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得里哥听了夫人这一番话,眼看那只鹰已经宰了吃掉,无法应承夫人,一时哑口无言,竟失声痛哭起来。夫人起初还以为他是珍惜爱鹰,恨不得向他声明不要那只鹰了。可是她毕竟没有马上把这层意思说出来,倒要看看他究竟如何回答。费得里哥哭了一会儿,说道:
“夫人,上天有意叫我爱上了你,怎奈命运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和我作对,我真是说不出的悲痛。可是命运从前对我的多次刁难,若和这一次比较起来,实在算不得一回事。只要一想起它这一次的刁难,我一辈子也不会跟它罢休。说来真太痛心,当初我锦衣玉食的时候,你从来不曾到我家里来过一次,今日我何其侥幸,蒙你光临寒舍,向我要这么一丁点儿东西,它却偏偏和我过意不去,叫我无法报效你。我现在就来把这原因简单地说给你听。
“承蒙你看得起,愿意在我这里吃顿饭,我就想:以你这样的身份地位,我不能把你当作一般人看待,应当做几样象样的菜肴来款待你,才显得得体,因此我就想,这只鹰也还算得不错,可以给你当做一盆菜。你早上一来,我就把它宰好烤好,小心奉献上来,自以为尽到了我的一片心意。不料你却这样需要,使我无从遵命,实在要我难受一辈子!”
说着,他就把鹰毛鹰脚和鹰嘴都拿到夫人面前来,表明他没有说假话。夫人听了他的话,看了这些物证,起初还怪他不该为了一个女人而宰掉这样的一只好鹰。但是她转而一想,心里不禁暗暗赞叹他这种贫贱不能移的伟大胸襟。于是,她只得死了心,又担忧着儿子会因此一病不起,回得家去好不沮丧。不幸那孩子没有过几天就当真死了,不知究竟是因为没有获得那只鹰以致忧伤而死呢,还是因为得了个绝症。夫人当然悲痛欲绝。
虽说她痛哭流涕,然而她毕竟还是个年青富有的孤孀,因此过了不久,她的兄弟们都劝她改嫁。她虽是不肯,可是他们再三相劝,她不由得想起了费得里哥的为人高尚以及他最后一次的豪举,就对她的兄弟们说道:
“我本当不打算再嫁,可是,你们如果一定要我再嫁,我不嫁旁人,一定要嫁给费得里哥·阿尔白里奇。”
她兄弟们听了,都讥笑她说:“你真是个傻女人,怎么说出这种话来?你怎么看中了这么个一贫如洗的人呢?”
她回答道:“兄弟,我知道你们说的话不假,不过我是要嫁人,不是要嫁钱。”
她兄弟们看她主意已经打定,也知道费得里哥虽然贫穷,品格却非常高尚,只好答应让她带着所有的家财嫁过去。费得里哥娶到这样一个心爱的女人,又获得这么一笔丰厚的妆奁,从此节俭度日,受用不尽,夫妇俩快慰幸福地过了一辈子。
【鉴赏】:
这篇故事选自意大利卜迦丘的《十日谈》。《十日谈》可说是最早的一个著名的短篇小说集了,其中有一百个故事,题材虽然并不单一,但爱情占较大比例。当然,这里所说的“爱情题材”是从广义而言的,指的是对男女之间关系的描写,包括正常的与不正常的,合法的与非法的,矛盾的与和谐的关系,等等。这些故事都是文艺复兴时期市民文学的代表作,贯穿了强烈的反宗教、反教会、反禁欲主义的精神。一方面是因为刚从宗教禁欲主义的束缚中冲出来,物极必反,难免由“禁欲”而到“颂欲”,再一方面是因为反映了市民资产阶级的意识,同时又力求迎合市民资产阶级的爱好,所以,《十日谈》中的一些故事往往流于粗俗和色情。虽然很多故事对伪善而为非作歹的教会,淫邪好色的神父,嫉妒成性的丈夫,都进行了揭露、讽刺和批判,但作者同情和赞扬的经常是以狡诈的手段偷情成功的妻子和情夫,作者加以歌颂的正是他们的享乐主义。即使有些短篇也着笔写情感、写热恋,不久却又发展为一桩粗俗的偷情。而且,毕竟是早期的短篇小说,它们叙事固然生动,但其中离奇荒唐的情事着实不少,还谈不上多少细节的真实性。类似的成分在与卜迦丘同时代的英国作家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里也有。从这种情况可以看出,文艺复兴时期的短篇小说一般来说还只来得及在故事的生动有趣、引人逗乐上下功夫,对现实关系和细节的真实还没有来得及加以较多的关注。这个问题的提出,要到十八世纪的狄德罗;而在实践上的解决,则要到十九世纪现实主义小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