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哭泣声伴和着这凄惨的谵语声。
这是圣诞之夜……从街上传来了人们的嘈杂声和雪橇上的铃铛声。城里已呈现出一派节日和欢快的气氛。从对街的窗户里可以看到一棵圣诞树,上面点着无数蜡烛,挂满了用金银纸包的糖果,同时还看到它的周围有一群孩子的头,他们那金色的和黑色的头发一绺一绺地在空中飘扬着,他们欢快地跳跃着,仿佛站在弹簧上似的。家家户户都是灯火通明,响彻着欢乐和惊讶的叫喊声。街上听到的也尽是人们的欢乐声,只有我们这孩子还在悲切地重复着:我的主啊,我的主啊,你为什么抛弃我!……
有一群孩子手持各种彩花来到我们的大门口,随即便听到了他们的歌声:“他躺在马槽里……”圣诞之夜来临了,而我们却在担惊受怕,深怕它变成一个死亡之夜。有一会儿,我们觉得米哈希好象清醒了一些,因为他在叫唤妈妈和小罗拉,但这只是短暂的一瞬间。他呼吸急促,而且越来越急促。有时他想把手伸向头上,中途又无力地落在床上。再也不能抱什么幻想了,这个小灵魂已经只有一半还在我们中间,他越来越不认识我们了。他的神志早已飞走了,现在连他自己也奔向一个黑暗的广漠的远方,既看不见人,也失去了知觉,甚至连他母亲的头也认不得,她这时绝望地躺在他的脚边……
好象有一座神秘的大门在朝他打开,他便往门里走去,连看也不看我们一眼。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在把他和我们拉开。而这时候病魔胜利了,象洪水一样渐渐地而又残酷无情地把他淹没了,把他生命的火花都一点点地熄灭了。他那双搁在被子上面的手显得苍白无力,已经出现死的症状了。他的鼻子高高的,脸上也出现了一种肃然的严肃神情。到最后,他的呼吸就象钟表那样的低微急速。过了一会儿,他又叹息了一声,于是沙漏计时器里的最后一粒沙子掉落下来了,死亡是不可避免了……
午夜时分,我们都断定他快要断气了,因为他全身痉挛,发出低微的呻吟,好象被人往嘴里灌水似的,突然一下子就不做声了。可是我放在他嘴边的那面小镜子上还有呼吸所凝结成的雾气。一小时以后,他的体温下降了,我们便以为他得救了,连医生也说他还有一线希望。她母亲一听见这话,便晕了过去。
在两个小时当中,他的病情逐渐好转起来。天快亮的时候,医生回家去了。我通宵达旦地守在他的身边已经是第四个晚上了,我的咳嗽又逼得我透不过气来,于是我便走到前厅,躺在一张草褥子上,一下子便睡着了。马丽亚的声音惊醒了我。我原以为她是在叫我,可是在这万籁无声的夜里我清楚地听见她在叫:
“米哈希!米哈希!”
我顿时毛骨悚然,因为我明白了这位母亲呼唤孩子的可怕的声音。
我还来不及爬起来,她就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只点着的蜡烛。
“先生!米哈希死了……”
我立即朝孩子的床边跑过去。他果真死了。他的头仰躺在枕头上,嘴巴张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住一点,全身僵直,这一切都毫无疑问地表示出,米哈希已经死了。
我用被子将他盖了起来,他母亲从床上跳起来的时候,把被子从他那瘦得皮包骨头的身上移开了。我给他合上了眼睛。接着,我又不得不去照顾马丽亚夫人。圣诞节的第一天,我是在准备丧事中度过的,这种准备工作对我说来实在可怕,因为马丽亚夫人不愿离开尸体,而且常常昏厥过去。等到人们来量棺材尺寸的时候,她昏倒了,后来在装裹尸体的时候,她又昏了过去,等到后来布置灵台的时候,她便人事不省了。那些装殓工人由于习惯了这种场面,便大手大脚地干了起来,她的悲痛就时时地和他们的粗心大意发生冲突,使她又陷于昏迷之中。她亲自把木屑放在棺材里面的缎子底下,还象发烧似地低声说着,垫子太低了。这时,米哈希还躺在床上,穿着一套新的制服,戴着一双白手套,身体僵直,脸色明朗而又无忧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