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赋(1)

出处：按学科分类—文学 天津古籍出版社《汉魏六朝小赋译注评》第226页（2676字）

陈王初丧应刘⁽²⁾，端忧多暇⁽³⁾。绿苔生阁，芳尘凝榭。悄焉疚怀⁽⁴⁾，不怡中夜⁽⁵⁾。乃清兰路，肃桂苑，腾吹寒山⁽⁶⁾，弭盖秋阪⁽⁷⁾。临浚壑而怨遥⁽⁸⁾，登崇岫而伤远⁽⁹⁾。于时斜汉⁽¹⁰⁾左界，北陆南躔⁽¹¹⁾，白露暖空，素月流天。沈吟《齐章》⁽¹²⁾，殷勤《陈篇》⁽¹³⁾。抽毫进牍，以命仲宣⁽¹⁴⁾。

仲宣跪而称曰：臣东鄙幽介⁽¹⁵⁾，长自丘樊⁽¹⁶⁾，昧道懵学⁽¹⁷⁾，孤奉明恩。臣闻沈潜既义，高明既经，日以阳德，月以阴灵。擅扶光于东沼⁽¹⁸⁾，嗣若英于西冥⁽¹⁹⁾。引玄兔于帝台⁽²⁰⁾，集素娥于后庭⁽²¹⁾。朒朓警阙⁽²²⁾，朏魄示冲⁽²³⁾，顺辰通烛⁽²⁴⁾，从星泽风⁽²⁵⁾。增华台室，扬采轩宫。委照而吴业昌⁽²⁶⁾，沦精而汉道融⁽²⁷⁾。

若夫气霁地表⁽²⁸⁾，云敛天末，洞庭始波，木叶微脱。菊散芳于山椒⁽²⁹⁾，雁流哀于江濑⁽³⁰⁾，升清质之悠悠⁽³¹⁾，降澄辉之蔼蔼⁽³²⁾。列宿掩缛⁽³³⁾。长河韬映⁽³⁴⁾，柔祗雪凝⁽³⁵⁾，圆灵水镜⁽³⁶⁾。连观霜缟⁽³⁷⁾，周除冰净⁽³⁸⁾。君王乃厌晨欢，乐宵宴，收妙舞，驰清县⁽³⁹⁾。去烛房，即月殿，芳酒登，鸣琴荐⁽⁴⁰⁾。

若乃凉夜自凄，风篁成韵⁽⁴¹⁾，亲懿莫从⁽⁴²⁾，羁孤递进⁽⁴³⁾。聆皋禽之夕闻⁽⁴⁴⁾，听朔管之秋引⁽⁴⁵⁾。于是弦桐练响⁽⁴⁶⁾，音容选和，徘徊房露⁽⁴⁷⁾，惆怅阳阿⁽⁴⁸⁾。声林虚籁⁽⁴⁹⁾，沦池灭波，情纡轸其何托⁽⁵⁰⁾，愬皓月而长歌⁽⁵¹⁾。歌曰：美人迈兮音尘阙⁽⁵²⁾，隔千里兮共明月。临风叹兮将焉歇，川路长兮不可越。

歌响未终，馀景就毕⁽⁵³⁾，满堂变容，回遑如失⁽⁵⁴⁾。又称歌曰：月既没兮露欲晞⁽⁵⁵⁾，岁方晏兮无与归⁽⁵⁶⁾。佳期可以还，微霜沾人衣。

陈王曰：善。乃命执事⁽⁵⁷⁾，献寿羞璧⁽⁵⁸⁾，敬佩玉音，复之无斁⁽⁵⁹⁾。

【译文】：

曹植在好友应玚、刘桢刚去世的时候，忧愁深重，居多暇日。因无心游赏，致使楼阁生出苔，尘土布满台榭。时值夜半，依然闷闷不乐。于是便打扫兰草的路径，清理长满桂树的苑囿，奏响音乐，弥漫寒山之上，停下车驾，徘徊在秋阪之中。面对深渊，觉得哀怨之情是如此深长；登临高峰，觉得悲伤之感又是这样悠远。时值秋季，银河倾斜至天空的左边，北陆也向南运行。白色的露气充斥空中，银色的月亮流泻天宇。深思吟咏《诗经·齐风》中“东方之月”的诗句，深切沉思《诗经·陈风》中“月出皎兮”的篇章。取出毛笔，送上书板，命王粲作文纪之。

王粲跪拜说道，我出生在东部偏僻的低微之家，成长在蓬门草户，不明大道而又不学无术，白白地承受您的恩惠。我听说天和地都是按照规律形成的，太阳有阴的德性，月亮有阳的精华。早晨月亮让位给日光，晚上又在太阳落山后出现。将玉兔引入帝后，把嫦娥召进后庭。看到缺月，国君应警惕自己的缺点，谦虚自省，月亮顺着十二辰的次序运行，倘若遇到某些星宿的位置，便要下雨起风。月亮普照，能使台室增加光华。能使轩宫发出光彩，能使吴业兴盛，能使汉道和融。

至于地面上则雾气消散，天边上云敛初晴，洞庭湖波涛滚滚，湖边的草木刚刚落叶。山顶弥漫着菊花的芳香，浅滩上回旋着大雁的哀鸣，月亮那清白的形体缓缓上升，洒下一片清澈的月光，略显朦胧。群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银河隐藏起明净的面容，大地像布满了一层白雪，天空明澈如同明镜。连接的宫观像秋霜一样洁白，四周的台阶像是由冰块砌成。于是君王厌倦了白日的欢娱，更加倍喜欢夜晚的盛宴，终止了奇妙的歌舞，停止了清妙的音乐，离开了灯火通明的房间，登上了欣赏明月的大殿。侍从捧上了美酒，同时又献上了绝妙的琴曲。

于是在凄凉孤独的夜晚，风吹着竹林，发出一种自然成韵的声音。亲朋好友无一人在场，羁旅孤客却前后接踵。听到的是仙鹤在月夜凄厉的啼叫，还有朔管悲凉的和鸣。于是拨动琴弦，选择曲调，风格委婉，令人动情，《房露》使人徘徊不止，《阳阿》令人惆怅难宁。使得呼啸的树林绝响，令汹涌的波涛息声，感情郁结沉痛向谁倾诉，面对着一轮明月而长歌。其歌词是：美人远去啊音讯空缺，隔此千里啊共此明月。临风叹息啊如何止歇，道路漫长啊难以跨越。

歌声虽然未尽，月亮即将沉没。满堂的客人都改变容色，徘徊徬徨似有所失。又接着唱道：月亮已落啊白露将干，时间已晚啊无人与我归还。在这美好的日子里回去吧，秋天的微霜会沾湿了人的衣衫。

陈思王曹植说：“好”。于是乃命侍从捧酒祝贺，进献玉璧。“我要恭恭敬敬把你的美言记在心里，反复玩味不倦。”

【评析】：

本赋通过假设曹植与王粲月夜吟游的故事，描写了月夜的清丽景色；细腻、轻柔，颇具艺术魅力。同时作者又把叙事、咏物、抒情完美地结合起来，成功地表现了别离之情和迟暮之感。至于“隔千里兮共明月”，更是千古流传的名句。

清人何焯评此赋说：“前写明月之故实，次入即景之语，后言兴感之情，大意全在二歌。由始生以及既没，前后自相照应。假陈王立局，与《雪赋》同意。‘端由多暇’一句，生出全篇情致。”(见《文选集评》)何氏所评，颇见功力。

【作者简介】：

谢庄(421－466)，字希逸，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自幼聪明，才思过人，年七岁，能属文，通《论语》，文帝见而异之。起家任始兴王刘浚后军法曹行参军，转太子舍人，卢陵王文学，太子洗马，中舍人等职。刘劭杀死文帝，称帝自立后，转谢庄为司徒左长史。及孝武帝讨逆，他暗中响应。孝武帝即位后任侍中，升任左卫将军，又拜史部尚书。后因事免官。大明元年(457)，被起用为都官尚书，上奏武帝，要求改定刑狱，慎于用刑。大明五年又任侍中，领前军将军。前废帝时被关于狱中。宋明帝即位，授散骑常侍光禄大夫，既而转中书令，不久加金紫光禄大夫，次年病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