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艺人穿件短裙和一双直到臀部的长筒黑袜,手中晃动着一把绿色小伞,两只脚替换着在钢丝上滑行。人们张着嘴,瞪着热情洋溢的眼睛盯着她看出了神。直到她最后跳下钢丝落在老板怀抱里的时候,人们才轻松地透了一口气,仿佛从一场奇妙的美梦中苏醒过来。演出结束后就开始唱歌、狂饮、打架斗殴。
一个小小江湖杂技班里普普通通的走钢丝的艺人,一举成了小镇市民眼目中一个了不起的神秘人物。她闹得整个小市镇都不得安宁,家家户户嘁嘁喳喳,淌眼泪,男人们的心眼里充满了鲁莽的希望和热情,而那些妇女和大姑娘们甚至连在睡梦中都逃不脱一种模糊而不可避免的威胁。
只有小孩子们在谈论着武术艺人和小丑,整日里学着用鼻子顶杆和假装打嘴巴。
然而男人们却都轻狂起来,过去这种事在这偏僻的地方也曾经有过。
从前镇上会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闹得天翻地覆,到头来那些象人们干了一天活儿累得东倒西歪的房屋,就成了凄凄惨惨的地狱。而这次却是一个劲儿地饮酒作乐,就连那些早已戒酒不再狂欢的人也拣起了酒杯。真弄不清人们整天整夜都钻到哪里去了,有些人被送回家的时候竟然混身上下血迹斑斑,人事不省。
那年秋天李子真多得出奇。卖来卖去,大桶里依然还是装得满满的,而且从远处就能闻到李子酒的香味。那年秋天还流行这么一首歌曲:“项链,我的项链,纯金的项链……”圣母入堂节的时候,竟然有那么许多妇女去恰伊尼奇朝拜圣母,也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甚至那些土耳其族女人也都舍得花钱买点油,买支蜡烛,乞求驱瘟辟邪。
最先看见走钢丝女艺人的是独眼乔康,最先絮絮叨叨大讲女艺人的也是他,为了女艺人而干荒唐事和出洋相最多的还是数他头一份。
独眼乔康本是一个吉普赛女人跟阿纳托里地方一个大兵生下的私生子。他当过车夫,也做过奴仆,可以说是他供镇上居民捉弄的小丑。每逢节日和喜事,他就穿上那件红红绿绿的破衣裳,头上戴一顶带有狐狸尾巴的帽子,边跳边喝酒,直到醉得不省人事。
他干活从不偷懒,也不挑三拣四,而且无论给谁干他都乐意。他的模样儿也根本不显老,过去是什么模样儿,现在还是什么模样。
这回他又在杂技班里干起活儿来了。他白天打扫舞台,拉水和锯末子,晚上则第一个先喝醉,一边眼泪汪汪地凝视着走钢丝的女艺人,一边一只手哆哩哆嗦地敲打着节拍。演出一结束他便跟那些有钱的人饮酒作乐去了,而且不论哪一次都少不了他。他在酩酊大醉的时候,嘴里不住地唠叨着走钢丝的女艺人,并且顺嘴胡诌说他“象军官那样跟那个女人用德语说话”。那些有钱的人便在他头顶上烧纸,香烟里塞上火药,浇上酒,还揍他,最后闹得不成体统,大家才一哄而散。
对走钢丝女艺人所迸发出来的热烈感情,又是独眼乔康头一个。接着这种热烈的火焰就席卷了整个小市镇。处处都能听见大嗓门唱歌,狂呼乱叫,私下里议论着女艺人。警察局长查封了酒铺,还威胁说要把杂技班和女艺人统统赶走,就这样也无济于事。狂饮乱闹不但没有就此罢休,反而闹得一天比一天更凶了。
可是独眼乔康却似乎很烦恼。他浑浑噩噩,只马马虎虎地干些最要紧的活儿。他把世界上的一切全都忘光了。他不再象往常那样在集市广场上高声歌唱了,也不在十字街头快乐地跳舞了。白天他神魂颠倒,夜里他梦见自己颤抖着攀登陡峭的山峰,一个更比一个高。他便从那高处眺望自己的生活和小市镇。他心中萌发了爱情,觉得身上更有劲儿了。