦！整天不吭不哈，闷点子干活就是喽。有时晚上见人家说说笑笑，实在眼馋，急起来一阵子，就生娘的气。

俗话说 “怕鬼招魔障”。怕事怕事，那事真就落到头上来了。

那天傍晚，收罢工大伙儿都走了，小九在大殿里的西南角上，油漆内檐板，还有点尾工。小九一心赶活，不知不觉，外边太阳就快打扑噜了。

这当口，从殿口外边可就轻手轻脚走进一个人来。这个人，个头不高，身穿便服，背着手，在殿里信步闲游。这人是谁？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开国皇帝刘邦。这两天，听说主殿就要竣工，心里憋不住老想来观看观看。此刻饭后无事，从后宫一遛儿漫步就走到这儿来了。

汉高祖在殿里从前到后走了一趟，只见殿宇高大，气势雄伟，处处龙飞凤舞，满眼金碧辉煌，果然富贵还是帝王家！心里暗暗思忖：也罢了，这天下算没白打。不由一阵心花怒放，顿时手舞足蹈，乐不可支。看看左右，侍从未到；大殿里外，空旷无人。一时豪兴，竟然得意忘形。右腿冲上凌空一踢，右手照着腚尖 “呱叽”就是一掌！拇指在胸前一竖，摇头晃脑。拔出丹田气，启动肺腑声，似唱非唱，似念非念：“嗨嗨！没想到亭长出身的刘三儿，竟也有今哪———天！”就在那满殿嗡沙沙的回声里，单腿着地，滴溜溜拧了个圈儿，顺势朝下又来了个骑马蹲裆———把他当亭长爱玩的那套浪荡玩意儿又抖搂出来了。只见他嘴角高挑，双眼仰视，眼珠子白多黑少，就跟整吞熟鸡蛋黄噎住似的！

他这么朝上一翻眼不要紧，不好，大殿西南角上，像有个黑影轻轻蠕动。

他暗自吃了一惊，急忙收了架子，紧走几步，借蟠龙金柱影着身子，歪头朝上瞅瞅。娘呀！不是别的啥，还是个人！一个小工匠正闷声不响朝封檐板上描油彩。

等看清了，认准了，汉高祖的凉汗也下来了，心里登时急得像猫抓狗挠一般：“咦！在殿里逛跶一遭，咋没看见上头还蹲着个小工匠哎！”

眼下这可咋摆置好呢？刚才那阵子手舞足蹈，连唱带做，得意忘形，丑态百出，连自家小名儿都浪荡出来了，还不全让这小子听了去看了去？这要出去一宣扬，我堂堂皇帝岂不成痞子无赖了？要再连刚才那套架势学出去，不连三岁娃娃都得笑得口水滴到肚皮上？这……这可咋收拾呀？

他心里盘算：咋着说这事也不能让走漏出去。还好，眼下还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事不宜迟，必须当机立断：要想保住皇家尊严，就得杀人灭口！

主意一定，他就故作惊慌，一面高叫： “拿刺客！拿刺客！”一面磕磕绊绊，奔出殿来，两腿一软，扑倒在地。亲随近侍们一听知道有变，立时舍命狂奔过来救驾抢功。仓促间，没有坐处，一个太监匍匐在地，拱起背，众人扶起圣上坐下压惊。汉高祖脸色蜡黄，冷汗涔涔，把个手朝殿里乱指。众武士一见圣驾惊成这宗模样，一个个勃然大怒！如狼似虎般扑进殿里，揪出了王小九。

内中一位贴身常侍一见此人手提五色漆桶，满身油灰，就回身亲自勘查一阵封檐板，知道圣上十有八成是看岔了眼，赶忙倒身下跪：“启奏我主，此人并非刺客，乃是一名工匠，因在上面赶活，不知圣驾降临，未及回避。”

汉高祖龙目微启，仔细打量打量，可不是咋着，这人手提漆桶，油腻满身，眉目善良，面貌忠厚，并无半点刺客模样。可他龙目一闭，立时喝斥道：

“奴才，既是工匠，那……那他左手暗藏利刃，意欲何为？”常侍转脸一看，忙夺下跪禀道：“圣上宽心，这不是刀，是一块小小的刮灰板，牛角制成，乃漆匠必需之物。”话没落音，汉高祖勃然大怒，厉声唤斥道：“无知的蠢才！为何他的内情，你件件皆知？嗯？”这位常侍琢磨话音，知道圣上定要处死此人，登时心领神会喏喏连声，爬起来一声断喝：“伺机谋刺圣驾，罪在不赦，立时推出斩首！”

直到这一步，王小九才算明白过来。原来刘三儿就是当今皇上刘邦！他这是怕丑事外扬，杀了我好灭口哇！心一横，啥也不怕了，一见众武士要来捉拿他，两眼一眯，抡着漆桶就玩起磨盘车轮转来了！一头转一头朝封檐板上指：

“啊吧吧吧！啊吧吧吧！”

众武士没料到会是个哑巴。小九这么一阵愣叫，又眯着眼把桶里五色油漆一个劲儿胡泼乱洒，一圈人躲躲闪闪谁也不肯上前。

这么一阵愣叫，可把常侍气毙了，卷袖子捋胳膊，抽出随身宝剑就要亲自动手。

可汉高祖听了这阵愣叫，脸也不黄了，汗也不淌了，头也不晕了，眼也睁开了。嘴上没说，他心里有数：哑巴是有耳听不见，有话说不出！见常侍手持宝剑，步步进逼，不由喝了一声：“住手，无用的蠢才！你还想把他咋着？不过是乡下草木之人不懂皇家礼仪而已。虽然不知回避，惊了圣驾，念他为皇家盛典、万世基业尽忠献技，理应不计小节。休要加罪于他！”说罢，站起身想了想又说：“虽是不应计较无知小民，只是京都圣地，通都大邑，留用残缺之人，言语不通，一来诸多不便，二来也有伤大雅。今日天晚，明天就把他遣送回乡去吧！”

王小九一听，只气得满心蹿火！喉咙鼓多粗也没法说，两只眼睁得比铜铃还大。

众人只当这小哑巴又是任啥不懂，上来两人强按着脖子，给皇上叩头谢了不斩之恩！

第二天一大早，王小九就背起行李卷，被迫离开了京城。

过了不多久，这皇上观殿的故事，可就在京城里头流传开了。听的人，都夸当今圣上实在是难得的宽厚仁慈的君主，真真是心胸似海，皇恩浩荡！可在徐州附近沛县地面，打从王小九流落街头靠讨饭回到了家，这个故事也慢慢传讲开了。说起来，故事老根是一个，可乡里百姓讲的，跟京城里头讲的，就大不相同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