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乔康和斯瓦比查(伊·安德里奇)

来源:岁年网 时间:2017-06-07 17:29:04 分类: 经典短篇小说 短篇章节

清晨的空气潮湿而阴冷。当独眼乔康已经起来打扫店铺和给杂技班拉水的时候,有钱的人们还正在呼呼大睡呢。

他真恨自己。晚上他只吃了一个酸卷心菜,仅仅喝了一点儿酒,可他却觉得身子竟这般沉重!他犹如攀登一座高山一般步履艰难。他似乎背负着一件三个人一起才能扛动的大物件。不,即使十个人也搬不动。为什么这么沉重呢?!

女艺人却在钢丝上跳舞!她一只脚在跳动,身体象羽毛般轻盈。瞧吧,她马上就要象一只幸福的小蝇子在夺目的阳光下灼热油腻的屋顶上嗡嗡叫着飞来又飞去。是的,世界上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几乎想不出还有什么事不可能!什么事都有可能,一切都有可能!这些念头使他心里充满了骄傲的情绪,于是乎便自我欣赏起来。

秋季黄昏时落日的余辉久久地映照着小镇。夜色刚一降临大地,家家户户便点起了灯火,饮酒作乐的喧闹声大作。演出开始了。但当杂技班门前的灯火熄灭,经受长年累月苦难生活的折磨而疲倦困顿的走钢丝女艺人钻进绿色大篷车睡下的时候,人们便去酒铺了。

独眼乔康给几个有钱的爷儿们斟了酒,而自己则不知深浅地一个劲儿地喝,又一个劲儿地胡咧咧什么叫爱情,还说爱情这玩艺儿除了他谁也不懂。

“这没什么好笑的!虽说我一个大字不识,上帝也没赐给我钱财,我什么全都明白,什么全都看得清楚。这不她来了,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怕的。我胆子大了。自从我碰上这当子事儿,我就不是我了。”

是的,从前那个乔康已经不复存在了。他摆出一副战略家和思想家的姿态坐在角落里,脑袋一直耷拉到胸脯,不时地长吁短叹几声,激动不已地说:

“唉,有什么法子!世界上没一个人象我这辈子受这份罪。我的肩上扛过的盐袋、粮袋、水桶通通加在一起,足能填满两个咱们这么大的小市镇。可是谁也不了解乔康是怎样一个人!我这个苦命的人在苏良吉家足足干了十六年活儿。他有四个儿子,全是我给侍候长大的。这几个孩子都特别调皮淘气,常骑在我身上,抓着我的脖子,两只脚使劲踢我的肋条。孩子爸爸还给他们买了马刺和马鞭,他们就用鞭子赶着我爬。我就象一匹马一边爬一边还得学马叫,我怕抽了我的眼睛,就把眼睛遮上。就说清扫下水道和污水管吧,谁也没有我干的那么多。”

说着他便高高地昂起头,并以劳动者那种以苦为荣的口气继续说下去:

“夜里等你们大家伙儿都闩上门睡觉了,我才出门。我穿上那条从死了的苏姆布拉身上扒下来的裤子,跟我的帮手拉一夜垃圾。一桶又一桶不停地运。我们俩运垃圾经过的地方,到第二天早晨谁走过谁都捂着鼻子。我累得眼睛血红血红的,浑身直打颤,一杯酒灌下肚子才好。”

有钱的爷儿们听了他的话哈哈大笑,笑得直拍大腿。独眼乔康却呜呜咽咽地哭将起来,他醉中的泪水和令人断肠的心曲倒是一般酒后常有的事。但在这个醉人眼前所展现的一块乐土的确是他永远也到达不了的。

自从独眼乔康心中爱慕上走钢丝的女艺人斯瓦比查那天起,他就变成这个样子了。他时时刻刻都愿意坦露胸臆。烈酒和爱情使他格外敏锐。他探察了自己的心灵深处,并发现那里有两个乔康:一个是真实的乔康,另一个是供小铺老板取乐而天天打鼓跳舞的乔康。他觉察到这两个乔康之间横着一条鸿沟,这种感觉给他带来了难以忍受的精神上的折磨,并徒劳地试图向人们倾诉自己的痛苦,但由于这种痛苦比想象的还要大,所以也就难以言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