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吃一口不也好吗?女人们用过筷子的虽然不干净,可是过后可以当作笑话谈,”妈妈说着,从包裹里拿出小碗和筷子叫百合去洗。
大家又都谈起明天恰好是婴儿的第四十九天,请我无论怎样也要延长一天再动身,可是我拿学校做借口,没有应允。妈妈翻来覆去地说:
“那么,到冬天休假的时候,我们大家到船上去接您。请先把日期通知我们,我们等着。住在旅馆里多闷人,我们到船上去接您。”
屋里只剩下千代子和百合子的时候,我邀她们去看电影,千代子用手按着肚子说:“身子不舒服,走了那么多的路,吃不消啦。”她脸色苍白,身体象是要瘫下来了。百合子拘谨地低下头去。舞女正在楼下跟小旅店的孩子们一起玩。她一看到我,就去央求妈妈让她去看电影,可是接着垂头丧气的,又回到我身边来,给我摆好了木屐。
“怎么样,就叫她一个人陪了去不好吗?”荣吉插嘴说。但是妈妈不应允。为什么带一个人去不行呢,我实在想不透。我要走出大门口的时候,舞女正在抚模着小狗的头。她那种疏远冷淡的神情,使我对她难以开口讲话。她连抬起头来看我一眼的气力好象都没有了。
我独自去看电影。女讲解员在灯泡下面念着说明书。我立即走出来回到旅馆去。我把胳膊肘拄在窗槛上,好久好久眺望着这座夜间的城市,城市黑魆魆的。我觉得从远方微微地不断传来了鼓声。眼泪无端地扑簌簌落下来。
七
出发的早晨七点钟,我正在吃早饭,荣吉就从马路上招呼我了。他穿着印有家徽的黑外褂,似乎为了给我送行穿上礼服。女人们都不见,我立即感到寂寞。荣吉走进房间里来说:
“本来大家都想来送行的,可是昨天夜里睡得很迟,起不了床,叫我来道歉,并且说冬天等着您,一定要请您来。”
街上秋天的晨风是冷冽的。荣吉在路上买了柿子、四包敷岛牌香烟和熏香牌口中清凉剂送给我。
“因为我妹妹的名字叫薰子,”他微笑着说。“在船上吃桔子不好,柿子对于晕船有好处,可以吃的。”
“把这个送给你吧。”
我摘下便帽,叫荣吉戴在头上,然后从书包里取出学生帽,拉平皱折,两个人都笑了。
快到船码头的时候,舞女蹲在海滨的身影扑进我的心头。在我们靠近她身边以前,她一直在发愣,沉默地垂着头。她还是昨晚的化妆,愈加动了我的感情,眼角上的胭脂使她那象是生气的脸上显出一股幼稚的严峻神情。荣吉说:
“别的人来了吗?”
舞女摇摇头。
“她们还都在睡觉吗?”
舞女点点头。
荣吉去买船票和舢板票的当儿,我搭讪着说了好多话,可是舞女往下望着运河入海的地方,一言不发。只是我每说一句还没有说完,她就连连用力点头。
这时,有一个小工打扮的人走过来,听他说:“老婆婆,这个人可不错。”
“学生哥,你是去东京的吧,打算拜托你把这个婆婆带到东京去,可以吗?满可怜的一个老婆婆。他儿子原先在莲台寺的银矿做工。可是倒霉,碰上了这次流行感冒,儿子和媳妇都死啦,留下了这么三个孙子。怎么也想不出好办法,我们商量着还是送她回家乡去。她家乡在水户,可是老婆婆一点也不认识路。到了灵岸岛,请你把她送上开往上野去的电车就行啦。麻烦你呀,我们拱起双手重重拜托。唉,你看到这种情形,也要觉得可怜吧。”
老婆婆痴呆呆地站在那里,她背上绑着一个奶娃儿,左右手各牵着一个小姑娘,小的大概三岁,大的不过五岁的样子。从她那龌龊的包袱皮里,可以看见有大饭团子和咸梅子。五六个矿工在安慰着老婆婆。我爽快地答应了照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