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房间在二楼,没有邻居,是个很安静的住处。每当读书、写字十分疲倦的时候,总是把椅子搬到走廊上坐着。旁边是门厅屋顶,中间用木板壁和正房隔开。板壁上似乎筑有蜂窝,只要天气晴朗,肥大的虎斑蜂每天从早到晚地劳动着,显得非常忙碌。蜂一飞出板壁缝,就先落到门厅屋顶上,在那里用前爪仔仔细细地梳理触角和翅膀,随即使劲地张开细长的翅膀,嗡嗡地飞走了。不过也有的在板壁上转几圈才飞走。一起飞,就倏地加快速度,消失了。庭前树丛里开着八角金盘花,吸引了成群的蜜蜂。我在觉得无聊时,总喜欢透过栏杆,眺望群蜂出入花蕊。
一天早晨,我在门厅顶上发现一只死蜂,脚被紧紧地压在肚皮底下,触角无力地垂在脸上。其余的蜂还在蜂房口进进出出的,忙个不停,对死去的伙伴无动于衷,从旁边爬过也毫不介意。使人感到,正在忙碌的蜂多有生气。而在清晨、中午和黄昏,每当看到始终在一个地方静静地伏着的死蜂时,又感到它是多么死气沉沉。死蜂在那里足足躺了三天,看到它,的确给人以安静又寂寞的感觉。傍晚见到活蜂都已飞进了巢,冷清清的瓦上只有一只死蜂的遗骸,感到寂寞透了,然而又是多么安静!
夜间下了一场倾盆大雨,早晨天气放晴,树叶、地面和屋顶都冲洗得一干二净,死蜂也无影无踪。窝里的蜂还在朝气蓬勃地劳动着。死蜂大概已沿着雨水管,被冲到地面上了吧。兴许它的脚还是那样紧缩着,触角垂到脸上,浑身是泥地被冲到一个地方,再也动弹不得。它将一直留在那儿,直到下一次在外力推动下发生变化为止。也有可能被蚂蚁拖走。那样也好,那该有多安静!忙忙碌碌地干了一生的蜜蜂,再也动不了啦,所以是安静的。我对这种安静感到亲切。我在受伤前不久写成的短篇小说《范某的犯罪》(4)中,讲一个姓范的中国人,由于早已过去的一件事,即妻子和他结婚前,曾经和他的一个朋友发生过关系,出于嫉妒,加上他在生理上受到压抑,促使他杀死了妻子。主要以范某的心情为主线写成。然而现在,我很想以范某妻子的心情为主线,写她终于被杀,埋在坟里的安静状态。
很想写《范某的被杀的妻子》,但始终未能写成。自己确实曾经产生过这样的愿望,只是由于心境和这之前动笔的长篇小说的主人公的思想迥然不同,难以下笔(5)。
死蜂被冲走,从我的眼前消失不久,我又遇到一件事。一天上午,我离开寓所,准备去东山公园。因为从那儿可以欣赏到圆山河及其河水注入日本海等情景。从“一之汤”澡堂起,有条小河流过街心,缓缓流进圆山河。我走不多久,就看到岸上,桥上净是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河里的什么东西,还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原来他们在看一只被掷到河里的大老鼠。它正在拼命地游着,想竭力逃走。一根长约七寸上下的鱼签子,从老鼠的头部穿过,在头上方和咽喉下都露出三寸多长。老鼠是想爬上石堤。有二、三个孩子和一个四十来岁的车夫正向它掷石头,但怎么也打不中。石头打在围堤上,咯当咯当地弹出老远。看热闹的人大声笑着。老鼠前肢好不容易攀住石堤缝,可是正要往里爬的时候,鱼签子一卡,又掉进水里,然而还想挣扎着逃命。人类是理解不了它的脸部表情的,但从动作可以清楚地看出它在拼命挣扎。老鼠带着贯穿头部的鱼签子向河心游去,似乎知道只要逃到别处就能活命。孩子们和车夫更是兴致勃勃地掷石头。在附近洗涤场寻食的二三只鸭子,被飞来之石吓得伸长脖子,东张西望。石头掷进水,扑通扑通地响着。鸭子失魂落魄地伸长脖子叫着,两腿慌里慌张地划水,向上游游去。我不想看到老鼠临终。尽管老鼠必死无疑,这是命运注定了的,但还是不想被杀而奋力逃跑。这情景格外清楚地印在我的头脑里,既感到寂寞,又觉得讨厌,这是真的。在我们所希望的安静出现之前,会有那样痛苦的事,是很恐怖的。尽管我对死后的寂寞怀有亲近感,然而到死会有如此挣扎,那是多么可怕啊!动物是不知道自杀的,死到临头必然会这样挣扎。要是这只老鼠的事发生在我身上,我将如何对待?会不会也象老鼠那样竭力挣扎?我不能不想起自己受伤时,拼命程度和它很相似,也是想尽办法的。我自己决定哪家医院,连怎样去都是亲自决定好了的。由于耽心只有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