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将突梯滑稽，如脂如韦，以洁楹乎?

出处：按学科分类—文学 湖北教育出版社《楚辞集校集释下》第2003页（6168字）

【集校】：

《文选》尤本：宁廉絜正直，以自清乎?将突梯滑稽，如脂如韦，以洁楹乎?

《文选》五臣本：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将突梯滑稽，如脂如韦，以絜楹乎?

《文选》六臣本：同五臣本。

洪兴祖：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将突梯滑稽，如脂如韦，以洁楹乎?校语：(“廉洁正直”之)洁，一作絜。(“以洁楹乎”之)洁，《文选》作絜。

朱熹：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将突梯滑稽，如脂如韦，以絜楹乎?校语：洁，一作絜。

絜，一作洁，非是。

黄省曾、朱多煃、庄允益：同洪本。

明繙宋本：同洪本。

校语亦同。

毛晋：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将突梯滑稽，如脂如韦，以絜楹乎?校语：絜，宋本作洁，非。絜，如“絜矩”之“絜”。

楹爲户楹，喻易以旋转也。

戴震、汪梧凤：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将突梯滑稽，如脂如韦，以絜楹乎?校语：絜，一作洁，非。

姜亮夫：洁，洪、朱引一本作絜。

寅按：《説文》以洁爲絜之或体，恐非。洁当爲清静本字，从水，絜声；絜则麻之一端，然两字同音，古亦借絜爲洁耳。

《礼记·乡饮酒义》：“主人之所以自絜”，注：“犹清也。

”是故两字通用。

六臣、朱注两本皆作絜，朱引一本作洁。寅按：当从六臣本作“絜”。

。【集释】：

王逸：志如玉也。

修洁白也。转随俗也。柔弱曲也。顺滑泽也。

吕向：突梯滑稽，委曲顺俗也。如脂如韦，能滑柔也。

絜楹，谓同谄谀也。

洪兴祖：突梯滑稽，《文选》注云：“突，吐忽切，滑也。滑，音骨。稽，音鸡。”五臣云：“委屈顺俗也。”扬雄以东方朔爲滑稽之雄。

又曰：“鸱夷滑稽。”顔师古曰：“滑稽，圜转纵舒无穷之状。”一云酒器也。转注吐酒，终日不已；出口成章，不穷竭，若滑稽之吐酒。

韦，柔皮也。

朱熹：突，吐忽反。

滑，音骨。稽，音鸡。

非是。

突梯，滑澾貌。滑稽，圆转貌。脂，肥泽。

韦，柔软也。洁楹，未详。

或疑“洁”，如《大学》“絜矩”之“絜”，谓围束之也。

楹，屋柱，亦圆物，又以脂灌韦而洁之，是以突梯滑稽而无所止也。

未知是否。〇《史记》有《滑稽传》，《索隐》云：滑，乱也；稽，同也。言辩捷之人言非若是，言是若非，能乱异同也。扬雄《酒赋》“鸱夷滑稽”，顔师古曰：滑稽，圜转纵舍无穷之状。此词所用二字之意，当以顔説爲正。

汪瑗：廉洁，不贪污也。

正直，不邪曲也。自清，承上四德而言。

突梯，滑澾貌。滑稽，圆转貌。脂，肥泽也。

韦，柔软也。

洁楹，顺涌泽也，五臣曰“同谄谀也。”意虽是而训诂未详。

朱子曰；“或疑洁作絜，如《大学》‘絜矩’，谓围束之也。楹，屋柱，亦圆物，又以脂灌韦而洁之，是以突梯滑稽而无所止也。

”瑗按：此三句字颇难解，姑从旧説。或是当时楚之方言耳。尝闻之师曰：三句盖以油漆匠爲喻也。洁楹，谓粉饰其屋宇，举楹以见也。

乃油漆匠之事。梯、稽、脂、韦，乃油漆匠所用器物也。

突者，高撑之貌，梯即今俗所用之阶梯，欲洁楹之高处则用之也。

突梯洁楹，非手脚利便、身体轻盈者不能也。

滑如字，谓滑浏也。旧音骨，非是。

稽即匠氏所用油漆之刷名，或以树皮爲之，或以鬃髮爲之，或以皮革爲之。脂，熟油也，指油漆之类。

韦，熟皮也，即所以爲刷者也。

瑗谓此説虽近鄙浅，却于字义稳顺明白，而旧説皆求之于远，故解多揣其意而失其详也。聊附所闻，以俟博雅者订焉。此段言清修污浊之相反，疑而不能决者也。

又按：能朴忠者，能力耕者，能正言者，则爲保全清贞之士矣。善逢迎者，善宦游者，善从俗者，则爲事妇洁楹之流矣。

有志向上者，其于二者之间可不慎其所从违，而以一时之吉凶祸福，遂失其守哉?

陈第：突梯，委顺貌。滑稽，诙谐也。

如脂如韦，润泽而柔弱。絜如《大学》“絜矩”之絜，楹爲户楹。

易以旋转，故用爲喻。

陆时雍：突梯，滑澾貌。

滑稽，圆转貌。脂亦滑泽。韦，则柔韧也。楹，屋柱，亦圆物也。

以脂灌韦，而以洁楹，益圆转而无所止矣。

王夫之：犬窦曰突。从突而入，缘梯而登，钻穴逾墻之谓。

滑，音骨。

滑稽，酒注也。辨言不穷，如倾注也。

毁方爲圆，如匠者洁度楹注，必欲其圜也。

林云铭：自植己节，曲顺人情。

蒋骥：廉直、自清，正色而立于朝也。突梯，滑澾貌。滑稽，圆转貌。脂、韦，皆软熟之物。

洁楹，如工人之洁度其柱，而使之圆也。

屈复：突梯，滑澾貌。滑稽，圆转貌。

脂，肥泽。

韦，柔软。絜，谓韦束之也。

楹，屋柱。亦圆物，又以脂灌韦而絜之，是以突梯滑稽而无所止也。

胡文英：突梯滑稽，以脂韦附物之貌，今油垩者有其声容也。

脂，值也，遇物则沾。熟皮也，缠而不絶。絜楹，随其曲之大小以附之也。

陈本礼：突梯，滑澾貌。滑稽，嘲笑取悦。脂，膏，韦，软革。絜楹，如工人以絜柱，取其圆而不觚也。

马其昶：絜楹，犹言雕楹。《春秋》：“丹桓公楹。”《谷梁传》：“丹楹，非礼也。”《汉书》云：“周室衰，礼法坏，诸侯桷丹楹。”此言洁清者不受饰，若絜楹则随俗爲美观，故王逸注曰：“顺滑泽也。”

马茂元：滑，乱也。稽，同也。滑稽，是指一种似是而非、能够混淆别人视听的不良作风。

一説，滑稽是一种酒器，后来叫做“酒过龙”，它能“转注吐酒，终日不已”。这里借以形容应付无穷，善于迎和别人的言词。

按：两説意可相通。脂，油脂。韦，熟牛皮。像油脂一样光滑，像熟牛皮一样柔软，都是指善于应付环境。

絜楹，就是《九章·怀沙》所説“刓方以爲圆”的意思。测量圆形叫做“絜”，“楹”，屋的柱子。戴震曰：凡度直曰度，围度曰絜，庄周书所谓“絜之百围”，贾谊所谓“度长絜大”是也。匠人度絜楹柱，是爲了把它刓圆。

这句説的“突梯滑稽、如脂如韦”的作风，也是爲了使自己能够圆顺随俗，取得富贵，故用以作比。

胡念贻：絜，量圆周，引申爲旋转。

楹，屋柱。

姜亮夫：突梯，王逸注：“转随俗也。”洪补曰：《文选》注云：“突吐忽切，滑也。”朱熹集注：“突梯，滑澾貌。”按今古説突梯者，多本三家，大体皆释义藴，非诂字训。王夫之《通释》以爲犬宾曰突，从突而入，缘梯而登，钻穴逾墻之谓。

亦不能与下文“脂”、“韦”、“洁楹”相属。朱珔《文选集释》云：“余谓《广雅》‘突，欺也。’王氏《疏证》引《贾子·时变》篇‘欺突伯父’是也。

《荀子·荣辱》篇：‘陶诞突盗，……以偷生反侧于乱世之间。

’疑此突梯，即突盗之通用字，盗与梯一声之转，皆谓诈欺也，与滑稽正相类。”按朱説极确。

《王霸》亦言：“乱世不然，汗漫突盗以先之。”《强国》篇亦言：“汗漫突盗以争地。”正言当时不以正义而尚阴谋诈欺之实。

杨倞注训突爲凌突不顺，或曰凌犯，或训侵突，皆与下文脂、韦、洁楹文义不调。诈欺则圆滑，故承之以脂韦，朱熹训爲滑澾，即与下文滑稽之义同，此正古人行文之变。以是句也，则宋玉《风赋》之“被丽披离”，司马相如《子虚赋》之“罢池陂陁”，《上林赋》之“滭弗宓汨”，扬雄《甘泉赋》之“柴虒参差”皆其例。

《荀子》之“陶诞突盗”，陶诞即突盗一声之转也。又《荀子·议兵》之“陇种东笼”，词法皆与上同。

滑稽一词，王叔师与突梯合释爲转随俗，略陈大义不爲训诂，古今説者，至不一律。

主辩説之人，能乱异同，训滑爲乱、稽爲同者，《史记·滑稽列传》索隐之説也；主流酒器名者，索隐引崔浩之説也；主圜转纵舍、无穷之状者，《汉书·公孙弘卜式儿宽传讚》顔师古注之説也；主徘谐者，《庄子·徐无鬼》释文及《史记·滑稽列传》索隐引姚察之説也，其音则读骨鸡。

洪庆善、朱晦庵以之解《卜居》，何弃何从，今古无定説。滑稽一词，于古无所考，汉人用之者，大抵皆指辩才无碍，或恢谐百出之人。

《史记·滑稽列传》固指恢谐之士。而《孔子世家》亦云：“儒者滑稽而不执法。”《荀卿传》云：“鄙儒小拘，如庄周等，又滑稽乱俗。”则滑稽又指诡辩无碍之士，徧及儒庄。然诡辩不必即爲恢谐，则史公所用，已非一义，因而诸儒解释遂多异闻。惟徘谐一词，至今尚爲通用恒语，读爲滑稽，声转爲恢谐、轩渠。凡训徘谐者皆读此音。按滑稽一词，最早见于《庄子·徐无鬼》“昆阍滑稽后车，至于襄城之野”。

《释文》：“滑稽音骨鸡，后车二人从车后。”昆阍当即《天地》篇之“混冥”，《缮性》篇之“混芒”，以言事象，即混混然无迹象可寻之义。至滑稽一词与混冥比而观之，义或相反，或相近。“突梯滑稽，如脂如韦，以洁盈乎?”滑稽必与脂韦有关，自文章结构，已可知之。

古车行必先加脂，而车之束佩必以柔韦爲之。此爲制度上可肯定之事，则谓《庄子》寓言之滑稽，即指车轮之机括，似不爲过。余旅蜀，次于湘赣间，来止吴下，与劳动工农閑谈，亦皆间闻类似之语，取证今时，亦脉络至清，则滑稽以指圆转之物，本自民间习语，非有甚深义藴。

又《庄子·至乐》：“支离叔与滑介叔观于冥伯之丘，崑仑之墟，黄帝之所休。”《释文》：“李云：支离忘形，骨介忘智。”此段故事，与上引《徐无鬼》“昆阍滑稽后车”一説，乃一义之发挥。此滑介，即彼滑稽也。“滑稽忘智”即圜转随人之意，混然无迹象之义，且又不仅此也。

取证于他事物，以相比勘。

使见分理，亦考古者之所许。《庄子·天运》：“且子独不见夫桔槔者乎，引之则俯，舍之则仰。”随人俯仰者，必圜转纵舍无所碍，故曰桔槔，桔槔亦滑稽双声之变也。

《方言》一：“虔儇慧也，楚谓之捷，赵魏之间谓之黠，或谓之鬼。”鬼、黠，即《荀子·修身》篇之“倚魁之行”之“倚魁”，杨倞注：“谓偏僻狂怪之行。”亦《大戴礼·官人》篇“畸鬼者不仁”之“畸鬼”。《诗·大雅·民劳》“无纵诡随，以谨缱绻”，毛传：“缱绻，反覆也。

”(诡随亦叠韵之变。以上就余旧作《滑稽考》一文节録之，详见余《古汉语论文集》)。

洁楹，当作絜盈，乃动宾短语，保持其盈盛，即保全富贵之义。王逸注：“顺滑泽也。”《文选》洁作絜，五臣云：“絜楹，谓同谄谀也。”朱熹《集注》：“洁，一作絜，胡结反；一作洁，音苦结反，非是。”又曰：“絜楹，未详，或疑絜如《大学》‘絜矩’之‘絜’，谓围束之也。楹，屋柱，亦圆物，又以脂灌韦而絜之，是以突梯滑稽，而无所止也。

未知是否。”王夫之云：“洁与絜通，毁方爲圆，如匠者絜度楹柱，必与其圜也。”朱珔《文选集释》云：“《集注》引或説……正可参看彼。郑注云：‘善持其所有，以恕于人’，疏云：‘以之加物，物皆从之，此则言逢迎随人之状，矩方而楹圆，两者相反对矣。《通雅》引梁氏谓两楹酬酢之地，絜楹犹言盘旋。’”梁章鉅《文选旁证》谓“絜盈犹捧盈”。

按：“洁楹”一词，各家説之皆不安其处。《御览》引作絜盈，《説文繫传》亦云：“楹，盈盈然，对立之状。”则楹乃以盈爲絜之转注字，其语根爲盈也。絜字当如《大学》郑注及《疏》之释(言持盈保泰之义)。盈者，满也。则絜盈犹言处盈、持盈。

持盈即保全富贵之谓。此文上言“廉洁正直以自清”，反映其时代之不廉洁、不正直，则下文欺诈、圜转、狡黠、如旨如韦之士，正是不廉洁、不正直之徒。不廉、不正，即从俗偷生、以保全其富贵之人，叔师之“顺滑泽”，即从上“脂韦”而言。五臣“同谄谀”，亦即总结突梯滑稽之义，正是不廉洁、不正直人之本质。

若再就楹字立説，其爲圆物，则与滑稽等一义；以其爲两楹，则其义不光显。《卜居》以“□□乎”一式，皆总结上文文义之词，则絜盈二字，其一必爲动词，其一必爲能总结上文文义之字。诸家多不解此，故説愈纷，而义益晦。今以絜爲絜持，盈爲富贵盈满之义，则文义词义，两可安适矣。

蒋天枢：楹，屋柱。絜，围而度之。

絜楹，喻善能揣度权贵者之所好。

王泗原：突梯、滑稽，皆双声字，不得依字义解释。

突梯，以音表贪鄙之义，与廉洁相反；滑稽，以音表隐曲之义，与正直相反。贪鄙而隐曲，故以脂以韦爲喻。

《史记》有《滑稽列传》，记诸滑稽家。滑稽也是隐曲的意思。

扬雄《酒箴》以滑稽形容鸱夷的蓄藏多，故云：“尽如盛酒，人复借酤。”只是《楚辞》的滑稽就人的品质言，《史记》的滑稽就谈説言，《酒箴》的滑稽就物的性能言罢了。

《滑稽传》序云：“谈言微中。”微是隐微，微则非着，谓以隐曲的设辞中其事端，而不正言，不直陈。

絜楹，二字非双声叠韵，当按字义讲。

王注“顺滑泽也”，五臣注“谓同谄谀也”，字义得不出这样的解释。

絜同急，楹同，《説文》：“缓也。”絜楹是随人张弛，从俗浮沉，与时俯仰。

何剑熏：诸家之释，决不可从。余谓“洁”或“絜”，当如朱熹训“束”，于此爲“缩”。

“楹”同“盈”，“絜盈”即“缩盈”，爲反义词，“缩”，不盈也，“盈”，不缩也。今举数证以明之。

第一，《庄子·人间世》“絜之百围”，即“束之百围”。第二，“絜”同“洁”。

《论语》“君子欲洁其身”，《孟子》“归洁其身”，皆谓束身。今语“洁身自好”，亦谓束身自好。

第三，“絜”又同“契”。

“契约”连言，“契”亦“约”也，“约”亦“束”也。契约有约束人之作用，故云。第四，《荀子·不苟》：“君子絜其辩，而同焉者合矣。”杨倞注：“絜，修整也。”“修整”亦有“约束”义。故书“修整其身”，即“约束其身”也。以上诸证，如“洁”、“絜”可训“束”或读“束”。

“束”、“缩”音义并同。《诗·大雅》“缩版以载”，即“束版以载”。

“载”同“栽”，意爲筑墻。《尔雅·释器》：“绳之谓之缩之。”郭璞注：“缩之，缩束之。”是其证。此辞之“楹”即“盈”、“赢”同，与“缩”义反，“缩盈”、“盈缩”或“赢缩”皆古语，《史记·蔡泽传》：“进退盈缩，与时变化。”《国语·越语》：“赢缩变化。”班固《幽通赋》：“斡流转其不济兮，故遭罗而赢缩。”皆是。特此辞因用韵，故颠倒其语耳。

或盈或缩，正表脂、韦之性，故五臣吕向曰：“能滑柔也。”与上句突梯滑稽正相应。

汤炳正：洁楹：疑当作“挈盈”之同音借字。挈，提，即古书所谓“挈壶”“挈瓶”之“絜”。凡提盈水，必惧其溢，故此用以形容谀事贵人的小心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