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楼赋

出处：按学科分类—文学 天津古籍出版社《汉魏六朝小赋译注评》第105页（1998字）

登兹楼以四望兮⁽¹⁾，聊暇日以销忧⁽²⁾。览斯宇之所处兮⁽³⁾，实显敞而寡仇⁽⁴⁾。挟清漳之通浦兮⁽⁵⁾，倚曲沮之长洲⁽⁶⁾；背坟衍之广陆兮⁽⁷⁾，临皋隰之沃流⁽⁸⁾。北弥陶牧⁽⁹⁾，西接昭丘⁽¹⁰⁾；华实蔽野⁽¹¹⁾，黍稷盈畴⁽¹²⁾。虽信美而非吾土兮⁽¹³⁾，曾何足以少留⁽¹⁴⁾。

遭纷浊而迁逝兮⁽¹⁵⁾，漫逾纪以迄今⁽¹⁶⁾。情眷眷而怀归兮⁽¹⁷⁾，孰忧思之可任⁽¹⁸⁾?凭轩槛以遥望兮⁽¹⁹⁾，向北风而开襟⁽²⁰⁾。平原远而极目兮⁽²¹⁾，蔽荆山之高岑⁽²²⁾。路逶迤而修迥兮⁽²³⁾，川既漾而济深⁽²⁴⁾。悲旧乡之壅隔兮⁽²⁵⁾，涕横坠而弗禁⁽²⁶⁾。昔尼父之在陈兮⁽²⁷⁾，有“归欤”之叹音⁽²⁸⁾。钟仪幽而楚奏兮⁽²⁹⁾，庄舄显而越吟⁽³⁰⁾。人情同于怀土兮⁽³¹⁾，岂穷达而异心⁽³²⁾?

惟日月之逾迈兮⁽³³⁾，俟河清其未极⁽³⁴⁾。冀王道之一平兮⁽³⁵⁾，假高衢而骋力⁽³⁶⁾。惧匏瓜之徒悬兮⁽³⁷⁾，畏井渫之莫食⁽³⁸⁾。步栖迟以徙倚兮⁽³⁹⁾，白日忽其将匿⁽⁴⁰⁾。风萧瑟而并兴兮⁽⁴¹⁾，天惨惨而无色⁽⁴²⁾。兽狂顾以求群兮⁽⁴³⁾，鸟相鸣而举翼。原野阒其无人兮⁽⁴⁴⁾，征夫行而未息⁽⁴⁵⁾。心凄怆以感发兮⁽⁴⁶⁾，意忉怛而憯恻⁽⁴⁷⁾。循阶除而下降兮⁽⁴⁸⁾，气交愤于胸臆⁽⁴⁹⁾。夜参半而不寐兮⁽⁵⁰⁾，怅盘桓以反侧⁽⁵¹⁾。

【译文】：

登上这楼，四面眺望啊，暂且借闲暇的日子，消遣心中的忧虑吧!看来这楼所处的环境啊，实在明亮宽敞，少有其比。一面带着漳水旁的通津啊，一面靠着沮水中的长岛；城楼的北面是地势较高的大陆啊，南面是地势较低的水涯。北面的尽头是陶朱公的坟墓，西面是楚昭王坟墓；花果的繁盛，将田野都遮住了，种的庄稼遍满田间。虽然实在美好啊，无奈不是自己的家乡，又怎能值得作片刻的停留!

自己遭逢乱世以来啊，到这里已经超过十二年了。心里总是恋眷着想回家乡啊，谁又能禁得起这种忧思呢?依靠楼上的窗和阑干而远望啊，敞开衣襟承受北风。虽然极目向北方望去啊，但被高耸的荆山遮住了。路途曲折漫长啊，河水深广难渡。因为丧乱而与故乡隔绝啊，悲故乡而泪流无法控制。从前孔子在陈国啊，有“回去罢”的叹声。楚人钟仪被晋所囚，但操琴时仍奏楚曲啊，越人庄舄身任楚的显职，但病中仍奏越音。人不论处境如何啊，思乡之情，是并无两样的。

光阴一天天在逝去啊，但天下太平的日子却一直没有到来。希望国家政治清明啊，自己得以发展才能，为国效劳。我畏惧的是有才能啊，却得不到任用啊，无法为民造福。在楼上徘徊游息啊，不觉太阳将要下山了。四面八方刮起风来啊，天色暗淡无光。走兽都像发狂一样啊，各找各的同类，飞鸟也一边叫一边鼓起翅膀。原野中种田的人不见了啊，只有行路的人还不停息。看到四处的景物啊，心中有所感触而凄怆不已。顺着楼梯下来啊，胸中积郁难申。直到夜半也不能入睡啊，心中想来想去，身体翻来覆去，感到十分怅惘。

【评析】：

《登楼赋》的结构非常完整，段落非常分明，文字也非常平正。从大体上而言，第一段描写荆州地区的富美，暗中则对刘表的昏庸感到惋惜。第二段写思乡怀归，意思也就是说荆州非可居之地。第三段写自己无从舒展抱负，而以所见的凄凉景物作为余波，从而托出内心的痛苦。开端表示了为消忧而登楼，结尾表示为登楼反而更引起愁闷。前后照应，一丝不乱。文气从容，不露筋骨。曹丕评王粲说：“仲宣独自善于辞赋，惜其体弱，不起其文，至于所善，古人无以远过也。”此处所说的“所善”，也正是指他的从容柔曼的长处而言的。

【作者简介】：

王粲(177－217)，字仲宣，山阳高平(今山东邹县)人。是建安七子中的主要人物。他出身于东汉有名的大家族，幼年就为当时名士蔡邕所推重。东汉末年，动乱频繁。刘表所据的荆州，是比较安定的地方，各方避难之人纷纷南下，托庇在他的地方政权之下。王粲便是其中之一。尽管刘表热心延揽人才，意在坐观时变。但是他的见识和才具实在不够应付当时非常的局面，其他的野心家都有逐鹿中原之心，即便不成，亦想各保一隅，因此刘表的地盘迟早是不安稳的。王粲到了荆州，既不能得到刘表的重视，同时深感国家的混乱，人民在连年的军阀战争中挣扎着，荆州也在所难免。因而不免心怀危惧，且有不遇之感。故用《登楼》为题，借眼前所见的景物抒写悲愤。后来刘表一死，果然荆州就被曹操占据，结果成为几方面争夺的战场。今有吴云、唐绍忠的《王粲集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