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那里干什么?米哈希!”
“这是真的吗?”他以每个字句都颤抖和停顿一下的声音说:“妈妈和小罗拉现在都坐在绿色大厅里的火炉边,正在想我们吧。”
“也许是这样。为什么你的声音发抖?你是有病吗?”
“没有,先生!我没有什么,只是全身发冷。”
我给他脱了衣服,马上让他躺在床上,他确实是全身在发抖。我给他脱衣服的时候,看到他那瘦骨嶙嶙的脚膝和细得如同芦干那样的双手,真令人心胆俱裂。我让他喝了一杯热茶,把可以盖的东西全给他盖上了。
“你现在好一点了吗,孩子?”
“啊!是的!就是头还有些痛。”
这可怜的头真是有该痛的理由。不久之后这疲乏的孩子便睡着了。在睡梦中,他那狭小的胸膛呼吸得很吃力,我把他的和自己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后来,由于这一天比平日要冷,我的胸部也有些发痛,很快便上床睡觉了。我吹灭了灯,差不多一躺下就睡着了。
将近午夜的时分,灯光和那熟悉的单调的读书声惊醒了我。我看到桌子上亮着灯,米哈希坐在桌子边念书。他身上只穿着一件衬衣,脸在发烧,眼睛半闭半开着,象是要更好地运用他的记忆力,他的头稍微向后仰着,他用疲困的声音反复念着:
“连接词:amem,ames,amet”
我推了推他的肩膀。
“米哈希!”
他醒了,眨了眨眼睛,惊讶地望着我,象是不认识我似的。
“你在做什么?你怎么啦!”
“噢,先生!”他微笑着说:“我要把全部功课都从头复习一遍。我要让拉丁语得优秀,妈妈才会高兴的!”
我把他抱了起来,放回到床上去,他的身子象火一样烫着我。幸好有一位大夫住在我们这座楼里,我立即把他请了过来。他给孩子摸了摸脉,然后把手放在他的额上,他不用思考多久,就断定米哈希害的是脑炎。
哎,很明显,他的头脑实在是装不下这么多问题啊!
他的病情很快便恶化到可怕的程度。我立即打电报给马丽亚夫人,第三天,前厅里的门铃突然剧烈地响了起来,报告她的到来。等到我一开门,便看见她那张被黑面纱遮着的脸真象亚麻布一样苍白。她的一只手扶着我的肩膀,就象有千斤重担压着似的。她的整个灵魂仿佛都系在要说的话上,当她问我:
“他还活着吗?”
“活着……大夫说,现在还好些了。”
她撩起了面纱,上面还凝结了一层白霜。然后便向孩子的卧室急急奔去。
我说了谎。米哈希的确还活着,可是并没有好转,甚至连坐在他旁边的母亲都认不出来了。直到把一块新冰放在他的脑门上,他才睁开了眼睛,吃力地望着他母亲。很显然,他的心神此时正在同烧热和昏迷作斗争,他的嘴唇颤动着,微笑了一、二次,终于轻轻地叫出声来:
“妈妈!……”
她握着他的一只手,在他的旁边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连帽子都没有取下来,直到我提醒她这事,她才心神不安地回答说:
“真的,我都忘记脱帽了……”
等她把帽子脱下,一种奇异的感觉攫住了我的心。在那一头使得她年轻漂亮的金色头发中间,已经出现了稠密的银丝在闪闪发亮。也许三天前她头上一根白发也没有。
现在她亲自给孩子换湿巾,亲自喂药。她走到哪里,他的眼睛也跟到哪里,可是他又不认识她了,他的体温越来越高。在昏迷中他背诵着聂姆谢维奇写的《关于茹凯夫斯基的颂诗》,这首诗他能全背出来,后来他又说了许多拉丁字。我实在不忍听下去,便常常离开他的房间。当他身体还是健康的时候,他曾经偷偷地学念过祈祷文,以便回家之后给母亲来一个意外,可是现在,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里,听到这位十一岁的孩子在临终之前用单调而又细小的声音不断地念着:“我的主啊!你为什么抛弃我,为什么让我处在悲哀中,而让我的仇敌欺凌我,”我浑身都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